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的馬就是跟參政府的馬不一樣,才半個時辰,他們就上了雞籠山。
進入雞鳴寺的範圍,張侍衛熟門熟路的從一條坡道上山,這邊是專門給達官貴人預備的,雖說很多夫人小姐到了這邊以後,為了顯示心誠,都會下來走路,但也有實在走不了的,比如某些老太君、某些老大人。
孟昔昭撩開簾子,看見一個看上去快一百歲的老太太被人抬著上山,拄拐都站不起來了,需要兩個年輕的丫鬟左右攙著,才能把她抬下轎輦,孟昔昭看的頓時嘴角一抽。
他是真的沒法理解這種人的心思,年紀那麼大了,你喜歡禮佛就在家裡禮嘛,讓你兒孫給你蓋個小佛堂不行嗎?不用走路,與人方便還與己方便,現在可好,非要出來,還非要上山,就不怕一個不小心,直接在這見了佛祖麼……
默默的把簾子放下,孟昔昭偏頭,卻見崔冶仍然閉著雙目,而且眉頭始終都皺著,哪怕在睡夢中,也一副得不到安寧的模樣。
被靠了一路,孟昔昭的肩膀都快麻了。
但這不是他最鬱悶的事情,他最鬱悶的是,他根本沒說過自己也要跟著上山啊。
原本他隻是想跟太子殿下說句話而已,誰知道一上車,太子就把他當了人形靠枕,而張侍衛更是一聲招呼都不打,就繼續出發了,孟昔昭聽著外麵僧人跟張碩恭等人“阿彌陀佛”,心裡有點愁。
一會兒他怎麼下山?
不對,真正的問題是,一會兒他還能下山吧?
……
據說,雞鳴寺的僧人是知道崔冶就是太子殿下的,但因為太子殿下小時候說了不要給他優待,也不要把他當太子,這幫宗教人員還真就聽了他的話,最多把他那院子留著,不給彆人住,其他的,全都跟其他居士一視同仁。
孟昔昭感覺,僧人們能這麼有恃無恐,並非是因為他們真的超脫了俗世,做到眼看紅塵、空無一物了,而是從漢末開始,佛教就地位超然。
越是亂世,人們對宗教信仰的需求越高,可憐中原人民……打漢朝走下坡路開始,就沒過上幾年太平日子,魏晉就不說了,易子而食、觀音土,都是從那時候出名的,隋唐倒是興盛過一段時間,但它也不禁誇,走下坡路的速度比漢朝還快,如果把這些年弄個曲線,那這曲線肯定隻有一個起,過了這個起,就一直落落落落落。
佛道兩教就在這樣苦澀的環境下發展壯大,一年比一年地位高,而且是你方唱罷我登場,今年這個皇帝當家,道教是國教,明年那個皇帝當家,佛教是國教。到了現如今,已經有了幾分佛道儒三家融合的意思,像天壽帝,他就不專信一個,而是全信,隻要你說這個世界上有什麼神,說的頭頭是道,他就一定會信,甚至會很開心。
好像神仙越多,保佑他的就越多。
……真夠臭不要臉的。
但是如果真的深究起來,天壽帝最信的,還是佛教。
至於原因麼,也很簡單,因為佛教有個那迦神,這位跟伏羲
女媧一樣,也是人首蛇身,但是他和伏羲女媧不一樣的地方是,他算是一種精怪,在神話裡每次現身,每一次出現都是專門為了保護佛祖,這跟天壽帝做的那個夢極其相似,雖說在夢裡,那條蛇隻是給天壽帝遞了個球,但他一直相信,那條蛇就是被他的真龍之氣吸引而來,替他鞏固皇權,延年益壽的。
真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要是讓孟昔昭分析,他就覺得,那個蛇肯定是想用這個球告訴天壽帝,崽種,你也就能頂個球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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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咳,總之,因為天壽帝的青睞,再加上一年一年傳下來的規矩,僧人在本朝地位那是非常之高,過往之事一概不究,不用對任何人行跪拜禮,出門化緣也絕不空手,哪怕被化緣的家裡窮的揭不開鍋,都得跑出去接碗水來招待僧人,不然僧人去了衙門,這家人就得挨上二十棍。
想著這些,孟昔昭麵露嫌棄,但又有點感興趣。
而這時候,他們也到地方了。
孟昔昭把崔冶叫醒,後者仿佛根本就沒睡,在孟昔昭剛出聲的時候,就睜開了眼。
*
把一切都安頓好,張侍衛就去一旁的小廚房熬藥,熬好了,他小心翼翼的端到正屋。
門口,鬱浮嵐站在這,看了他一眼,他突然說:“把藥給我。”
平時送藥的活都是他來,鬱浮嵐也沒跟他搶過,今天他突然這麼提出來,張侍衛雖然覺得有點古怪,但還是把藥碗遞給了他,而鬱浮嵐進去以後,片刻都不到,就自己出來了,沒拿托盤,也沒拿藥碗。
張侍衛瞪他:“碗呢?”
鬱浮嵐:“在裡麵。”
張侍衛:“……我還能不知道在裡麵,那藥呢,殿下喝了?”
鬱浮嵐:“沒有,我交給孟少卿了,讓他去端給殿下。”
張侍衛:“…………”
他覺得自己的暴脾氣又要炸:“鬱浮嵐,你什麼毛病?!不過一碗藥,還要過三道手。還有,那孟昔昭是你什麼人,你這麼上趕著替他賣命!”
鬱浮嵐擰眉,“我是殿下的人,何來為孟昔昭賣命之說,你這個大老粗,什麼時候能學學動動腦子。”
張侍衛默默反應一秒,更生氣了:“你還說我蠢?!”
鬱浮嵐拉他一把,帶他走到院牆邊上,壓低了聲音,他說道:“殿下今日心情差,你我這個時候不為殿下儘心,那要什麼時候儘?還是說你覺得你已經那麼有麵子了,若是你去送藥,能讓殿下一展笑顏?”
張侍衛十分不服氣:“那孟昔昭就行了?”
鬱浮嵐:“行不行的,讓他試試唄,反正肯定比咱倆行。”
聽到這話,張侍衛也沉默了一下。
確實,太子殿下對孟昔昭青睞有加,這可是以前從沒發生過的事情,雖說張碩恭十分不理解為什麼連孟昔昭這種人,殿下都願意跟他走得近,但有一個,總比一個都沒有強……
知道他懂了,鬱浮嵐還趁熱打鐵,修複了一下兩人之間的關係,“殿下
身邊不可能永遠都隻有你我二人,有眼睛的人都知道,殿下的處境頗為艱難,殿下需要更多得用的人,分工合作,才有破局的可能。就像你,專門保護殿下,而我,專門為殿下辦差,雖說咱們的差事不一樣,但本質上,不都是殿下的親信嗎,何必非要爭個高低呢。”
張侍衛抬眼,瞅著他:“那孟昔昭的差事是什麼?”
鬱浮嵐眨眨眼:“嗯……專門為殿下解悶?”
張侍衛:“……”
屋裡,專門解悶的孟昔昭低頭聞了聞那碗淺咖色的藥汁。
這一聞,差點沒吐出來。
……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鬥量,看著挺清秀的一碗藥,居然有生化武器一樣的威力。
上回他喝的那個壓驚藥汁,黑乎乎的,就夠難喝了,這個,估計還要難喝上好幾十倍。
有點嫌棄的把藥碗拿遠了些,然後孟昔昭端著它進去找崔冶。
而崔冶,依然是坐在桌邊。
孟昔昭把藥端過去,突然很想捏著嗓子說一句,大郎,該喝藥了~
一個沒忍住,他笑了一聲。
崔大郎抬頭,有些迷惑的看著他。
孟昔昭趕緊抿唇,然後把藥碗放在他麵前,“殿下,你的藥。”
崔冶垂眸,看了一眼略有些清澈的藥汁,然後麵不改色的端起來,一口一口,慢慢喝完了。
孟昔昭對太子的佩服頓時又上了一個新高度,而在崔冶放下藥碗以後,他迅速的從袖子裡掏出一把糖,挨個的放在崔冶麵前。
“花生糖、龍須糖、杏仁糖、茉莉花糖、還有糖果兒,殿下想吃哪個?”
崔冶哪個都不想吃,但他還是拿起了一塊,放在手中把玩,“你怎麼會帶這麼多糖?”
說著,他還笑了笑:“總不會是給我帶的吧。”
孟昔昭眨眨眼,感覺這話有點不對味,怎麼跟天壽帝似的,還話裡有話呢。
“怎麼會,我也不知道今日會跟著殿下一起來這裡,更不知道殿下竟然要飲藥,這些是我早上帶著,準備在宮裡餓的時候墊一墊的。”
崔冶也知道,他垂下眸,抬起手,把杏仁糖吃進嘴裡,隻是麵色並沒有什麼變化。
杏仁糖不大,兩三口就吃沒了,崔冶沒看孟昔昭,卻對他說道:“對不住,我不該這麼說。”
孟昔昭:“……”
這真是他見過最禮貌的太子!
好吧,他也就見過這麼一個太子。
孟昔昭笑:“殿下不必對我道歉,人在病中,就該任性一些。”
而不是天壽帝那樣,明明沒病,還作的像是得了大病。
崔冶抬起頭,同樣淺笑了一下:“二郎近日如何?”
孟昔昭頓了頓,回答道:“挺好的,鴻臚寺運轉正常,參政府也井井有條,我爹又得了陛下的賞,我娘剛過了壽,心情也不錯,大哥在國子學如魚得水,已然一掃之前的頹廢,就是我妹妹之前有幾分古怪,總是跟我變著法
的打聽,我在鴻臚寺待久了,是不是也染了那些蠻子的習慣……”
崔冶:“……”
“我問的不是這些。”
孟昔昭疑惑:“那殿下想問什麼?”
崔冶的指腹覆在碗沿上,緩緩的挪動:“聽聞二郎想要找紅顏知己,不知如今可找到了?”
孟昔昭:“…………”
他隻跟天壽帝說過這個事,你又不在場,你是怎麼知道的!
孟昔昭耳朵有點紅,他突然發現,自己在天壽帝麵前怎麼演都行,在爹娘麵前也是怎麼鬨都不怕,但被崔冶這麼堂而皇之的說出來,他還是會感覺很尷尬,甚至《》有種想鑽桌子底下不出來的衝動。
崔冶則看著他那一副坐立難安、仿佛被說中心事的模樣,唇角淡淡的勾了勾。
同時,他前後摩挲碗沿的動作也加快了一點,也就是這個世界沒有肢體語言這一說了,不然他肯定連這點破綻都露不出來。
孟昔昭看著他規律挪動的手指,默了默,才說道:“殿下就彆打趣我了。”
崔冶動作一停,頗為不解的看著他。
孟昔昭抿唇:“哪有什麼紅顏知己啊,女人根本就看不上我,我自己的丫鬟,願意為我赴湯蹈火,但我要是敢說,把她們放進我房裡,當個妾,她們能當場跪下來,哭著求我收回成命。”
崔冶:“……二郎倒也不必這麼貶低自己。”
孟昔昭一邊歎氣,一邊把胳膊放桌子上,無聊的托著自己下巴,“這就是實話嘛,我不招女人的喜歡,其實我也不明白,殿下你看,我長得,其實還可以,是吧?”
崔冶下意識的看向孟昔昭的臉龐,他本能的點了點頭。
豈止還可以,明明就麵若桃花,天真可人。
見他讚同,孟昔昭頓時高興的笑起來:“而且我家世也不低,雖說我祖上沒什麼根基,但我們家,好歹也是個書香門第,我曾祖父就是個秀才呢。當然,我自己的學識……不提也罷,但總應該有些女子,欣賞的不是男子的學識,而是膽量和氣度。”
崔冶:“……”
想起孟昔昭被嚇得掉河,還有從不忍讓的小模樣,崔冶忍不住說:“這兩樣,你好像都沒有。”
孟昔昭:“…………”
他正準備往下說呢,聞言,差點沒把自己噎死在這,一口氣提上來,又被他咽回去了,孟昔昭頓時幽怨的看向崔冶,仿佛在說你怎麼這麼不會說話。
這回崔冶才是真心實意的笑了。
見他心情好一些了,孟昔昭也鬆了口氣,然後繼續道:“好吧,殿下說的是,我確實沒有。可我總有一些優點,比如對人大方,比如我聰明,有好多點子,跟我在一起的人一定經常很開心,可是,不知是為什麼,就是沒有女人能看上我,有時候,我都懷疑,是不是我這人天生有什麼問題,才導致無法吸引女人。”
說到這,孟昔昭都有幾分真情實感了。
因為這就是實話啊,上輩子他也這樣!
誰不想談個甜甜的戀愛呢,尤其是上學的時候,校園戀愛誒,聽著就很浪漫、很甜蜜,但首先,他沒遇上過喜歡的人,其次,也沒彆人喜歡過他。
……
好丟臉。
從小到大仿佛他就是個異性絕緣體,班裡女生會摸他頭,給他分享小零食,在運動會上化身瘋婆子給他加油,但就是不會對他有那種想法。
有時候孟昔昭真的很崩潰,為什麼啊?!難道他長了一張天煞孤星的臉嗎?!
崔冶看他真的很苦惱的模樣,不禁安慰他:“或許隻是時候未到。”
孟昔昭抬頭,崔冶對他笑了笑:“你的正緣,該出現的時候,它總會出現的。”
孟昔昭聽了,忍不住露出了一點不好意思的笑容:“那我希望,來一個就好了,我不喜歡三妻四妾,隻想效仿我爹娘,一生一世一雙人。”
一生一世一雙人。
崔冶被這句話說的心弦都跟著動了一下。
他怔了怔,然後由衷的感歎:“二郎沒有用心讀書,怕是整個大齊的損失,二郎的靈性,是我見過最高的。”
孟昔昭:“……”
壞了,怎麼又禿嚕出去一句。
但是這句話好像也不是那麼考驗學問,普通老百姓情到深處了似乎也能說出這樣一句話來。
於是,孟昔昭就沒再次否認,隻是尷尬的笑笑,把這句認下來了,他也不能老是說自己從書上看的,從彆處聽的,總這麼說,傻子都知道不對勁。
這時候,崔冶又問:“既然二郎存了這樣的心思,又為何要張揚的去紅春樓?”
孟昔昭不禁看他一眼。
問這話的時候,崔冶身子都往前傾了一些,孟昔昭不禁在想,他該不會是從一開始就在鋪墊這個問題吧。
但是想想崔冶又不是那麼八卦的人,於是,他老老實實的回答:“一是因為我有些難言之隱,二是我確實許久未去了,總該去看看,讓一些人放心。”
孟昔昭說的一些人,是他爹娘,他外祖父一家子,還有其他熟悉的人,省得他們老覺得自己受了刺激;而崔冶聽了,卻自動腦補成跟皇帝、三皇子、甘太師等等位高權重的人。
孟昔昭怕他誤會,還補充道:“我就是在那吃了頓飯,其餘的什麼也沒乾,連曲子我都沒聽,何況殿下你也應該聽說了,我可是一口氣點了二十多個姑娘,我就是想做些什麼,也沒那個本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