台下的同學們都張大了嘴巴。
誰也沒想到會是這樣的專題!
“大家可能會好奇,為什麼我敢講這個,”魏教授看著大家,神色認真,“事實上,這是一個不得不講的問題,2016年,華國人口普查的時候調查了十至十九歲青少年死亡的數據,自我傷害這個死因排行第四,僅次於道路傷害、溺水和白血病。”
同學們聽完,剛剛還稍顯驚愕的臉也瞬間門嚴肅起來。
大家每個人都至少經曆過十二年的學校生活。
基本上每一間門學校都有聽過某某頂不住學校壓力,或者說某某因為早戀分手啊、成績下降啊之類的事情自我傷害的新聞。
但一般的學校都會像璞蘭大學的處理一樣,將這件事變得看上去不那麼重要,降低同學們的討論度,然後發一條通告完事。
老師們更是會千叮嚀萬囑咐同學們,一定不要隨意去討論這件事,以免給學校帶來負麵影響。
但會把這件事當成一個專題,講給大家的,可能隻有璞蘭大學了。
準確的說,是璞蘭大學殯葬班的生命文化課程。
“所以,同學們,這個問題無比嚴肅,而用這個為專題講三節課,也是我這種生命文化學者為數不多可以做的了。”魏教授歎氣,“人們都說百無一用是書生,的確,我們能做的不多,也隻能空口白話了。”
“但課題雖然嚴肅,但我仍然希望大家可以放輕鬆,我們的安排是這樣的,”魏教授轉身在黑板上寫道,“首先,我們來討論一下自我了解生命這個選擇的合理性;之後,我們來講講關於自我傷害的道德評價。”
“然後這門課的期末作業,就是你們根據這個問題寫一篇論文。”
聽到要考試,所有同學瞬間門挺直腰板,嚴陣以待。
當把一個很有話題性的議題變成考試之後,就沒有人再覺得這“獵奇”了。
“那麼講到自我傷害,我們要講的第一個問題就是,為什麼要做出這個決定。”
“普遍大家認為,一定是因為活著的痛苦大於死去的痛苦,人們才會走上絕路,對不對?”魏教授又在黑板上寫下幾個大字,“那麼這個問題,其實是一個‘雙態要求’的問題,就好像我們日常的生活當中,我們要知道作出後這個選擇之前和之後的狀態變化,才能對這個選擇本身做出判斷……”
“但對於極端的自我傷害,因為死後我們就不存在了,所以很難判斷到時候的狀態,所以我們怎麼才能說,死了其實是一種更好的決定呢?這就是很多哲學家常見的判斷,其實是個錯誤的判斷。”
“這就不得不提到之前我們講過的‘剝奪理論’——對大多數人來講,死亡是一件壞事,因為它剝奪了我們生命中美好的部分,和體驗這些美好的能力。”
“但是,在很多時候,剝奪理論是不適用的,”魏教授又道,“對於一個危重的病人來說,死亡,會不會是一個更好的選擇呢?”
“
那麼我們要怎麼判斷,一個人的生活會不會糟糕到,其實死了更好呢?這需要引入另一個變量,即每個人對幸福這件事的評價。”
“為了引入這個變量,就還需要引入很多很多的哲學理論,在這裡我無法一一列舉,隻舉例說幾個,比如享樂主義——我認為活著的每一瞬間門都好,隻要活著就很美好,包括危重病人;比如悲觀主義——任何人在任何情況下都是悲劇,死了更好,等等……”
“這裡,又不得不提起我們之前講過的‘有價容器’和‘中性容器’理論了,即我們怎麼評價一個人的生活是否幸福。”
“有人認為生活就是個容器,要看生活的質量需要看其中內含物的質量,但有些人覺得生活本身就有意義……”
“當然了,這隻是兩種極端的理論,我們大多數處於這兩種理論之間門——活著本身就有一定價值,但是更要看活著的時候我們到底做了什麼,對吧?”
“想象有些人的生活很開心,也能為社會帶來價值,他們的自我傷害當然是一件悲劇。”
“但如果對於某些疾病患者,身負巨大痛苦,希望了結自己,會不會是一種好事呢?”
講到這裡,魏教授又在黑板上畫了一個折線圖。
橫軸是“生命時間門”,縱軸則是“幸福程度”。
大家都知道,這條代表著幸福與否的折線,是隨著生命的時間門動態變化的。
但當折線穿過橫軸進入第四象限的時候,就代表這條生命不再幸福,而是痛苦。
魏教授畫了很多種不同的折線——
有的人高開低走,年紀輕輕就開始麵臨痛苦、
有的人反反複複,在痛苦與幸福之間門不斷變化、
有的人隻麵臨短暫的痛苦、有的人卻麵臨永恒的痛苦.......
這些折線正如這大千世界中的種種生命一樣。
幸福與否隨時變化。
“如果對於大多數人來講,生命都是起起伏伏的,可能從某一個節點大家會生活的快樂,到了某一個節點會生活的不幸,但你要跳出自己的生命本身,整體評判。”
“你目前接受的挫折也許隻是一個小小的不幸,並不是巨大的痛苦。”
“也許後麵會變好,後麵不會變好。所以自我傷害這個選項,在某些情況之下,是合理的。我們作為局外人,很難了解某個人做出這個決定的原因,所以,不要隨便去評判那些自我傷害的人,他們所承擔的痛苦很可能超過大家的想象。”
“但在某些情況下,當事者很難自己做出‘自己是否幸福和自己之後的生命還會不會有可能幸福’如此判斷。”
“所以,儘管我們花了很多時間門來探討自我傷害的合理性,但僅從個人角度,我仍然覺得,很自信的覺得,對於教室裡的任何一位來講,自我傷害都不是一個合理的選擇。”
“當然,如果各位遇到了無法度過的難關,我希望你們可以尋求專業人士的意見,比如身體有問題,那麼
就去詢問醫生;如果因為精神疾病深受困擾,那麼就請去求助精神科的醫生;然後嘛,如果經濟有困難,就去找院長!”
同學們聽到這話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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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教授見氣氛活躍了不少,又說:“說一些題外話,我們華國人往往有一種根深蒂固的思想,會覺得自己遭受到的痛苦是來源於自己太脆弱了,有一種‘痛苦至上’的態度,但其實很多時候這並不是做正確的,要記住,如果你覺得痛苦,那不是因為你軟弱。”
“經曆痛苦並不是人生或者求學道路上的必修課,痛苦隻是痛苦而已,沒什麼好值得歌頌的。”
“同樣,因為自己的痛苦而求助,更沒什麼好丟人的,大家知道了嗎?”
同學們紛紛點頭。
不少人都想到了自己的人生。
楚孑忽然又想到上輩子的那位社工對他所說的話。
社工說,寒窗苦讀,想到了自己為了分數而不斷拚搏,之後載日複一日重複的學生生活,直到工作,又有來自上司的壓力,還有隨處可見的同齡人給的壓力、長輩給的壓力......普通人的一生要承擔的壓力實在是太多太多了。
所以,她會經常不自然的,把必然的壓力轉化成了不必然的痛苦。
儘管她可以自由活動,可以自由生活,擁有自由的意誌,但仍覺得不自由。
這些種種痛苦就像是陰影一樣,寄居在她的身體裡,讓她很難按照自己內心所想的方式生活。
很多時候,她會不自覺的認為,自己是在為了解決這些痛苦而生活,生命像是關關難過關關過的闖關遊戲,至死方休。
而不隻是她,幾乎每個人都曾麵臨這種壓力與痛苦。
每個人也都想過抱怨這種痛苦。
但又能和誰抱怨呢?
大家都是這麼過來的,似乎誰要說了自己正因為此而痛苦是一件很軟弱的事。
所以大家都在咬牙堅持著生活。
楚孑想,他從未度過過這樣的屬於芸芸眾生的一生。但如果自己是其中之一,恐怕也會麵臨各種壓力與痛苦。
也許在這些痛苦擠壓到某個時刻,也會變成絕望。
到時候會不會有人出現,像那位勇敢的消防員一樣舍身一躍,幫助他,救下他呢?
還是會像那天的圍觀群眾一樣,說些“怎麼還不跳”、“這點壓力都承受不住,以後到了社會上怎麼辦”這樣的話呢?
誰都可能成為他。
一個在天台上脆弱的人。
既然,有沒有人拯救這樣的人這個命題是一個全靠運氣的命題。
那位至少,楚孑想,此刻還不痛苦的自己,要儘可能地去做舍身一躍的人。
這個決定,不是因為這樣做是對的,也不是因為楚孑他自己是個聖父。
隻是因為這樣的決定並不困難,哪怕最低限度的對絕望著釋放善意就可以了。
僅此而已。
想到此。
楚孑
方才理解了魏教授之前的那句話——
“生命正是因為互相影響、互相促進,才形成了文化。”
“這才是我們生命文化這門課最引人著迷的地方。”
魏教授看大家都若有所思的樣子,又問出了第二個問題:“你們知道嗎,在世界上的很多地方,自我傷害是一種犯罪,需要被處罰的。”
大家又笑。
怎麼會因為自我傷害而受到處罰呢?難道把跳樓的人救起來關進監獄嗎?
“雖然這個法律很好笑,但也足能看出世界上很多地方會認為自我傷害至少是個不道德的行為,”魏教授走到了大家跟前,“那麼,如果一個人真的判斷,死亡是對他來說更好的決定,我們要怎麼看待他的自我傷害這件事呢?這件事又是不是一個道德的決定呢?”
“這裡我們要先去確定,是什麼能評價一個決定道德不道德呢?”
“雖然有很多不同的道德理論去評判,但至少這些理論裡有一個共識,就是看這個決定造成的行為的後果是如何。”
“所以自我傷害這件事的後果是什麼呢?我指的是,對所有人的後果。”
“首先,受這個決定影響最大的,一定是這個人自己。這個我們之前討論過,死亡對一個人有可能好也有可能不好,所以這個要遇到具體的人具體分析。”
“那麼還有誰可能會受到自我傷害的影響呢?”
“大家最先想到的可能是死者的親屬和朋友。自我傷害這件事很可能會對親朋好友造成沉重打擊,但如果自我傷害是唯一可能做出的決定,比如重症患者,那麼這件事本身可能會對親屬產生如釋重負的感覺,對吧?”
“從這兩個角度,我們都不能說,自我傷害是一個不道德的決定。”
“可到了社會上呢?對社會上其他人的影響是什麼呢?”
“很多人,包括那些會懲罰有自我傷害行為的人的國家,都認為自我傷害這件事會形成一種不良的風氣。”
“如今我們周圍很多學習、企業,也是出於這個目的去把這件事當成一起公共事件去管控的。”
“但要我說,這並沒有太大的作用,甚至可以說是本末倒置。”
“正是因為有不好的風氣形成了,才讓越來越多的人選擇自我傷害。”
“我承認我在這方麵是個很激進的人,但我並不認為武斷的懲罰、封鎖消息能改善所謂的社會風氣。”
“但這就是牽扯到體製與社會學的另一個問題了,我們不在此做深入討論。”
“所以,我們似乎得到了兩個有關自我傷害的觀點。”
“結論一:自我傷害這個選擇可能合理,也可能不合理。如果當你遇到這個選擇的時候,請谘詢專業人士進行評估。”
“結論二:這並非一個不道德的決定。”
“羅馬哲學家埃米爾·米歇爾·齊奧朗甚至覺得自我毀滅的念頭是自然的、健康的,對自我存在的過於強烈的渴望才是一種真正嚴重的
缺陷。”
“他甚至將自我毀滅視為能保證人活下去的唯一正常想法,因為‘自我毀滅讓我明白,我可以在我願意的時候離開這個世界,這令生命變得可以承受,而不是毀掉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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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再談一個小問題,為什麼我們的消防員,甚至我們自己,在看到一個人正在試圖進行自我傷害和自我毀滅的時候,要試著去救他呢?”
“這當然是一種人文角度的考慮。因為事態緊急,我們並不知道對方是否做出了足夠理性的評判,但死亡的代價太大了,為了避免這個代價,緊急救治才是最優的選擇。”
“有人會說,這是一種對警力的浪費,但大家想想,消防係統存在的初衷,不就是拯救生命嗎?”
“而彼此間門人文的關懷,才是我們這個社會形成的主要目的。”
魏教授講完,所有人都陷入了沉思。
當把“自我傷害”這個帶著神秘色彩的大帽子摘下之後,其下露出的,也隻不過是一個有關於社會學、心理學和死亡文化學的交叉問題罷了。
就像是這世界上存在著的千百個社會議題一樣。
這並不是多麼高深的學問,也並不值得這麼多人對此諱莫如深。
這節課講完,就如同之前的每一門課一樣,讓楚孑覺得受益匪淺,同樣也覺得稀鬆平常。
但他隱隱約約覺得,似乎所有人,都該來上這門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