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孟昔昭今天不哭了……
自然是因為今天是個大喜的日子,不適合哭。
發生了壞事,大哭一場,跟皇帝賣賣慘,皇帝稍微有點同理心,還願意聽一聽,但發生了好事,而且還是發生了對皇帝來說特彆好的好事,孟昔昭再哭,估計就隻能讓天壽帝覺得煩了。
畢竟這是天壽帝,出了名的自私又任性,他現在滿腦子估計都是左賢王寫的那份手書,哪有閒工夫安慰孟昔昭。
果不其然,秦非芒剛把孟昔昭從地上扶起來,天壽帝就急急的問他:“左賢王手書,你可帶來了?”
孟昔昭也不含糊,直接就掏向懷中,他也一臉的鄭重,“這一路,臣都把手書貼身存放,時不時就摸一下,生怕出什麼問題,那樣的話,臣就是死一百次也不足惜,好在這一路順順當當的,手書也成功送到陛下手中了。”
說著,他轉身,把那封合約雙手送到秦大官手上。
秦非芒接過,快步走向天壽帝。
後者連屁股都抬起來了,完美詮釋了什麼叫望眼欲穿。
接過來,天壽帝趕緊打開,一目十行的往下看。
這上麵有兩種語言,一種是漢字,另一種就是匈奴字,天壽帝看到上麵寫著,馬匹定價由二百兩銀,改為一百二十兩銀,白紙黑字,絕不會有錯,心裡美得都快冒泡了。
天壽帝合上這封手書,看著孟昔昭的眼神,都快趕上看他老丈人的眼神了。
他感慨道:“朕當初給你密旨,其實並不相信你能辦成這件事。”
孟昔昭:“……”
就是這麼想,你也不能這麼說吧。
你爹沒教過你什麼叫為君之道嗎?
好吧,就是教了,都大權在握十五年了,天壽帝估計也不會遵守了。
孟昔昭默了默,然後做出羞澀的神情來:“其實,臣也能想到,畢竟臣過去的名聲……實在是太差了,後來也沒考出個功名,陛下身邊能人輩出,臣人微言輕的,一點都不起眼,陛下肯給臣這個機會,也不過是心中仁善,不忍讓臣拂了麵子罷了。”
一句話,即使是你狗眼看人低了,那也是我的錯,作為陛下,你是一點錯都沒有的。
……
天壽帝聽得十分滿意,像孟昔昭這麼識大體的臣子,已經不多見了。
“哎,你也不要妄自菲薄,你辦成了這件事,便是大大的功臣,朕是絕對不會虧待你的。”
孟昔昭的表情寫著感激涕零四個字,心裡想的卻是,你敢虧待我一個試試?
我做的這些事,不管放到哪個世界哪個朝代,都是要流傳千古的,就算混不到必修一裡麵,也能進選修四!
你要是虧待我,你就等著被人戳脊梁骨吧!
……
天壽帝當然不知道孟昔昭心裡的內容有多大逆不道,他重新打開手書,繼續往下看,而這一看,他突然愣住了。
“怎麼這後麵還寫
著,齊國要購入匈奴的鐵礦、牛羊和獸皮?”
孟昔昭也是一愣,原來臧禾沒提這個嗎?
不過也對,要是提了,哪還有今日的文武百官出城相迎呢。
孟昔昭笑了一下:“陛下,這就是匈奴答應降價的條件,他們原本是不同意給馬匹降價的,而且因為匈奴人員複雜,我一開始談的人是右賢王,可單於殯天,一下子,掌權的人換成了左賢王,差一點,這事就談不了了,我這才換成了折中的法子,說馬匹價格雖然降了,但我們該給的錢,還是一分都不少給,隻不過就是換個名目,將這些差價,從彆的地方補足,陛下您也知道,匈奴人啊,腦子都不太好,我這麼一說,他們還真就覺得自己沒吃虧,直接就答應了。”
天壽帝聞言,心裡感覺舒服了不少。
沒錯,匈奴人就是笨,不像他,剛看見這些條款,就意識到自己的錢一點沒省下來。
雖說還是花了一樣的錢,但馬匹的價格到底是降了,而且又多了這麼多的東西,不管怎樣,孟昔昭還是有功的。
就是買這麼多牛羊……
天壽帝皺眉:“齊國不缺肉食,你當初怎麼不跟他們多買點鐵礦。”
孟昔昭:“……”
你這話問的也太站著說話不腰疼了吧。
沉默一瞬,孟昔昭根本就沒考慮過要不要跟天壽帝解釋的問題,直接對著天壽帝神秘一笑:“陛下,微臣是故意的。”
天壽帝看著他這黃鼠狼給雞拜年一樣的笑容,心中疑惑攀升:“哦?”
孟昔昭沒有立刻就給他答疑,而是往前走了兩步,小聲跟他說:“陛下,可否屏退左右。”
秦非芒當時就想出聲阻止,但天壽帝一抬手,對周圍立著等待伺候的宮女內侍說:“都出去。”
那些人惶恐的離開了,秦非芒有點拿不準自己是不是也要出去,但孟昔昭抬頭對他笑了笑,並沒有也要防著他的意思。
不管這事跟秦非芒有沒有關係,至少孟昔昭這個態度,讓人感覺很舒坦。
於是,秦非芒就在原地站著,跟天壽帝一起好奇的看著孟昔昭,聽他說其中的緣由。
孟昔昭這才露出興奮的情緒來:“回陛下,我在臨出匈奴前,給匈奴王庭的牛羊,都下了藥!”
天壽帝:“……”
秦非芒:“……”
天壽帝呆愣了一秒,然後條件反射的拍桌子:“胡鬨!你這是想讓匈奴和大齊徹底結仇嗎!”
拍完了,抿著唇,他又忍不住的問:“你下了什麼藥?”
孟昔昭連忙說道:“陛下息怒,我是請太子身邊的侍衛幫我辦這件事的,那時候匈奴王庭已經徹底亂套了,大王子和二王子奪嫡,左賢王突然宣布支持二王子,還把大王子軟禁了起來,所有兵力都部署在王宮附近,正好是下藥的好時機,我就決定,不能錯過這個機會。其實我也沒想做這麼絕,主要是匈奴人真的欺人太甚啊!”
孟昔昭說的如此真情實感,彆說天壽帝了
,連秦非芒都被他吸引了注意力,十分的想知道,他們在匈奴到底經曆了什麼。
天壽帝發問,孟昔昭這才順勢講起了這兩個月的遭遇,去掉冗餘的部分,修改一下遞進的節奏,再增加一些戲劇感,以及醜化匈奴人,拉滿天壽帝對匈奴的仇恨。
今天這出戲,他在路上最起碼修改了七八遍了,主打的就是一個打臉虐渣、突出蘇爽,天壽帝呆呆的聽著他說,那瞳孔一會兒縮小一會兒放大,甚至在孟昔昭慷慨激昂的時候,撫掌大笑:“好!”
秦非芒:“……”
我這是在皇宮呢,還是在茶館裡聽說書呢?
……
此時,孟昔昭已經說到了手/雷。
“陛下,您還記得我獻給您的軍棋之中,有土/雷這個物什嗎,我向來喜歡研究點小東西,可對土/雷,卻完全不得章法,我自己研究了一段時日,什麼進展都沒有。而那時候,您突然賞了我一片田地,我當時就一個想法,我孟昔昭何德何能啊!陛下是真龍,而我呢?我就是一條小蟲,小蟲永遠都隻能是小蟲,變不成彆的,可小蟲也有自己的抱負,那就是,必須報答真龍的賞識和恩情!”
說著,孟昔昭用力的拍自己胸口:“所以!當時我就決定了,把這田地,建成莊子,雇人也好、投資也罷,無論如何,都要將陛下的賞賜,再轉換回對陛下的報答!我當即就去找人,要他們研究,這土/雷到底怎麼做,可誰知道,土/雷他們沒做出來,竟然誤打誤撞的,做出了這個手/雷!”
天壽帝聽得一愣一愣的,自己隨手賞下的二十畝地,還不如他給老丈人的一盒補品值錢,居然就得到了這麼大的回報嗎?
孟昔昭還在說:“不過,手/雷是我臨出發前幾天才問世的,而且沒經過測試,我怕不成,就沒立刻報告陛下,都說匈奴人野蠻,一言不合就要打架,我心裡便想,用他們來試,這不是正合適嗎,成功了,就能好好的嚇嚇他們,不成功,也不耽誤什麼,反正他們本來就看不起我。”
就著這個話題,孟昔昭講起當初匈奴給的下馬威。
他的表達能力比臧禾強多了,同樣一件事,從孟昔昭嘴裡說出來,聽得天壽帝心潮澎湃,恨不得能親眼看見,哈哈大笑了一會兒,天壽帝反應過來,趕緊問:“這手/雷,真有這麼大的威力?”
孟昔昭斬釘截鐵的點頭:“真有,匈奴的宮門都被炸爛了,後來我還揶揄右賢王,說回到大齊以後,會再給他們送一扇門過去,右賢王的臉色都快成豬肝色了。”
聽到這話,天壽帝又是一陣哈哈大笑。
秦非芒敬佩的看著孟昔昭。
本以為他一走兩個月,再回來以後,以天壽帝的忘性,估計很難再想起他這個人了,可誰知道,他是帶著一堆功勞回來的,一下子就重得聖寵不說,而且還把天壽帝哄得跟個二傻子似的。
……
天壽帝愛聽八卦,但他這人地位高,不喜歡聽家長裡短,也不喜歡聽後宅婦人拈酸吃醋,他就喜歡那種獵奇的、跟大
人物有關的、或者特彆纏綿悱惻的。
不是沒有官員發現這一點,問題是,發現了也沒法利用這一點投其所好啊,他們都在高官手底下做事,總不能把自己頂頭上司的八卦抖落給天壽帝吧,那以後自己還混不混了。
至於獵奇的,要麼自己編,要麼出去找,可前者費智商,後者費力氣,總之,都不容易。
於是,發現了這一點的人,基本上都是拿愛情故事去吸引天壽帝的注意。
第一個去的人收獲挺大,第二個也不小,然而第三第四、乃至第五第六,聽到現在,天壽帝是經驗越來越多,心中那條動容的線也越來越高,基本上沒人能再講出讓他特彆喜歡的故事了。
而孟昔昭現在,就等同於第一個拿著愛情故事來討天壽帝歡心的人。
外國八卦耶!外國奪嫡的八卦耶!幾乎把整個匈奴的大人物全都囊括進去了,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平時一個個高高在上、隻拿鼻孔看人,現在,都從神壇上下來了!
而且孟昔昭講的時候特彆口無遮攔,說兩句,就要自己吐槽一句,一點尊敬匈奴人的意思都沒有。但他這樣,恰恰每一句都說在了天壽帝的心坎上,說出了天壽帝不能直接說的心聲。
期間孟昔昭還夾帶私貨,偶爾提一句太子在匈奴人麵前表現得很好,彰顯大國風範,比那大王子二王子三王子的不知道強到哪裡去了,再提一句丁將軍真的很會帶兵啊,他新提拔的統領看著年輕,但本事比多少老將都厲害,那大王子號稱匈奴第一勇士,一招都沒接下來,就敗了。
送親隊伍是不到午時進的應天府,孟昔昭午時一刻才來到皇宮,而現在,外麵的太陽都落山了,孟昔昭才講到他拜托金都尉救自己這邊一命這裡。
正是抓心撓肝的時候,天壽帝連飯都顧不上吃,還是被秦非芒提醒了一句,就算他不吃,孟昔昭估計也餓了,他這才令人擺膳,同時,讓孟昔昭一邊吃,一邊繼續跟他講。
……這樣孟昔昭能吃下去就怪了,所以主要還是天壽帝吃,而他在一旁接著往下說。
如此跌宕起伏又驚險萬分的故事,天壽帝這輩子恐怕也就能聽這麼一個,至於一開始天壽帝好奇的下藥,他都快把這事忘了,等孟昔昭重新提起來的時候,他還愣了一下。
孟昔昭並沒有跟天壽帝隱瞞,他直接就說了,那是絕育藥,可以讓牛羊不再發情,而且他也把自己的險惡用心告訴了天壽帝,一邊給匈奴的牛羊絕育,一邊再大肆收購他們的牛羊,讓他們變得無肉可吃,無錢可賺。
而目的,孟昔昭換了個說法。
他說他這麼做,是因為匈奴人過去賺了太多的黑心錢,他想教訓他們一番,讓他們也嘗嘗吃虧的滋味。
天壽帝原本聽著的時候,其實表情已經有點不對了,他是希望自己的臣子有能力,可又不希望自己的臣子太有能力,不然就會襯托的他很無能,而且也會讓他犯嘀咕,這人這麼厲害,自己真能壓得住他嗎?
孟昔昭能想到在牛羊身上下手,斷匈奴的命脈
,天壽帝很容易物傷其類,甚至由此警惕起孟昔昭來,但孟昔昭在他這個疑慮徹底坐實之前,就暴露了自己狂妄短視又意氣用事的一麵,讓天壽帝的心放鬆了一半。
另一半,則是在孟昔昭提起女真的時候放鬆了下來。
就說嘛,他一個十幾歲的小郎君,怎麼會有如此狠毒的心思,原來是從女真人那裡得到的靈感啊。
看著天壽帝的表情又恢複了平日的模樣,孟昔昭也鬆了一口氣。
他其實也不想把這件事告訴天壽帝。
但不說不行啊,天壽帝才是最終拍板的人,如果他不願意買牛羊,非要換成彆的,那鬱浮嵐那幾天的苦就白吃了,而滕康寧這一路的努力,也全都喂了狗。
所以必須告訴他,讓他知道這麼做可以削弱匈奴的實力,他才會勉為其難的支持這件事。
期間,孟昔昭悄悄看了一眼天壽帝。
他不能每回都這麼大費周章的,先不說他有沒有這種精力,就是天壽帝,也不可能次次都聽他的,萬一哪天腦子抽了,他也開始實行“拋開事實不談”這種離譜政策,專門跟孟昔昭對著乾,那他上哪說理去。
所以,他需要一個能跟天壽帝說得上話的人,來替他做這些瑣碎的事。
他第一反應是看向天壽帝身邊的秦非芒,但是想了想,他又在心裡搖搖頭。
秦大官多精啊,他怎麼可能上孟昔昭的船,不跟孟昔昭合作,他也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根本沒有進一步的空間了。
這件事先擱置在一旁,孟昔昭的故事講完了,天壽帝聽得一本滿足,感覺自己今晚睡覺都能睡得特彆香,他跟孟昔昭說:“這兩天你就在家好好休息,三日後來上朝,朕要對你們進行嘉獎。”
孟昔昭立刻謝恩:“多謝陛下,那臣就告退了。”
天壽帝點點頭,孟昔昭後退幾步,轉身走出了宮殿,秦非芒則對天壽帝說了句,“陛下,我去送送孟少卿。”
天壽帝打了個嗬欠,沒說話,就是無所謂的意思。
孟昔昭自然是聽到秦非芒的話了,走出去以後,他故意的放慢了步伐,等秦非芒走過來,孟昔昭笑著朝他拱手:“秦大官彆來無恙?”
秦非芒:“在皇宮裡當差,自然是日日都好,哪像孟少卿,這一路艱難險阻,甚是不易啊。”
孟昔昭卻隻是抿嘴笑了笑:“大官就彆取笑我了,在陛下麵前,我說的誇張了一些,秦大官年輕時也是走南闖北,跟商國長公主一起去過金城的,您應當知道,在這送親隊伍裡,我是除了兩位殿下以外,過得最舒心的人。”
金城就是後來的蘭州,從金城出關,是去夏國最近的路。
秦非芒想起十幾年前風沙漫天的日子,嘴角的笑容又淡了點。
他發現,每回自己想跟孟昔昭套套近乎,加深一下感情,孟昔昭就總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把他的興致都給敗沒了。
但這回他沒有送到一半就回去,而是沉默了一會兒,問他:“楚國公主如今怎樣?”
孟昔昭歎氣:“公主鬱結在心,精神不濟,膳食都用得少,好在如今已經回到應天府了,還要勞煩秦大官幫忙提醒一下太醫院的禦醫們,好好照看公主。”
秦非芒聽了,猶豫片刻,到底還是應了一聲。
說話間,秦非芒已經把孟昔昭送到了宮門口,兩人道彆,孟昔昭走出去一段路以後,才回過頭,看向已經空無一人的宮門。
其實,這事本不應該找秦非芒。
畢竟他是內侍,還是天壽帝身邊的內侍,他連跟娘娘們都不能走得太近,更何況是公主呢。
打唐朝開始就有太監和後宮女眷形跡可疑的傳聞,後來到了散裝中原的時代,彆說太監跟宮妃私通了,就是太監將公主納為禁臠,都切切實實的發生過。
所以本朝吸取教訓,後宮少用太監,太監都留在皇帝皇子身邊,更多的,則派去皇城司當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