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奴的單於個子不高,比孟昔昭矮一寸左右,身體看著是挺健壯的,但因為老了,皮膚鬆弛,同時也有幾分乾癟。
他長得不怎麼和善,反而有那麼幾副凶相,總的來說,他長得就很像那種喜歡沒理攪三分的臭老頭……
而此時,這個臭老頭一臉懵逼的看著他,不明白他的意思。
好在孟昔昭夠貼心,他轉身,對後麵催了一句:“怎麼這麼慢?還不快快把人帶過來,讓單於看看。”
話音剛落,後麵,三個侍衛共同抬著一個還在不斷哀嚎掙紮的人走了過來。
因為已經過去好幾分鐘了,這人身上的血流的更多了,渾身上下都血紅一片,看起來頗為淒慘。
見狀,單於還沒說什麼,大王子先暴怒起來,刷的就抽出自己身後的刀:“你們竟敢傷王宮的守衛?!”
說著,大王子的刀就朝孟昔昭砍過來。
他也不傻。
齊國的太子,不管他們怎麼瞧不起這個人,都是不能動他的,而那些侍衛,動了也沒用,地位太低,反而是這個耀武揚威、跟齊國太子站的特彆近的孟昔昭,可以砍了,以儆效尤。
他早就跟左賢王打聽清楚了,送親隊伍當中官最大的是那個帶刀將軍,還有另外一個胖乎乎的禮部官員,這孟昔昭年紀最小,才六品,能混進來,是因為他有個好爹,而且特彆會奉承,這種人除了拍馬屁,必然是什麼本事都沒有,那麼,殺就殺了,能讓齊人感到憤怒,卻又不至於讓他們憤怒的決定替這人報仇。
然而帶著寒光的刀還沒落到孟昔昭的頭上,就隻聽“錚!”的一聲,被另一把刀攔下了。
大王子一驚,立刻用上十分的力氣,要憑一力降十會的本事,把那刀壓下去,然而平時讓他極度自豪的天生巨力,此時此刻,卻跟不存在一樣,完全動不了對方的分毫。
他不禁抬起頭,看向那個人。
詹不休擋在孟昔昭麵前,一點沒有尊敬大王子的意思,看著他的眼神仿佛要殺人。
同類之間,是有雷達的,大王子呼日恰突然油然而生一種遇到了對手的棘手感。
守衛被打趴下了,這讓匈奴人很震驚,但他們更震驚的是,匈奴的第一勇士,他們的大王子,竟然跟齊國的一個侍衛僵持起來了。
大王子今年雖然都三十了,可他過慣了打遍天下無敵手的生活,麵對同族尚且不肯認輸,麵對齊人,那更是死都不願意退後了,他暗暗的用力,用力到自己的脖子都開始泛紅。
詹不休也不輕鬆,這大王子確實是力氣十分大,詹不休能將他攔住,卻無法再上一步,他保持著麵無表情的模樣,實際上已經有些吃力了。
而就在這時候,突然,大王子的那把長刀,顫了一下。
一個小小的豁口出現在兩刀相撞的地方,大王子瞳孔一縮,而詹不休立刻抓緊這個機會,趁他注意力分散,猛地一抬手,把大王子的刀挑開了。
而且因為他這樣突然
發力,那刀本來就出現了豁口,再這麼一受擊,豁口變成了裂縫。
大王子不受控的身子往後一仰,他死死的站在原處,憑著優秀的底盤,這才沒狼狽的後退一步。
大王子看著自己斷裂的長刀,整個人都傻了。
這把刀,是他從月氏花了重金買回來的,月氏的鋼鐵技藝和大齊發展的不分上下,大齊有百煉鋼,月氏當年特地搶了中原的工匠回來,勤學苦練,也學會了。那個月氏工匠還信誓旦旦的跟他說,世上絕沒有比這個更鋒利的刀……
孟昔昭輕輕撩起眼皮,看著鴉雀無聲的前方,然後悄無聲息的從崔冶身後平移一步。
剛剛崔冶條件反射的把孟昔昭拉到了自己身後,搞得孟昔昭十分鬱卒,拉他乾什麼啊,就這麼淡定的站在那,雲淡風輕的看著兵刃襲來而我自八方不動,這才叫逼格……
不過,那樣子確實挺嚇人的,孟昔昭有信心自己能扛住,卻沒信心自己的心臟事後不會砰砰砰的跳個沒完。
趁著大家都沒注意自己,孟昔昭走到崔冶身邊,營造出一副他剛剛好像就站在這的假象,然後才突兀的開口:“嚇死我了。”
他們全都呆愣愣的看向突然出聲的孟昔昭,後者一臉的平靜,卻撫了撫自己的胸口,看起來頗有幾分敷衍了事的意思:“我還以為,今日就要死在這裡了呢。”
大齊人:“……”
匈奴人:“……”
歎了口氣,孟昔昭抬起自己的手,輕輕往旁邊一揮,然後就見剛剛仿佛還要吃人的詹不休,就這麼乖乖聽話的後退,還刀入鞘,隻是他退的不遠,還是站在孟昔昭和太子身邊,而且緊緊盯著前麵的匈奴人。
孟昔昭則快走兩步,望著呼日恰手裡斷裂的刀,他看著比呼日恰還痛心:“你看看這是怎麼說的,好好的刀,就這麼斷了。大王子殿下,你倒是聽我先把話說完啊,匈奴是齊國的友邦,我作為齊國的使者,太子殿下的臣下,又怎麼可能主動挑起爭端,還把你們的守衛打成這樣呢?是你們的守衛,他狼子野心,背著單於和大王子,竟起了不該起的心思,想要刁難我們齊國人。”
大王子緩緩看向他,一個字都發不出來。
孟昔昭還在特彆真誠的看著他:“這種不知天高地厚的狗東西,往小了說,他是背信棄義,辜負了單於的信任,沒有履行好自己的職責;而往大了說,他是心懷不軌,想要破壞兩國之間的友好和平,為了維護兩國的友誼,我們的楚國公主不遠千裡來到匈奴,這一路上,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兩國更是派了多少的使者忙碌其中,這樣好的事情,以後要被千古傳唱的好事,怎能被這麼一個臭狗屎毀了?!”
匈奴人:“……”
他們看看被扔在地上的臭狗屎,再看看仍舊口若懸河的孟昔昭。
孟昔昭轉頭看向單於:“所以!為了兩國得來不易的姻親關係,我們不得不越過守衛,擅自進入王宮,這可不是為了彆的,是為了趕緊把這件事告訴單於您啊!您的人裡出現了這麼一個沒腦子
、沒格局的弱智,我們尊敬您,自然一刻都不能耽誤!”
說到這,他又歎了口氣:“隻是在進來的時候,武器無眼,這個守衛又傻傻的站著,不知道躲,才變成了這個樣子。”
頓了一頓,他看向遠方的天空,露出一個心有戚戚的表情,“這就是傳說中的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吧……”
匈奴人:“…………”
被拐著彎罵弱智的大王子:“…………”
一旁不敢插嘴就這麼愣愣的看著孟昔昭忽悠的大齊人:“…………”
孟少卿,您藏的可真深啊。
原本以為你隻折騰自己人,沒想到,你連匈奴人都敢折騰!
……
一個小小守衛,傷就傷了,單於並不在乎,但他現在感覺特窩火。
呼日恰說要在宮門處給齊國人一點教訓看看,他是做完了安排,才告訴單於的,單於本來聽了也覺得挺好,可現在,教訓不成,反被教訓,還被這個齊國小官轉著圈的諷刺暗罵,他頓時就覺得,全是呼日恰的錯,自作主張,還辦事不牢,害他丟了這麼大的臉!
臉色一陰,老單於的表情頓時很像是動畫片裡的大反派,刷的一下,他從腰上抽出鞭子,啪的一聲,狠狠抽在那個嘰裡呱啦不知道在喊什麼匈奴語的守衛身上。
他也大喊一聲匈奴語,估計不是什麼好話,因為那守衛頓時就閉嘴了,哪怕被抽的整個人都顫了顫,也不敢再出一個聲音。
抽完他,老單於一個轉身,啪!
鞭子又抽到了大王子的身上。
到底是自己的兒子,老單於雖然生氣,但沒有不管不顧的抽,避開了臉,隻抽在他的肩膀上。
那也夠疼的。
呼日恰的表情扭曲了一下,他立刻半跪下來,對老單於說了一句話。
孟昔昭看著,可能是“父皇息怒”的意思。
他不動聲色的站著,心裡其實十分警惕。
難怪金都尉一說起老單於,就看著特彆的愁……真的說抽就抽啊,連對自己的兒子都那麼狠,更何況對彆人呢。
老單於腦子不清楚,他後麵那群匈奴貴族還是很清楚的,平時就算了,當著這麼多齊國人的麵,可不能這麼落大王子的麵子。
他們紛紛勸老單於,而孟昔昭看見,其中一個跟左賢王穿著差不多的人,苦口婆心說的最多。
——右賢王。
孟昔昭幾乎立刻就斷定了這個人的身份。
他是大王子呼日恰的支持者,大王子能這麼快的控製單於庭,跟這個右賢王脫不了乾係,在呼日恰當了新單於之後,右賢王就換人了,這位去了哪,書裡沒說,孟昔昭也不好判斷。
匈奴人三言兩語之間,總算是把盛怒的單於勸下去了,這時候,右賢王才走出來,對孟昔昭等人笑了笑。
“沒想到會出這樣的意外,各位遠道而來,讓你們看了笑話,真是對不住。不過,究竟是什麼樣的武器,可以讓我們匈奴的守衛傷成這個
樣子,宮門那裡……也是你們弄成這樣的嗎?”
孟昔昭看他一眼,卻沒立刻回答,而是回過頭,看向崔冶。
崔冶見他看過來,立刻就懂了。
他端著太子那高貴端莊的範兒,微微揚起下巴,看著十分的不快:“天寒地凍,你們是打算在這路中間招待孤嗎?”
孟昔昭:“……”
認識崔冶半年了,這是他第一次聽到崔冶用太子的自稱。
怎麼回事,居然有點帥。
右賢王聽齊國太子一直不吭聲,卻在這時候強行換話題,頓時就意識到,這武器對齊國來說地位不一般。
露出一個客氣的笑,右賢王模仿著中原人的習慣,也做了個請的動作。
至此,齊國一行人,才終於算是當上了正經的客人。
匈奴王宮也有大殿,而且早就準備好了各自的座位,單於氣呼呼的坐上自己的王位,太子則目中無人一般走向前方第一個位置,那本來應該是大王子坐的。
孟昔昭看的心裡無比佩服。
說實話,這行為,就是他也不敢這麼明目張膽的做出來。
畢竟他惜命,他怕挑釁的過了頭,那大王子真的一個暴怒,就把他當場宰了。
然而崔冶這麼做,才是正確的,他們已經針鋒相對上了,那老單於更是當場抽了大王子一鞭子,如果這時候客氣,匈奴人新仇加舊恨,肯定反撲的更嚴重,說不定連邦交都忘了,就記得給自己找回麵子了。
還不如擺出強大的氣場來,讓他們心裡直嘀咕,一時之間,進退兩難,讓他們不敢再造次。
太子問都不問就在大王子的位置上落座了,其餘人也不敢出聲,就默默的去找自己的位置,孟昔昭也排隊呢,等禮部郎中坐下,他才能坐下,然而太子突然一撩眼皮,叫了他一聲。
“孟少卿,過來,為孤布菜。”
孟昔昭抬起頭,立刻順從的走過來,先裝模作樣的把桌子上的餐具擺了擺,然後才理所當然的坐在了他旁邊。
大王子挨了一鞭子,也沒走,而是繼續坐在對麵,陰沉沉的看著他們兩個。
估計現在大王子,吃了他們的心都有了。
孟昔昭毫無壓力的承擔著對方刀子般的視線。
反正即使是沒仇的時候,這個大王子對齊國也是該啃就啃,該侵略就侵略,那有仇了也不會壞到哪裡去。
更何況,孟昔昭就是這一次什麼事都乾不成,也必須要把這個大王子拉下馬,哪怕讓滕康寧現做個暴斃藥都行。
這人活著,就是對齊國最大的威脅,他要是當了單於,齊國就永無寧日了。
大王子估計怎麼都想不到,現在他在孟昔昭眼裡,已經被劃入了死敵的範圍,所以不管他這眼神有多懾人,孟昔昭都是不會在乎的。
其餘的匈奴人其實也生氣,大王子丟人,他們難道就不丟人了嗎,可是單於在氣頭上,他們不敢發火,等這場在大齊人看來十分不倫不類的接風宴開始以後,
他們才動起自己的小心思來。
匈奴的另一位大官,大都尉陰惻惻的笑著,問崔冶:“不知齊國太子身邊的這位勇士,叫什麼名字?”
崔冶沒有立刻就搭理他,而是拿過孟昔昭遞來的酒杯,隻抿了一口,然後就露出“這玩意兒也能喝?”的嫌棄表情。
大都尉:“……”
齊國人,你們是不是想死啊!
然後,崔冶才抬起頭,雲淡風輕的說:“你說哪個勇士?”
大都尉按捺著想發火的情緒,“就是剛剛與我們的大王子比試的那位。”
孟昔昭:不要臉。
那叫比試嗎?那叫猖狂不成,反被打臉。
……
崔冶聞言,則是往自己身後看了一眼,侍衛們當然沒座位,隻是站在他身後,他今天帶的人不多,三個是自己的侍衛,最後一個則是被孟昔昭塞進來的詹不休。
他的目光在詹不休身上巡了一圈,然後沒什麼表情的轉回來,問孟昔昭:“你可知他叫什麼名字?”
孟昔昭連忙道:“他叫詹不休,是丁將軍手下的一名統領。”
崔冶是真的不知道詹不休叫什麼,他隻知道這人最近被孟昔昭當小廝使喚了一段時間,頓了頓,他露出一個疑惑的表情:“姓詹?”
反應過來以後,他又問:“一個統領而已,怎麼不讓丁將軍親自前來?”
孟昔昭歎氣:“殿下,咱們是來做客的,怎麼好讓丁將軍進宮呢,豈不是會給主人家造成不好的印象。”
大都尉:“……”
聽著他們一唱一和的,大都尉心裡十分震驚。
都把他們大王子贏過去了,齊國的太子居然還不知道這人叫什麼?!而且聽齊國太子的意思,這人的身手也就那麼回事,他覺得那個姓丁的將軍更配得上自己的身份。
姓丁?丁醇?
大都尉在匈奴的地位就是大元帥,旁邊兩個庭他不管,單於庭的所有兵力都可以被他調用,這樣的身份,他自然很關心彆的國家的將領水平如何,丁醇的名字他聽過,但他很疑惑,這人不是剛被南詔打輸了嗎?
本來他是很不把丁醇放眼裡的,甚至在聽說丁醇會用兵的傳聞以後,還覺得是大齊人自吹自擂,但他現在,有點不是那麼肯定了……
左賢王喝著酒,也看向孟昔昭和崔冶的方向。
他心想,自己還是低估了齊國人的陰險狡詐。
在送親路上,低調的仿佛沒這個人的齊國太子,見了誰都微微笑著,似乎脾氣很好的齊國太子,到了匈奴就換了一副麵孔,讓人根本摸不清,究竟他之前是裝的,還是現在是裝的,亦或是,不管前後,他都是裝的。
而那孟昔昭,也撕開了紈絝的偽裝,一心一意的輔佐起齊國太子來,他們不怕匈奴,甚至還有膽子把匈奴的麵子放到地上踩。
一瞬間,左賢王也生出了跟孟昔昭差不多的想法。
此人地位高、家世背景雄厚、還身負齊國皇帝和齊國
太子兩個君王的愛重,更要命的,他還很聰明,知道什麼時候該做什麼事,沒進匈奴的時候,他就一直在想辦法跟自己接觸,現在進了匈奴,還不知道他又會做些什麼……
長此以往,若讓這人成長起來,怕是會成為匈奴的心腹大患。
不如在這裡,直接殺了他!以絕後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