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司禮監和禮部對她初步考核通過之後, 蕊娘便在韓家接受了一個多月的急訓,從起臥走坐到宮中妃嬪的喜好,一切的一切都要做到合乎規矩, 不能行差踏錯。
四位姑姑從早到晚密密的把蕊娘的一天都安排滿了, 幾乎是晚上才有自己的時間門, 但即便如此,蕊娘從來沒有喊累,甚至還每日整理了許多這些姑姑們說的太後以及宮妃的喜好。
在這一點上, 她又比韓嫣堅強許多,韓老夫人堅信自己沒有選錯人。深宮之中,光有美貌家世走不長遠的, 必須要有堅韌不拔之意誌, 才能經受住浮浮沉沉起起落落。
“姑娘,這是郡主送來的兩盒絨花,這些絨花上飾珠玉,倒是很精致的樣子。”袁嬤嬤替蕊娘梳著頭發。
蕊娘道:“讓流螢替我裝包袱裡吧,明日就要進宮,咱們主仆幾個也好久沒有自在的說話了。”
袁嬤嬤笑道:“可不是, 您如今有了大造化,日後肯定不一般。”
“誒,這隻是進宮一趟,宮裡的人也不是一定要選我呀。”蕊娘看的開。
袁嬤嬤道:“嬤嬤都聽說了, 原本今年是要選秀的,但是前線打仗,未恐百姓說皇家勞民傷財,皇上主動擱置選秀,說自己後宮充盈。因此特地挑選京中女官和貴女幾人, 前者選中者,入宮試以繡錦、執帚一切技藝,並觀其儀行當否,有不合格者命出,以次遞補,然後擇其優者,教以掖庭規程,日各以一小時寫字及讀書。寫讀畢,次日命宮人考校,一年後授以六法。【1】,後者備選為公主入學陪侍,誰都知曉後者是選為皇室宗親之妻。”
蕊娘看著銅鏡中的自己,歪著頭道:“樂令姿選的是女官,我聽姑姑們說像她這樣選出來的女官今年有五名,也不是很多。”
“是啊,說白了,選女官的打算是什麼,誰又看不出來呢?皇上為了避嫌,已經不再說是他選秀,多半是為皇子們選的。那些女官身份夠不著正妃,做個侍妾,生下一兒半女,前程可不就來了。”袁嬤嬤當年陪著韓氏選秀,對這些倒是門兒清。
蕊娘點頭:“我聽說姑姑們說宮中高位嬪妃中,二皇子之母杜貴嬪和六皇子之母苗賢妃同為女官出身。”
袁嬤嬤歎道:“難怪二皇子和六皇子關係不錯的,原來她們的娘還有交情。”
“也不是全部看這個,四皇子是寵妃淑妃之子,不也是和二皇子很好嗎?”蕊娘道。
這些閒話先暫時不提,蕊娘隻道:“我們這次進宮至少住一個月才能回來歇息幾天,能帶兩個丫頭進宮曲,這裡就勞煩嬤嬤了。”
袁嬤嬤笑道:“這算什麼,姑娘不在家的時候,我替姑娘把家看好。”
“嬤嬤年紀也大了,平日要做什麼不必親自動手,讓秋蘭秋霜幫您即可。”蕊娘也很舍不得袁嬤嬤,但她年紀大,進宮規矩那麼多,動不動就要跪,她老人家肯定受不了。
袁嬤嬤從旋口的紅木箱子裡拿了一袋沉甸甸的東西遞給蕊娘,蕊娘打開一看,居然是一大袋金豆子。
“這些是上京前,太太交給我的,說您若是有造化,就讓您拿著上下打點,宮裡都是勢利眼。韓家對您再好,也不會和親女兒似的,咱們孟家也不缺錢,除此之外還有一麻袋珍珠,一小箱金銀錁子。您進宮後,可要上鎖,平日好好守著,宮裡指不定也有那些賊偷東西。”
蕊娘當然知曉孟家極其有錢,尤其是伯父是個攢錢能手,很會經營,伯父去世後,家業交給父親,母親平日不聲不響,但是也頗會經營。
但這個時候才拿出來,蕊娘也是笑了:“袁嬤嬤,你以前怎麼不說?”
袁嬤嬤乾笑幾聲:“那不是太太怕您亂花了,讓奴婢看著點嗎?”
蕊娘哼哼幾聲。
見頭發梳好,蕊娘把這些金豆子、珍珠和金銀錁子先用荷包裝一部分準備隨時打賞,多餘的全部裝匣子裡鎖上。
又分彆取韓老夫人和永寧郡主處,二人各自又有吩咐,蕊娘都一一聽從。
永寧郡主還道:“你表兄是二皇子伴讀,他托了幾位皇子照應你,你在宮裡能多幾位熟人總是好事。”
“請舅母代我謝過表哥。”蕊娘知道現在韓羨算是想開了,二人偶爾在韓老夫人那裡見麵,也是坦坦蕩蕩。
永寧郡主見她不過短短數月,身上規矩雖然不夠嫣兒那般行雲流水,但亦算是有模有樣,她突然有些苦澀,像黃連塞滿了嘴一樣。
給她人做嫁衣,這句話她總算是了解了。
蕊娘卻不會小心翼翼了,於這件事情上她進宮還不知道命運如何,永寧郡主就如此泛酸,仿佛她鳩占鵲巢?她要怪就該去怪韓老夫人和舅父,這件事情是他們一手安排的。
次日清早,舅父親自駕車送她到正定門,蕊娘覺得自己就像是趕鴨子上架的人,規矩似乎也沒學好,自己心裡實在是沒有章程。
“蕊娘,已經到了,你的行李在後邊,記得讓丫鬟們看好。最緊要的是你自己,進宮之後一切聽從聖上太後的話,好好陪伴在公主身邊。”
“是,蕊娘記住了。”
舅甥二人還來不及話彆,就已經有兩位內侍在前候著,還有一位四十來許容長臉兒的姑姑出來:“我是兆祥所的管事姑姑黃英,受皇後娘娘之命,接孟姑娘去兆祥所西殿。”
蕊娘忙福了一身:“黃姑姑。”
黃英避開:“不敢。姑娘還是早些進宮吧,等到巳時一刻還得給皇後娘娘請安。”
蕊娘回身看了韓伯爺一眼,韓伯爺也是欲言又止,他在心裡已經祈禱了無數遍,他希望外甥女能夠和妹妹一樣從此青雲直上,不要出任何岔子。
他真的是怕了。
但見蕊娘看向他,韓伯爺對她揮揮手:“蕊娘,去吧,彆惦記家裡。你爹娘那裡,舅父已經去信給他們了,一切都放心。”
“誒,舅父和舅母也要多保重。”蕊娘臨彆之際,倒是多了幾分不舍。
無論如何,泰安伯府上下對她這個寄人籬下的表姑娘可是從未克扣,一切份例如常,無論她是被趕鴨子上架,這份好她的確是討了,泰安伯府受益,她本人也受益了。
所以,她最後又福了一身,跟著黃姑姑還有幾個小太監進去。
黃英一邊走一邊跟蕊娘介紹:“這兆祥所就是皇子皇女的住處,等他們長大了,出去開府,才不住宮中。姑娘是做公主侍讀,所以也是住在咱們兆祥所。”
甬道很長,蕊娘步履輕盈,很是好奇的看著周圍的一磚一木一瓦一牆。紅牆綠瓦、飛簷翹角,雕梁畫棟,顯得自己是那麼的渺小。
她好像這裡的過客,蕊娘抬眸看了黃姑姑一眼,不禁道:“我看姑姑這般親近,日後還要您多照拂了。不知除了我之外還有哪幾個人一起住呢?”
黃姑姑耐心解釋道:“本次一共入選四位伴讀,分彆做三公主和四公主的侍讀。除了您之外,還有一位曹巡撫的女兒,是曹國公府舉薦,一位是建威將軍的女兒,是荊王的外甥女,姓卞,名字倒是很好聽,叫卞寶雲。最後一位是慶宜長公主的女兒績溪縣主陳晚晴,她自小就常常進宮呢!”
見這位黃姑姑耐心,蕊娘鬆了一口氣,也算是知曉自己將來要相處的幾位同伴是誰了。
曹慈年紀比她還小幾個月,陳晚晴氣派很大,這倆人她都認識,卞寶雲又是什麼樣的人呢?
蕊娘很快到了兆祥所西殿之後,隻見有一位姑娘從裡麵出來,她微微恍神。隻見來人柳眉杏眼,是一個美豔得像玫瑰的女子,她見自己望過去,還嬌俏一笑,說不出的好看,讓人驚豔。
這個時候,她已經猜出來這位是誰了?
黃姑姑在當中介紹道:“孟姑娘,這位就是卞姑娘,你們都是一同入選為公主做侍讀。”
蕊娘先走過去,笑著微微頷首:“卞姑娘。”
卞寶雲素來以容貌為傲,沒想到見到蕊娘這樣的人,瞬間門感覺到了威脅。她不知道如何形容,隻覺得這位孟姑娘氣質實在是太吸引人,她舉止優雅,形容不豔麗,反而清麗脫俗,似乎淡雅到了極致,就像一朵純白的花一樣。
天下竟然還有如此人物。
卞寶雲也頷首致意。
兩位姑娘見到對方相貌,心中泛起一些漣漪。
二人錯身而過,黃姑姑帶蕊娘進去之後,隻見裡麵擺著四張床,中間門放長條書桌,兩張靠北邊,兩張靠南邊。這裡早已貼好了名帖,小太監們把行李搬進來後,蕊娘讓流螢給他二人一人抓了一把賞錢。
蕊娘又親自遞了個荷包給黃姑姑:“今日多謝姑姑指點,怕是日後也要麻煩姑姑許多,些許小東西,不成敬意。”
黃姑姑推辭一下,見蕊娘堅持要給,就收下了,不經意的捏了捏荷包,兩顆圓圓的,應該是珍珠或者金豆子,這位姑娘倒是出手大方的很啊。
流螢和畫屏在幫忙鋪床疊被,又聽黃姑姑小聲道:“姑娘請放心,二皇子已經吩咐過我們,現在請姑娘在這裡等著,人齊了就一起去拜見皇後娘娘。”
原來是二皇子打點過了,難怪這位黃姑姑知無不言的,原來都是自己人。
表哥說求皇子們照顧,這個照顧還真不是白照顧的,也難怪二皇子那麼多人追隨呢。原來還真的是周到,連自己這樣一個伴讀的表妹都這般照顧。
“好,我聽黃姑姑的。”蕊娘對她點點頭。
又說外麵來了個圓臉紅衣裳的小姑娘,她倒是熱情如火,見著蕊娘就跟見著親人似的撲過來了:“孟姐姐,真沒想到在這裡看到你,這可太好了。”
蕊娘見她如同乳燕一般惶惶不安,柔聲道:“我也問過這位姑姑,聽說你要來,我在想終於碰到熟人了,這可太好了。”
兩個小姑娘抱在一起,那邊曹慈的兩個丫頭一個呆頭呆腦,一個看起來有些局促不安,都不當用。
她就拉著曹慈坐在自己床邊道:“我們一起先等人來齊了,再去給皇後娘娘請安去。”
曹慈重重點頭:“我都聽姐姐的。”
蕊娘又問起曹蘊真如何了,聽曹慈道:“我大姐姐傷的很嚴重呢?我日夜期盼她快些好,好了之後就換我回去,想著要離開爹娘我還真有點兒怕。”
“唉,你至少還有盼的,我表姐卻得了急病去世。我都不知道如何是好……”蕊娘泫然欲泣。
二人算是同病相憐,好在這個時候陳晚晴進來了,她走進來時,還道:“我來遲了,你們這般早就過來了嗎?”
蕊娘又和曹慈一起起身問好,陳晚晴沒有那日見到的那般架子,反而道:“大家日後同為公主侍讀,應當互相關照才是,何必這樣客氣,這不是相處的長久之道。”
幾人又客氣一番,此時卞寶雲也過來了,四人敘齒,原來卞寶雲年紀最長,今年十七,陳晚晴已經及笄,蕊娘剛過完十四歲的生辰,曹慈最小,才十三。
顯然這個時候並不是談天說地的時候,外麵的小太監請她們一行前往坤寧宮給皇後請安。
坤寧宮乃皇後所居之處,平日宣冊也多在此處,如今的皇後是先皇後的妹子,膝下無子,聽外祖母提起這位皇後和先皇後不同,先皇後性情安靜,不爭不搶,為人端莊,隻是命短。如今的皇後卻是出言十分尖酸刻薄,不分場合,不分對象,從來都隻圖一時口舌之快,因此帝後失和。
但也因為帝後失和,龐太後才會開始從孫輩入手,因為她兒子那一輩的龐氏女幾乎是全軍覆沒。
現在召見她們,隻是例行召見,還是如何呢?
蕊娘一路沉思著,很快就到了坤寧宮,眾女都肅容垂手走過去,過了一道儀門,隻見正殿麵闊五間門,明間門正中設地平寶座、屏風、香幾、宮扇,東側用紫檁木牙雕梅花淩寒落地罩,西側用紫檀木嵌象牙花映玻璃落地罩,將正間門與旁邊兩間門隔開。
殿中已經有女官唱名:“公主侍讀四位給皇後娘娘請安。”
立即有人拿了蒲團過來,蕊娘和其她三人一道行禮,連方才和小孩兒似的曹慈行禮也是有模有樣的。
一道有些“利”的女聲喊了一聲:“起。”
蕊娘隨著眾人站起來,屏氣凝神,並不敢鬨出異動,又說座上的皇後娘娘看起來三十許人,眉眼中透著傲氣,頭上戴著十二枝鳳釵,果然如傳聞中所說端莊又高貴。
“晚晴,還不快過來,你還猴在那兒做什麼?”龐皇後對陳晚晴笑道。
皇後的言語中,充分表達對陳晚晴的熟悉,出乎意料,陳晚晴倒是謙遜起來:“娘娘,若是這樣,旁人該說您偏愛晚晴了。”
龐皇後對左右人道:“今日倒是懂事了。”
她左右的人都紛紛笑起來,蕊娘觀察到左右坐的幾位,一溜雁翅的像是宮妃打扮,有的年紀看起來比龐皇後大,有的則還很年輕。
女官又上前提醒,讓她們各自自報名號,再請一次安。
陳晚晴就不必了,旁邊的卞寶雲很機靈,立馬道:“臣女建威將軍之女卞寶雲給皇後娘娘和各位娘娘請安。”
卞寶雲不愧是曾經得到龐太後讚揚的姑娘,她聲音又輕又脆,整個人就似一顆水蜜桃似的,卻又不那麼熟,帶著些女兒般的嬌俏。
隻論個人,再蕊娘看來卞寶雲比陳晚晴要出色許多。
龐皇後左邊第一位頭戴花樹冠的宮妃笑道:“果然人說卞家有一位大美人,我常常聽人說,笑起來比蜜還甜的姑娘,心地一定很好。”
她說完話,聽女官提點卞寶雲,“這位是貴妃。”
貴妃隻有一位,就是郭國公的女兒郭貴妃,她看起來性情爽利,地位頗高,三皇子就是她兒子,不僅如此,她還撫養過二皇子。
卞寶雲臉上一抹酡紅,又道:“臣女謝過貴妃娘娘謬讚。”
有位年輕的宮妃湊趣道:“嬪妾聽聞卞姑娘不僅是個大美人,且無論是詩書禮樂都極為擅長,就連皇後娘娘喜歡的馬球她也是個中翹楚。”
郭貴妃笑著對龐皇後道:“這敢情好,到時候能陪娘娘打馬球。”
龐皇後看了一眼卞寶雲,又看了一眼陳晚晴才道:“說起馬球,晚晴也頗為擅長。到時候,這兩位也不知道誰才是高手?”
蕊娘想皇後這話表麵是在說馬球,恐怕暗地裡是在指二皇子妃之爭吧。卞寶雲家世雖然遜色一些,但生的更齊整,顯然個人素質要高於陳晚晴。
卞寶雲問完話了,曹慈上前道:“臣女兩廣巡撫曹慈給皇後娘娘請安,給各位娘娘請安。”
蕊娘正色打量曹慈,曹慈居然梳著丫髻,其實按照年齡,她不過比自己小幾個月,也不是小孩子了,卻打扮的跟垂髫孩童似的。
回過神來,曹慈正道:“臣女在家多學《烈女傳》《女孝經》《女論語》,要不就是做女紅針黹。”
她說話奶聲奶氣的,連龐皇後都笑道:“這姑娘還是個孩子呢。”
曹慈也跟著笑,還忍不住撓撓頭,一派天真無邪。
最後是蕊娘單獨出來覲見,她朗聲道:“臣女福州參將之女孟瑤蕊給皇後娘娘請安,給各位娘娘請安。”
龐皇後見她娉婷嫋娜的站著,身段與人格外不同,又她說話綿言細語,語調適中,如翠鳥彈水,黃鶯吟鳴,氣質與眾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