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奴人當場提出了自己的請求,天壽帝也十分爽快的答應了,但是他並沒有直接就說要把楚國公主給他們。
按照慣例,皇帝要猶豫上十來天的時間,然後再帶著痛惜的表情,告訴他們他有一個女兒,秀外慧中,蕙質蘭心,很適合你們那威風凜凜的單於,我就把她嫁給你們單於吧。
如果被選擇的是宗室女,那就把女兒換成乾女兒,反正台詞都是一樣的。
而在這個流程走完了以後,禮部才會大張旗鼓的準備起公主的嫁妝,擬定隨侍人員名單,安排起一係列的和親事務。
這些跟鴻臚寺都沒關係,他們的任務在把匈奴人引到陛下麵前之後就結束了,接下來忙成陀螺的是整個禮部,他們隻要繼續把左賢王一行人的衣食住行都照顧好就可以了。
原本,從提親到公主出嫁,應該有兩個月到三個月的準備時間,但不知道是匈奴單於太猴急,還是左賢王太雞賊,總之他們特意挑這個時候來,為的就是在萬壽節之後,帶著公主速度啟程。他們一再的跟天壽帝說,匈奴冬天很長,氣候苦寒,最好還是在暖和的時候出發,免得凍到金貴的公主,天壽帝覺得有道理,況且他也並不想讓這些匈奴人在大齊待太長時間,就答應他們,九月十五讓他們跟公主的送親隊伍一起回去。
九月十五是深秋時節,大隊人馬烏泱泱的前進,走到匈奴的單於庭大約要一個月,那就是十月十五,正是大雪紛飛的時候,公主到了那裡倒是不用擔心了,她會待在匈奴的王庭好吃好喝,其餘送親人員就倒黴了,冒著大雪回齊國,說不定就跟上一任鴻臚寺卿一樣,被堵在雪地裡,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這段時間禮部注定要頭疼了,他們不光要準備公主的嫁妝,還得挑選合適的隨侍,隨侍跟送親人員不一樣,是要長久的待在那伺候公主的,哪怕公主沒了,他們也不能回來,而是留下繼續伺候單於,或者其他的主子。
一時之間,皇宮人心惶惶,禮部也良心難安。
這哪是擬隨侍的名單,這分明就是擬流放的名單。
嗚呼!老夫一生仁義禮智信,怎麼就攤上這等得罪人的差事了呢??
……
禮部難做,右相閆順英更難做。
閆順英掌管的是中書省,送親人員就該他來定。禮部擬隨侍,隨侍都是宮女太監或者侍衛,全在皇宮待著,想出來走後門也沒機會,而送親人員就不一樣了,這裡麵全是官啊,為了不待在這個名單裡,這些人真是無所不用其極,抬出自己八十老母的、抬出自己四月懷胎新妻的、還有變著法往他手裡送錢的。
閆相公現在一個頭兩個大,要他說,那匈奴又不是什麼豺狼虎豹,哪有這麼誇張,好像去一趟就肯定沒命了,以前……以前也就是去一百個人,回來八十個,這個折損率,其實還可以嘛!
……
這話哪怕在心裡想想,閆順英都覺得心虛,更遑論直接說出來了。
擰著眉,閆順英看向手中的名單,
禮部尚書是他的人,而且到了知天命之年,他是肯定不會派他出去送死的;禮部侍郎年輕,今年還不到四十歲,但他就是那個抬出自己八十老母、跟他哭的鼻涕一把淚一把的人,還給他拿了一份孝敬,閆順英拿著筆,在他的名字上麵懸空著轉了幾圈,最終,還是把他的名字塗掉了。
禮部總共就這兩個大官,大官不去,就得小官去,而且去一個不夠,得去兩個,閆順英很快就決定了其中一個,在另一個上,他猶豫了一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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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想此人入官場以後,就對自己不冷不熱,反而願意貼司徒老匹夫的冷屁股……哼,也是個不識時務的,那就派他去好了,年輕人,活下來的幾率還是挺大的,讓他吃吃苦頭,等回來以後,就知道該奉承誰、不該奉承誰了。
選完了禮部,下一個就是鴻臚寺,樞密院獨立一家,並不歸他這個宰相管。
鴻臚寺的官員名單更簡單,一個四品卿、一個六品少卿,除此以外,就沒有可以拿得出手的了。
盯著孟昔昭的名字,閆順英非常想把他派出去。
他跟孟昔昭還沒正式的說過一句話,但他已經感覺到了,這人就是自己的克星,隻要沾上他,自己就準沒好事,要是能借這個機會,讓他死在草原當中,那該多好啊。
然而,禮部已經一個大官都沒派了,要是鴻臚寺也這樣,搞不好天壽帝還以為他在故意怠慢匈奴,再加上孟昔昭的背後是孟舊玉,要是讓孟舊玉得知自己派他兒子出去送死,他就是不親自過來,也會打開他家大門,把他夫人放出來。
閆順英想起孟夫人當年一句接一句的辱罵甘太師老娘,把這個七十多的老太太罵到嘴唇哆嗦、卻說不出話,她試圖歪著腦袋暈倒在地,卻被孟夫人一伸手,跟拎小雞仔一樣的拎起來,太師老娘還以為她要打人,頓時發出殺豬一般的嚎叫。
“……”
回憶起這些,閆順英的表情是既敬佩、又怕怕。
算了算了,就讓韓道真去吧,孟舊玉說得對,他混了這麼多年,也該為朝廷辦點實事了。
*
這些暫時都跟孟昔昭沒關係,他正在陪匈奴人逛應天府呢。
這幾位都是甩手大掌櫃,把事情全都留給大齊,他們接下來就沒事做了,除了吃喝玩樂,就是吃喝玩樂,看他們的意思,是打算一直玩到萬壽節那天,然後再收拾行李準備回匈奴。
但是他們的頭,左賢王,並不跟他們一起玩,隻有第一天的時候,他和其餘人一起出去看了看應天府如今的景象,後來,他就還是待在彆苑的時間多。
如果不待在彆苑,那他就去匈奴驛館,關起門來跟常駐的匈奴使臣聊天,或者在驛館一條街上轉轉,看看在這做生意的匈奴商人都過得怎麼樣。
能當上單於的左膀右臂,這位左賢王自然不是繡花枕頭,他不搭理大齊人的糖衣炮彈,孟昔昭也不氣餒,他還是繼續跟那些湊數的匈奴貴族混在一起,每天都給他們找不重樣的樂子,一日三餐更是花樣繁多,少部分是走鴻臚寺的賬,大部分
則是走他自己的私賬。
彆看這群人好幾十張嘴,但因為匈奴草原物資匱乏,他們沒吃到過多少好東西,孟昔昭用最普通的大齊菜色,就能收買他們的人心,幾天下來,花的錢還沒塞給秦大官的紅包多。
也不是每個匈奴人都那麼看不起大齊人,這不,被孟昔昭帶著玩了幾天,已經有人開始跟孟昔昭稱兄道弟了,孟昔昭做出一副非常與有榮焉的模樣,然後把他們送去了鐘山,一個專為達官貴人打造的圍獵場。
在大齊錦衣玉食了小半個月,這些人確實都有點手癢了,高高興興的就騎馬過去了,但孟昔昭沒跟著,他說自己不善騎獵,匈奴人想起了大齊那拙劣的騎術,頓時哈哈大笑起來,然後不再管他,自行離開了。
孟昔昭微笑著目送這群人出城,然後才轉過身,問留下的那人:“既然他們都去打獵了,不如金都尉今日同我一起,去我開的酒樓裡坐坐?”
金都尉名叫金屠哲,這段時間左賢王穩坐城中,是他一直跟著孟昔昭、和匈奴的貴族、勇士們,既有看著這群人不要鬨事的意思,也有看著孟昔昭,防止他乾壞事的意思。
匈奴人自詡草原之王,人人都是打獵的好手,左賢王會擔心孟昔昭在好酒好菜裡下毒,卻不會擔心他在獵場裡做什麼手腳,所以金都尉今天沒跟去,聽了孟昔昭的話,他還有點疑惑:“你,自己還開了一家酒樓?”
孟昔昭笑:“就在百花街之中。”
這些日子他們沒少去百花街,但金都尉從沒聽孟昔昭提起過,他的眼神更懷疑了。
孟昔昭有些靦腆的說:“請都尉見諒,我開的那家酒樓,和彆的酒樓規矩不一樣,隻有文人墨客才能進,也是大齊人所說的,身負大才,匈奴的諸位郎君各個都是頂天立地的好男兒,但在這方麵……還是都尉更符合酒樓的門檻。”
金都尉看他一眼,意味不明的笑了一聲:“難道不是因為我長得更像大齊人,所以你才對我有優待嗎?”
孟昔昭也看著他。
這人的雅言是說的最好的,也能看出來,他在故意模仿一些大齊人,但他的模仿,不是因為心生向往,而是想打進大齊內部,讓孟昔昭等人放下戒心。
這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匈奴人,隻是長了張類似大齊人的臉而已。
正因為這個,他的模仿才不倫不類,聽聽,哪個含蓄的大齊人會說這種話,也就匈奴人才能這麼理直氣壯的質問。
隻停頓一瞬,孟昔昭就又笑起來:“才華不分國界,金都尉若大字不識一個,彆說長得像大齊人,就是長得像潘安,也是進不得的,反之,若能以學識博得我大齊之尊敬,匈奴人如何,夏國人如何,就是南詔人,我也歡迎入內。”
這話說得有點意思,金都尉不禁高看了孟昔昭一眼。
他是左賢王養大的,染了很多左賢王的氣質,平日裡最看不起的是孬種,最尊敬的,就是孟昔昭這種意氣揚揚的兒郎。
點點頭,金都尉跟著孟昔昭一起,去了不尋天。
前些日子孟昔昭帶他們去的都是十分熱鬨的大酒樓,人來人往非常頻繁,像這種貴賓製的,金都尉還是頭一次見,頓時就喜歡上了。
誰不喜歡享受少數人的權利呢。
而吃到不尋天的菜,金都尉更是臉色都有點變。
因為他發現,這裡的菜,特彆好吃,明顯跟前幾天吃的那些,不是一個水平的。
孟昔昭一直看著他的表情,見狀,他笑著給金都尉倒了杯酒:“都尉覺得如何?做這些菜的,原本是我孟府的私家廚娘,我們全家都喜歡吃她做的菜,我開了這家酒樓以後,就把這個廚娘帶出來了,但我輕易不讓她展示她的手藝,截至目前,她也隻為三個貴客下廚過。”
這話是真的,這個廚娘確實有幾分本事,自從天壽帝吃過她的菜以後,孟昔昭想了想,覺得不能低估小心眼皇帝,就把這個廚娘提格了,平時什麼也不乾,隻有天壽帝來了,或者太子崔冶和孟昔昭來的時候能使得動她。
但是,這麼一位廚娘,也不是獨一份的,其實某些酒樓裡就有這樣的頂級大師傅,隻是點一道菜非常貴,一道就幾十兩銀子,孟昔昭怎麼可能請幾十個人吃這麼貴的東西,所以,金都尉今天才被驚豔到了。
金都尉自認對大齊還是比較了解的,他突然發現,這個少卿好像不太一般,請得起客,開得起酒樓,現在還有自己的私人廚娘,一個普普通通的六品官,能有這麼多的財富嗎?
他這麼想,就直接問了,孟昔昭就等他這句話呢,他不問,孟昔昭還怪著急的。
見魚兒終於上鉤,孟昔昭當即微微一笑,用一種“這不算什麼?[]?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的語氣說道:“慚愧慚愧,我雖然隻是個六品官,但我爹官職頗高,那一日在崇政殿,你應當也見到他了,就是站在左賢王旁邊的那位孟參政。”
金都尉一愣,參政這個職務他知道,據說等於大齊的宰相。
還有,姓孟這一點讓他突然感覺有些印象,“他是不是叫孟舊玉?”
孟昔昭頓時一臉驚訝:“是呀,怎麼,你聽說過我爹?”
金都尉:“……”
當然聽過。
大齊第一奸臣嘛!
當年大齊的戰神,那麼勇武的一個人,把他們匈奴打得節節敗退,他們還以為這人會重鑄大齊開國時候的榮光了,誰知道,竟然死在這個孟舊玉手裡,連家人都被孟舊玉趕出了應天府,搞得整個匈奴都心情複雜。
鄰居家的大將軍死了,這對他們來說是好事;但看著這麼一個大將軍被奸臣害死,他們又覺得,實在是太暴殄天物了,後悔,當初怎麼就沒能把詹慎遊抓活的呢,讓他投降匈奴,為匈奴效力,現在也不至於變成一具白骨啊。
詹慎遊當年打匈奴,連敗匈奴三王,但裡麵並沒有左賢王,因為左賢王守著單於呢,金都尉作為左賢王的養子,自然也是待在單於庭的,他那時候年紀還不大,才十幾歲,但是天天都能聽到撤退的戰報,這已經給他帶來了心理陰影。
詹慎遊仿佛不會輸,而這樣的人,卻
被一個文臣,用不見血的一張嘴殺掉了,那這個文臣,又有多強呢。
在金都尉的印象裡,孟舊玉不僅有一張三寸不爛之舌,還是大齊皇帝最信任的人,基本上是他說什麼,大齊皇帝就信什麼,已經到了言聽計從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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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謠言是怎麼一步步拔高的。
金都尉萬萬想不到,孟昔昭竟然是孟舊玉的兒子,他正愣著的時候,孟昔昭又說:“不過,這廚娘不是我爹雇回來的,而是我娘,都尉既然聽說過我爹,或許也聽過我的外祖父,他是吳國公,名叫李彌,大勝將軍李闖你知道吧,我外祖父就是他的孫兒。”
金都尉:“…………”
李闖是越朝時代的人,也是中原有名的戰神,也把匈奴打到節節敗退。
金都尉現在有點懵。
都怪孟昔昭,前段時間表現得也太接地氣了,他怎麼知道孟昔昭身後居然這麼有背景,匈奴是奴隸製,也是貴族統治製,孟昔昭這身份,要是放匈奴,高低以後得封個小王啊。
金都尉這輩子就吃了沒背景的虧,雖說左賢王不在乎這些,但在王帳之外,很多貴族子弟都看不起他,說他是卑劣肮臟的混血。
孟昔昭先亮了一下自己的身份,把金都尉震了一下,然後還是像以前一樣,對他客氣有加,一個普通官員對自己客氣,和一個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大貴族子弟對自己客氣,那感覺,自然是不一樣。
所以金都尉自己都沒發現,他對孟昔昭多了幾分和顏悅色。
孟昔昭跟他一邊吃一邊聊,也不聊敏感的事情,就是互相說自己的成長經曆。
金都尉是孤兒,他爹確實是個大齊人,不過不是大齊奴隸,而是大齊叛徒。
……也就是傳說中的漢奸。
這位漢奸為了榮華富貴,自願成為左賢王的下屬,替左賢王打探大齊情報,但剛做了沒一年,就被發現了,大齊人殺了他,左賢王深感他是個人才,沒想到死得這麼快,有點可惜,就把金都尉帶過來,當自己的養子了。
然而這個身份也沒多金貴,左賢王有一百多個養子,金都尉能混到今天這個地步,那絕對是殺出重圍,提到當年學習弓馬騎射,金都尉頗為懷念,提到自己那個死去的漢奸爹,金都尉也頗為懷念。
孟昔昭:“……”
他一時之間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
提了提神,孟昔昭苦笑道:“我沒有都尉這麼精彩的人生,我的過往,就是一筆糊塗賬,小時候招貓逗狗,長大了流連花叢,現在好不容易當個官,還是陛下賞賜的,不瞞都尉說,我一天學堂都沒去過,全仗著陛下喜愛,這才撈了個官當當。”
金都尉都要羨慕嫉妒恨了,憑什麼啊?憑什麼他累到吐血才讓左賢王信賴有加,而他不過是奸臣的兒子,就這麼輕而易舉的和他平起平坐了。
不過,要是理智的看,這說明孟昔昭此人跟他爹一樣,深得大齊皇帝的信任。
想了想,金都尉用了一句大齊話:“你,未來可期。”
孟昔昭:“……”
笑了笑,他對金都尉道謝:“那就借您的吉言,我如今確實也想做些大丈夫該做的事,我爹需要一個繼承人,我也不能再像過去那樣糊塗下去了。”
金都尉聽了,剛想問他說的究竟是什麼事,就見孟昔昭喝了一口酒,然後頗為好奇的問他:“我聽說,左賢王在以前,是匈奴的太子之位,如今卻不是了,那匈奴還會再封太子嗎?”
金都尉看著孟昔昭那眨巴眨巴的眼睛,神色未變,隻是眼底多了幾分探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