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以為我們大齊全都沒脾氣呢?
話一出口,金都尉也自知失言了,“抱歉,我隻是心裡著急。”
孟昔昭也不像以前那樣立刻就笑嗬嗬的上趕著,而是擺出了一副不太爽快的表情,“說起來,你們有什麼可著急的,都到這裡了,難不成我們還會再打道回府嗎,歇兩日,也誤不了什麼大事。”
金都尉:“……”
那是你以為!
單於兩年前從馬上摔下來以後,臥床躺了幾天,等到再能起身的時候,大家就發現,單於的性格有點變。
其實之前他就變過了,五十來歲時,突然變得敏感多疑,屢次把左賢王從自己的地盤叫到王庭當中,詢問他一些看起來十分奇怪的問題,還讓左賢王親自出去給自己打獵,他五十多的時候,左賢王也不年輕啊,都快四十了,這個年紀不管在哪都是能當爺爺的人,讓這樣一位人物出去,給自己打獵物,這是寒磣人呢?還是寒磣人呢?
但那時候隻是多疑而已,而且過了那
兩年,單於看著就好很多了,直到這一次受傷。
匈奴自詡草原之王,每個人都是打會走路的時候,就已經會騎馬了,而單於竟然從馬背上摔了下來,這對他的自尊心打擊太大了,尤其是爬起來以後,他發現,自己好像一夜之間就老了,做什麼都力不從心。
匈奴的曆史,有些複雜。
他們實行貴族統治的製度,從他們把國家一分為三,首領可以如此信任左賢王和右賢王就能看出來,單於的地位其實沒有中原皇帝這麼高,中原皇帝是經過多年的皇權集中和天人感應洗腦,不管是哪個草包坐上皇位,都能震懾住一整個國家。而單於的權力本來就分散,想坐穩自己的位置,靠血緣和運氣,那是不可能的,必須自己很強,強過所有人,才行。
中原亂起來,會出現造反軍,一個個城池的打過去,才能推翻原來的王朝,建立自己的政權,而匈奴,曆來就沒聽說過他們有王朝更迭的時候。
他們不像中原弄個國號和年號是第一原因,第二原因則是,三不五時就有人出現,推翻能力差的單於,自己當老大,而底下人對這個也是接受度非常高,隻要你不折騰自己人,哪怕你想帶全族打到西亞去,我們也認你這個新單於。
現在這個單於,他的祖先就隻是匈奴的貴族而已,是祖先殺掉了那時候昏庸的單於,才自己登上這個位置的。
所以,他這是害怕了。
害怕,不服輸,不服老,再加上他單於的地位,直接就在匈奴掀起了一場災難。
喝大酒、吃大肉,叫來年輕的小夥子給自己跳舞,叫來年輕的小姑娘陪自己睡覺,天天不乾正事,就帶著人出去打獵,有人敢勸他,就被他一鞭子抽過去,直接皮開肉綻。
今年更缺德,腦袋一拍決定再娶一個大齊的公主,而且因為九年前大齊送來的不是真正的公主,而是一位提成公主的郡主,他還要求了,這回必須要天壽帝自己的女兒。
大齊人覺得嫁公主麻煩,其實匈奴人也覺得娶公主麻煩啊!要給公主建專門的宮殿,還得準備好多好多的東西,讓單於高興。
單於對這場婚禮十分期待,要求底下人按照大閼氏的禮儀來辦,可單於是有大閼氏的,那公主嫁過來,隻是個普通的閼氏而已,異族,大齊人,還身嬌體弱,他們打心眼裡就看不起這樣的女人,更不想為她付出這麼多的勞動。
但……他們敢敷衍,單於就敢對他們抽鞭子。
匈奴人現在是苦不堪言,左賢王領了來求娶公主的差事,也是十分的倒黴,辦得好,沒什麼好處,辦不好,就等著回去被單於當場臭罵吧。
草原人還不矜持,不像天壽帝,即使罵人也不帶臟字,單於罵人那可是能把人氣到額頭青筋都快爆掉的地步,一邊氣人一邊打人,這誰受得了。
金都尉跟著左賢王,也見了兩回大齊皇帝什麼模樣了,他很羨慕大齊有這麼一個情緒穩定的皇帝,而孟昔昭聽了他的羨慕之後,差點沒把自己抽成一個麵癱。
這可真是……甲之蜜糖,
乙之砒/霜。
天壽帝那種貨色,居然也能有被人羨慕的一天?
孟昔昭哭笑不得:“這樣吧,等到了匈奴以後,我會去跟你們的單於說,並非是左賢王辦事不周,而是我們帶的人馬太多,走不快,他總不能抽我一個外國使臣的鞭子吧?”
金都尉心說,以前肯定是不會的,但現在的單於太過陰晴不定,所以,他也說不好。
不過有人願意頂鍋,金都尉也不會拒絕,他點點頭:“那就這樣辦吧。”
孟昔昭沒有立刻離開,而是拿過一旁的水壺,給自己倒了一杯水,看著像是要在這打發時間的樣子:“你也彆羨慕我們,我們的陛下雖然不會出手打人,可他發起怒來,照樣沒人招架得住。”
金都尉疑惑的問:“什麼意思?”
孟昔昭就把天壽帝當年記仇,給大臣們塞半妻的事情說了。
金都尉:“…………”
他滿臉都寫著震撼:“你們大齊不是最看重嫡庶了嗎,這麼一來,這嫡子、庶子,還分得清嗎?”
孟昔昭聳肩:“分不清啊,所以當年連人命都鬨出來過。”
說完了,孟昔昭還找補了一句:“不過,我們做臣子的,也隻能儘力為皇帝分憂了,沒有好好的分憂,才會惹皇帝動怒,說起來,也都是臣子的錯。”
金都尉:“……”
看著孟昔昭這一副深深被洗腦的模樣,金都尉臉色十分微妙:“若這事發生在你身上,你就不生氣?”
孟昔昭看了他一眼。
金都尉經常試探他,但他每次試探的時候,都故作高深,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好奇的把身子都傾斜了一些。
金都尉並不是一個八卦的人,他每次發言,都是有目的的,換句話說,都是為了自身利益出發的,所以,他現在問的人是孟昔昭,但說的人,卻是他自己。
看著左賢王被這樣折騰,他很生氣。
孟昔昭眨眨眼,慢慢的露出一個苦笑來:“這不是沒發生在我身上嗎,再者說,就是真的發生了,我生氣又有何用,那可是陛下,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做臣子的,就應該受著。”
金都尉:“你真的很沒種。”
聽著金都尉一臉平靜的說出這句話,完全不覺得這話有什麼問題,孟昔昭嗆咳一聲,擦擦嘴,他把杯子放下,做出一副慍怒的模樣:“這叫識時務者為俊傑,況且,日子也不會總是如此艱難。”
金都尉擰眉:“怎麼講?”
孟昔昭看他一眼,低聲說:“哪有一直開不敗的花呢。”
一開始,金都尉沒聽懂,聽懂以後,他震驚的看著孟昔昭。
後者則優哉遊哉,還對他笑了一下。
金都尉:“…………”
你小子,原來根本就不是那麼的忠心啊!
再是不了解大齊的規矩,金都尉也知道,這種話,是萬萬不能說的,哪怕他一個匈奴人,都不敢說等單於死了怎樣怎樣,孟昔昭一個大齊人,居然就
這麼說出口了!
由於過於震驚,金都尉都忘了轉轉腦子,思考一下孟昔昭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而孟昔昭就借著他這個震驚的勁兒,繼續徐徐的說道:“不知道都尉有沒有讀過我們中原的曆史,曾經有一句話是,鐵打的世家,流水的皇帝,這話如此直白,想必不需要我為都尉解釋這是什麼意思。如今,世家不在了,可家族是永遠消滅不了的。”
笑了笑,他對金都尉說:“我還年輕,卻也知道一個道理,家族好,我才好,而我,需要守好我的家族。”
金都尉看著孟昔昭的眼神有些紮人了,“這是你自己的事,你為什麼要告訴我?”
孟昔昭抬頭,眼神有些莫名:“自然是因為,我跟都尉是朋友,而且我們處境相當,我這人還相信一個道理,朋友過得好,我也不會過得差。”
金都尉不明白他的意思:“你跟我,處境相當?”
孟昔昭挑挑眉:“難道不是嗎,你我各為其主,而你我的主子,日子都很艱難啊。”
*
孟昔昭甩下這麼一個炸/彈,然後施施然的離開了。
而金都尉強迫著自己又多坐了一刻鐘,然後才衝出帳篷,前往左賢王的大帳。
到了左賢王麵前,他把另外的人轟出去,然後嘰裡呱啦,趕緊把孟昔昭說的話都重複了一遍。
說完了,金都尉迫不及待的問:“殿下,你說這個孟昔昭到底想乾什麼?”
左賢王沒回答他,隻是突然抬起頭,看了他一眼:“他還真是信任你。”
金都尉:“……殿下,我對你是絕對忠誠的!”
左賢王擺擺手:“我知道,你也不必這麼驚慌。從在應天府的時候,我就能看出來,這孟昔昭並非池中物,他把我帶來的人拉攏了一大半過去,而且識趣的從不在我麵前出現,他並不怕我,隻是他知道,我能看透他的把戲,所以,他不會用對付彆人的方式,來對付我。”
金都尉聽了,臉上浮現出糾結的神色:“殿下的意思是,我就是被孟昔昭對付的人之一嗎?”
左賢王笑了一聲:“他對你,應該也是試探。”
金都尉愣了愣:“他試探我做什麼?”
金都尉試探孟昔昭,是因為左賢王需要掌握大齊的動向,以此保護匈奴,可那孟昔昭又不忠於大齊的皇帝,所以,他試探自己,有什麼用?
左賢王則重複著孟昔昭說的話:“各為其主,處境艱難……”
思索了片刻,左賢王心裡覺得有點意思。
這一路,他還真沒看出來孟昔昭跟那個大齊太子有什麼不為人知的關係,即使後來那個太子三番五次的把孟昔昭叫過去,他也沒多心過。
現在孟昔昭主動說出來了,他才能察覺到一點的蛛絲馬跡。
大齊太子的事情他也有所耳聞,據說,這位太子因為是皇後生的,很不受大齊皇帝的喜愛,而他能當上太子,是因為有一年南詔派了美人刺客進入宮廷,卻沒有得手,而在那位
美人逃走以後,她也沒立刻離開,而是在皇宮中,搜尋起一位皇子來。
那個皇子是誰左賢王忘記了,反正是大齊皇帝最喜歡的那個皇子,而這件事出了沒多久,大齊皇帝就立了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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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齊人陰險又無情,左賢王完全不認為自己的想法有什麼問題,他們就是這樣的。
作為單於的左膀右臂,在匈奴貴族中生活了幾十年,左賢王不像金都尉那樣天真,他知道,不是人決定位置,而是位置決定人,即使大齊太子明晃晃的就是個靶子,也會有人走到他的麵前,效忠他。
所以孟昔昭的主子是他,左賢王並不覺得奇怪,他覺得奇怪的是,孟昔昭為什麼向自己透露這一點。
他想跟自己結盟嗎?
大齊的鴻臚寺少卿,和匈奴左賢王結盟,他覺得,他配嗎?
左賢王牽起一邊嘴角,露出了個非常匈奴的冷笑表情來。
他從不跟弱者合作,不管是這個鴻臚寺少卿,還是那個傀儡太子,都弱的仿佛一隻螻蟻,太低賤了。
……
孟昔昭從金都尉的帳篷裡走出來,回到自己的帳篷,在裡麵待了一會兒,出來以後,他先走到了楚國公主的大帳之外。
楚國公主的大帳不是最豪華的,但確實是最精致的,走到現在,天氣已經很冷了,每天的最高溫度基本都不超過十度,大帳之外,孟昔昭讓侍衛進去通秉了一聲,很快,一個穿著厚厚冬衣的宮女走了出來。
孟昔昭對宮女行了個禮:“可否請女官告知,帳中有什麼疏漏?”
宮女搖頭:“多謝孟少卿掛懷,並無疏漏。”
孟昔昭這才笑笑:“那便好,公主千金之軀,這日子一天比一天冷了,可千萬不能出什麼岔子。”
說著,他從自己的袖子裡拿出一本書:“這是我從應天府帶過來的,名叫《通幽集》,煩請女官交給公主,閒時好拿來解解悶。”
女官當場就把這本書翻開查看,孟昔昭也不攔著,等女官看過一遍,發現沒有任何問題,不存在私相授受的可能以後,才對孟昔昭點點頭,然後進去複命了。
等她走了,孟昔昭才鬆口氣。
這女官,年紀也不到三十,但看著就是特彆的迫人。
她不是伺候楚國公主的,而是盯著楚國公主的,性質類似於以後的嬤嬤,不過她在這,並非是為了給楚國公主立規矩,而是盯著她,讓她彆起彆的心思,想逃跑。
以前的送親隊伍沒有這樣一個人,現在有了,那是因為十四年前,那個去和親夏國的商國長公主,她就試圖逃跑過,差點壞了大事。
後麵她被抓回來了,人也被安全送到了夏國,但是沒過兩年,商國長公主就死了,至於是病死的還是抑鬱死的,那就沒人知道了。
楚國公主是天壽帝的女兒,商國長公主則是天壽帝的妹妹,但不管女兒還是妹妹,天壽帝都不在乎,他對她們就一個要求,乖乖走到和親的地方,隻要行完婚禮,是死是活,他都不管。
……
女官把東西送到,然後就繼續站在楚國公主的身後,垂著眼,像個木頭人一樣待著。
明明她也不說話,不看自己,可楚國公主就是有種如芒在背的感覺,她煩死這個女官了,卻不能把她打發出去,隻能就這樣忍著。
連帶著女官送進來的東西,楚國公主都想一巴掌揮進炭盆裡,燒個乾淨。
但,在路上走了半個月,楚國公主本就無聊的很,猶豫了一番,她還是把這個書拿了起來。
看見封麵上娟秀的《通幽集》三個字,她認出來,這是個女人寫的。
女人抄寫的書,令楚國公主更有好感,她翻開,看了兩頁,發現情節引人入勝,不禁入了迷。
《通幽集》是一本傳奇,裡麵有好幾個故事,而第一個故事講的是,一個遠走訪親的千金小姐,和一個破落農婦因意外流落在同一個村子當中,農婦發現千金小姐的身份,起了賊心,頂替千金小姐的名頭,被她從未謀麵的家人接走,千金小姐卻被留在這個村子裡,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農婦的相公發現娘子跑了,也不找,讓千金小姐當他的新娘子,在此期間,千金小姐受儘屈辱,最後,為了逃走,她殺掉了這個惡心的男人,一路找到了家人那裡,農婦被揭穿,很快,也被大怒的家人送到官府那裡,活活給打死了。
就這麼一個短小精悍、粗暴白話的故事,看得楚國公主微微一笑,顯然,她很喜歡這樣的情節。
很快,她又翻開了第二個故事。
無良哥哥要將妹妹賣去青樓,妹妹逃走他就再賣一次,如此反複好幾次,妹妹忍無可忍,終於殺掉了哥哥。
嗯,又是一個好結局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