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象力?
楚孑還是第一次聽到這個說法。
憑他短暫但算的上豐富的學習生涯來看,學一些學科確實是很需要想象力的,比如藝術、工科等等。
但他唯獨沒聽過學曆史這種穩紮穩打,嚴謹到一個字的疏漏都不能出的學科還要想象力的。
這話不僅是讓楚孑覺得有些奇怪,甚至引起了幾位教授和後排老師們的議論。
富教授看也沒看屠鑾教授,隻是搓了搓手:“屠教授不光是作風獨樹一幟,連學術觀點都這麼非同尋常啊。”
這話說得夾槍帶棒的,但屠教授似乎就像是沒聽見一樣:“可能是富教授專注文獻考古,多年不去田野考古,這才不太了解我說的意思了。”
田野考古就是指親自到現場去勘察地麵上的遺跡、遺物,研究斷代史的學者基本上如果挖到了符合自己研究年代的遺跡都會去看看,而研究美術考古和古文獻的學者很多年紀大了之後就不怎麼去遺跡現場了。
富教授冷哼一聲:“那我還想聽聽您的高見了。”
鄭教授也看向彆處,絲毫沒有幫腔的意思。
就連楚孑這種門外漢也看得出來,鄭教授和富教授關係不錯,但二人都和這位屠鑾教授不太對付。
屠鑾教授沒什麼表情,隻是平靜說道:“田野發掘的範圍那麼大,每次遇到的時候都有幾百甚至幾萬畝,如果沒有想象力,對想要挖掘的方向沒有判斷,那不就是瞎挖了嗎?”
“屠教授的意思是,我們不用研究土壤,不用判斷斷代,不用根據方位推測遺跡的大致情況,隻要敢於想象,就能挖出來東西了?”富教授的話說的並不客氣,“所謂的想象力,不過是瞎想了罷了,我們考古學是要有一分材料才能做一分推測的,沒想到您連傅斯年前輩的話都覺得不太正確。”
“我不和你爭辯這些,”屠鑾教授搖搖頭,“總之如果學生到了現場,自己就會有心得體會了。”
這時候,後排一位女教授出來解圍:“先讓楚孑同學說說自己想要從事哪個方向的研究吧。”
楚孑認出,說話的正是和他有過在視頻電話中一麵之緣的教授白岑。
白岑說完,兩位教授方才安靜下來,看向楚孑。
“我已經有心儀的學生了,如果你不是對美術考古十分感興趣,可以不考慮我這邊了,”鄭教授說道,“不知道文獻考古和秦漢的斷代考古你對哪個方向更感興趣一些。”
楚孑正思考著,還沒說話,反倒是富教授又開腔了:“我先說一下哈,我其實不完全是古文獻的考古,更準確的說,是古文字考古方向,雖然和古文獻學分不開家,但也會更好玩一些,如果你來我這,可以了解到貫穿中華幾千年的文字演變,還蠻有意思的。”
白岑也插話問道:“富教授彆急,你剛剛光聽楚孑說話了,還沒聽到他對古文獻的功底呢。”
富教授這才想起來,問道:“你剛剛說你讀過二十四史,對吧
?”
楚孑點點頭:“粗略讀過一些,但不精通。”
“四書五經應該也讀過一些吧?”
“是的。”
“那我考考你,”富教授想了想,看向屠鑾,悠悠開口,“君子之惡惡也疾始,善善也樂終。怎麼翻譯,又是出自哪裡?”
楚孑注意到了富教授的視線,但還是認真作答:“這出自《公羊傳》·僖公十七年,意思是君子憎恨惡人,從他一開始做壞事就痛恨;嘉許好人,樂於嘉許到最終。”
富教授麵帶微笑點了點頭:“你明白我的意思就好。”
楚孑知道,這是富教授在考他文獻的廣度,四書五經,四書指的是《大學》、《中庸》《論語》和《孟子》;五經是指《詩經》、《尚書》、《禮記》、《易經》和《春秋》。
之前富教授問他讀沒讀過四書五經,他說讀過,那肯定也就包含《春秋》了。
隻不過《春秋》單獨一本太薄,所以後人添加了《春秋五傳》,分彆是《春秋左氏傳》、《春秋公羊傳》、《春秋榖梁傳》(又作《春秋穀梁傳》)、《春秋鄒氏傳》和《春秋夾氏傳》。
可惜,《春秋鄒氏傳》和《春秋夾氏傳》已經失傳了,所以現在所說的春秋大多隻含有三傳,更狹義一點,可能隻包括《春秋左氏傳》。
所以,如果沒讀過公羊傳的,剛剛聽到富教授說的這句肯定不知道是從哪來的。
可《春秋》又那麼多句話,富教授偏偏挑了這一句來問……
楚孑也不太明白其中的意味。
不過,富教授顯然是對楚孑的廣度感到滿意,笑著看向他。
楚孑本以為這一關算是過了,沒想到白岑教室是個看熱鬨不嫌事大的主,又戳了戳富教授的後背:“背文獻這都不算什麼,我之所以像學院推薦楚孑來讀二專業,主要是因為這孩子竟然有些甲骨文的功底!”
這話說完,全場老師都麵露詫異,看向楚孑。
而楚孑也聽出來了兩件事,一是他來讀二專業的事竟然是白岑教授推薦的,二是,她怎麼知道自己會一些甲骨文?
不過要是提問甲骨文,楚孑就有點慌了。
他上輩子也沒怎麼仔細看甲骨文方麵的東西。要知道,這可是隻有古文字學者才會認真研究的領域。
一般人看到甲骨文,隻會以為是一些符號罷了,不說彆的,就說第一個發現甲骨文的人,就是1899年的國子監祭酒王懿榮,他本身隻是想收購一些龜甲入藥,卻發現了農民把上麵麵有刻著奇怪符號的甲骨賣給了他。
要不是他仔細研究了一下,也許我國發現真正的甲骨文的年代還要後移不少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