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明明是同一個人,趙澄立前後態度差彆這麼大。
主要是因為當時的心態不同。
城破以後,趙澄立的工作就沒了,但他之前因為攢下了一些家底,而且都好好的藏起來了,所以這日子,一直都沒到彈儘糧絕的時候,始終都過得下去。
可他過得下去,他的兄弟們、朋友們,就沒這麼好的運氣了。
從城破一直到如今,總共才半年多的時間,他的兄弟們死的死、傷的傷,但因為之前大家一直生活在南詔人的恐懼之中,反而分不出精力來憤世嫉俗,每天想著如何活下去就很艱難了,哪有時間去想仇恨誰的問題。
而這一局麵,在丁醇入城以後被打破。
南詔人走了,洪州又回到了大齊的版圖裡麵,他們不用再擔心被南詔人帶回去當苦力了。本來應該是喜大普奔的一件事,然而才高興了沒幾日,他們就發現,自己的日子,其實一點都沒見好。
丁醇的大軍繼續前進,留守的官兵則整日行色匆匆,衙門空蕩蕩的,連門口的血跡都沒擦乾,偶爾走出一個人來,對方卻看起來十分忙碌,根本不會搭理城中越來越多的流民。
這就給了隆興府的百姓一種感覺,仿佛,他們已經被放棄了。
城重要,人不重要,他們的死活,沒有一個官兵在乎。
原本大家都是藏了一些餘糧的,可坐吃山空下去,總有見底的時候,起初是一個人捉襟見肘,後來十個,再後來一百個,一千個……
而趙澄立,也是這時候被人盯上的。
他本身性格就如此,急他人之所急,是個義薄雲天的漢子,不再擔心南詔人以後,他就從家中走了出來,一邊回到碼頭繼續工作,一邊想辦法的去幫助那些有需求的人。
可他一個人,怎麼幫得過來這麼多人,而且這人數還在一日複一日的增加,可以說,那時候趙澄立的心,就跟煮開了的水一樣不停的翻騰。
人在著急的時候,性格最暴躁,這時身邊再有個人給他稍稍的點撥一下,說大家過成這個樣子,都是官府不作為,他們有糧不放,這是準備再餓死一批人,給自己省事呢。
天下烏鴉一般黑,原來的通判你還記得嗎?南詔人打進來了,他來不及逃,直接就躲進自家地窖裡,躲了半年啊,任憑外麵慘叫聲怎麼響,他都留在地窖裡,吃香喝辣,安穩度日。
現在朝廷又派了新的知府過來,嗬嗬,你知道那知府是誰嗎?孟舊玉的兒子!第一奸臣的兒子,能是什麼好東西?你再看他的態度,自己不願意來上任,先把同知打發過來替自己上任,依我看,他就是嫌棄這塊地方,這種人,你還想指望著他能給咱們放糧?怕是等他來了,咱們連最後一點活路都沒有了。
我還聽說,那個新同知,就是新知府的爪牙,他啊,八成就是孟昔昭派來打前站的,提前摸清咱們這邊有多少人、有多少地,等他來了,就立刻增加賦稅,把所有青壯都拉出去服徭役。對了對了,還有個事你應該不知道,那個把
咱們外城農田都燒壞、炸爛的東西,那個叫火/藥的,據說就是這個孟昔昭讓人研究出來的。
趙澄立聽說這些以後,頓時就怒火中燒,翻來覆去好幾天,越想越氣,而這時候,另一個跟他一起做工的人說了句,聽說同知大人去查看糧倉了,是不是要給咱們開倉放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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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那個一直給趙澄立洗腦的人則噓了一聲,怎麼可能,要放糧,他來的那天就放了,估計他是去看看還有多少糧食,看看還夠不夠他們自己吃的。
就這樣,趙澄立在彆人堅持不懈的鼓動下,大步流星的來到了謝原麵前,而在得到了謝原那句再等等之後,趙澄立先入為主的就認為,謝原是在使拖字訣,他根本就沒想給大家放糧。
堂下百姓說的沒錯,他就是一時衝動。
被關押起來以後,趙澄立很快就後悔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就鬼迷心竅,竟然出手打傷了新來的同知大人,在獄中日日後悔、日日反思,但他反思的全是自己的問題,根本沒想過,他這麼做,是被人一句一句挑唆出來的。
……
江州的造反軍啊……有點像傳/銷。
他們就是一群烏合之眾,互相沒多少交情,也沒什麼本事,但因為有個特彆會玩弄人心的首領在,不斷的發展下線,下線們學了幾手,漸漸就察覺出口舌的妙用來了,僅僅說幾句話而已,不費吹灰之力,還能達到自己想要的效果。
來隆興府的這幾個人,頭領是那位首領的親信,學到的最多,他們原本的計劃是,在城裡四處點火,不管有用沒用,反正見一個挑撥一個,廣撒網,總有那麼幾條笨魚能上當。
等到城中越來越亂的時候,他們就可以偃旗息鼓了,因為那個時候已經用不著他們挑撥了,官民的矛盾已然到了水火不容的程度,繼續發展下去,必然出事,而且是出大事。
而這時,他們就可以收網了。
趁亂吸納兵力,把願意走的人,全都帶到江州和隆興府交界的地方,給他們訓練,然後等著老大一聲令下,就跟他裡應外合,一起把江州攻打下來。
流民們都已經絕望成這個樣子了,他們連點好處都不用給,隻要說一句,跟著我們,有飯吃,他們就會立刻欣喜的跟上來,替自己賣命。
可惜啊,像隆興府這樣的地方還是太少了,要不然的話,他們的勢力還能發展壯大的更快些。
至於到時候他們要怎麼養這麼多的流民……
嗬,這不重要,反正都跟著他們走了,到時候打死幾個不聽話的,殺雞儆猴,諒他們也不敢再說什麼。
這個計劃,雖說簡單粗暴了點。
但是,在這個時代,這個地方,還真就是這樣的計劃,最管用。
要是沒有孟昔昭這個變數,江州就是這樣淪陷的,而有了人馬之後,哪怕他們還是一群烏合之眾,哪怕他們手底下一個正經的兵都沒有,他們也能憑著這些流民對活命的渴求,一路打到潭州、嶽州,乃至鄂州。
烏合之眾就是烏合之眾,哪怕
揭竿而起了,沒有謀略,隻知道花天酒地,享受人生,遇見不稱心的,就知道殺殺殺,這類人是絕對不可能登上大位的,哪怕沒有詹不休同時造反,他們也堅持不了多久,最多兩三年,就會被朝廷派兵清剿殆儘。
可這兩三年,又是怎樣的一番慘狀呢。
在書裡,鄂州通判謝原被造反軍哈哈大笑著拉出去當眾烹殺,此事引來了詹不休和他眾手下的義憤填膺,然而通判尚且能得到一筆帶過的一句話,那些同樣死在城破之日,被隨手砍殺了的百姓,卻是連一句話都得不到了。
孟昔昭不想等到那個首領冒頭的時候,再把他處理了,誠然,那樣的話,他出現及時,也會是大功一件,但他不想用這點功勞,換江州人民繼續水深火熱的生活幾個月。
隆興府這邊到底有多少老鼠,孟昔昭不知道,但想也不會太多,就這麼幾隻老鼠,已經讓隆興府的大牢人滿為患了,可見江州那邊又會是什麼情景。
江州知州他不認識,但自古以來,江州這個地方,就是被貶官的最佳選擇,據說江州知州還是個很擅長詩詞的,自從來了這邊,好家夥,文思泉湧啊,幾乎每月都有新作現世。而且每一作都是抒發自己懷才不遇心態的,題材相當穩定。
……
想也知道,這種人都隻顧著關注自己,哪怕發現了江州內部很亂,他也不會往有人故意鬨事上想,反而還會覺得,江州本來就是這個樣子的。
孟昔昭當堂審理趙澄立,就是要借他這個人,揪出隆興府的老鼠們,然後,再順藤摸瓜,把那個傳/銷頭子也抓了。
此時此刻,趙澄立已然發現自己可能是被人當槍使了,他滿頭大汗,用力的回想到底是誰總在他耳邊說謝原和孟昔昭的壞話,但是他又有幾分猶豫。
畢竟他是個大俠一樣的人物,哪有大俠出賣朋友的呢。
孟昔昭見他支支吾吾就是不開口,頓時恨鐵不成鋼:“趙澄立,你是不是還沒意識到此事有多凶險?”
趙澄立呆呆的看著他,啊?
哪裡凶險了,就算對方真是故意的,那不也就是坑了自己一個人嗎。
“挑動官民矛盾,往小了說,這是想置你於死地,往大了說,那就是故意煽動百姓,意圖勾引官兵鎮壓,給你們所有人,都扣上一個惡州刁民的帽子!”
孟昔昭循循善誘,不止是說給趙澄立聽的,也是說給外麵百姓聽的:“你可知道謝同知是誰?他是已故謝皇後的親侄,此事傳回應天府,傳回陛下耳中,陛下震怒,彆說你的命能不能保住了,說不定,就因為你一個人,整個隆興府都要倒黴,到時候陛下派大軍前來,武力鎮壓所有百姓,隆興府怕是又要血流成河了!”
趙澄立:“…………”
他整個人都驚呆了。
對於祖上好幾輩都生活在隆興府的趙澄立來說,他這輩子親眼見過最大的官,之前是謝原,現在是孟昔昭。
應天府的動向雖說全國都知道,但那說的是大事,至於皇帝老爺後宮是什麼情況
,他有沒有真愛,他對皇後好不好,外人就不得而知了。
因此在除了應天府以外的地方,大家都默認,謝皇後還是很尊貴的,她兒子未來也一定會繼承大統。
原本,趙澄立以為自己打的就是一個普通官員。
現在可好,這官員還是個皇親國戚,是如今陛下的侄子,也是未來陛下的表兄弟。
難怪孟昔昭剛剛說判他一個夷三族都不算什麼……可不是嗎,打了皇親國戚,他就是有十顆腦袋,也不夠砍的啊。
如果這件事隻跟自己有關,趙澄立八成不會出賣朋友,但這件事眼看著不止跟自己有關了,要是不把那人供出來,自己的族人,鄰居,甚至連素不相識的鄉親們,都可能因為自己一時糊塗,而遭逢大難。
外麵的百姓也沒想到那謝同知居然有這種背景,一時之間十分震驚,生怕皇帝老爺因為他挨打,就遷怒上隆興府,他們趕緊七嘴八舌的說著:“趙三哥,到底是誰,你說啊!”
“就是就是,說出來,孟大人就不會殺你了!”
“快說吧,彆藏著掖著了。”
混在人群中的頭領:“…………”
他現在十分的緊張。
其實跟趙澄立接觸的人不是他,是他的一個手下,趙澄立就是招供了,也不會牽連到他,問題是,他們的計策被孟昔昭看透了,接下來的計劃,也沒法實施了。
老大是個特彆殘暴的性格,辦事好,他誇你,辦事差,他先揍你,揍完不解氣,乾脆就殺了你。
頭領背後冒冷汗,他覺得不能再從這待下去了,還是趕緊回去,想想怎麼辦吧,實在不行,江州他就不回去了。
頭領轉身要走,誰知道,身後突然多了兩個硬邦邦的人牆。
頭領懵逼的看向這倆人,對方長得凶神惡煞,看著他的眼神,也十分不善:“看什麼看?轉過去!”
這頭領原先就是個混混,欺軟怕硬的特征已經刻在骨子裡了,頓時聽話的轉過身,又繼續麵對著大堂。
“……”
銀柳站在不遠處,看著頭領僵硬的身影,不禁微微一笑。
此時,趙澄立已經心驚膽顫的供出了之前經常和他一起聊天的人,他說了三個名字,這三人都跟他說過官府不好。
孟昔昭並沒有立刻讓衙役去抓人,而是細細的詢問他,這三個,哪個說得最多,他跟他們又認識多久了。
第一個人是趙澄立的工友,兩人認識快十年了。
第二個人是趙澄立村子裡麵的青年,他倆打小就認識。
第三個人也是趙澄立的工友,但他是上個月才來碼頭做工的,據說他來自隆興府東邊的村子,家裡實在吃不起飯了,才出來做工。其他人全都是西邊的,對那邊也不熟悉。
外麵的百姓看著孟昔昭擰起眉的模樣,不禁也擔心起來。
府城就這麼大,前兩人都是本地的,跟不少人都沾親帶故,他們怕孟昔昭把這兩人也抓起來。
然而孟昔昭
沉吟片刻,卻搖了搖頭:“隆興府之前的狀況實在不好,百姓之間說一兩句氣話,本官也是能夠理解的,況且本官相信,隆興府本地的百姓不會如此蠢笨,倒是那個你們誰都不認識的人,你們當真確定,他是隆興府的人嗎?”
趙澄立愣了愣,突然麵皮一抖,激動起來:“不……不!大人,小人想起來了,他說話不是隆興府的口音,時不時的,就冒出一句外地語調來!”
趙澄立這個氣啊,本來他還不相信孟昔昭說的,那人就是故意讓他送死,他覺得,對方可能也是對官府太失望了,所以才挑唆他,想讓他給自己出口惡氣。
可這人都不是隆興府的,他有什麼惡氣需要出的?
作為苦主,趙澄立自然是生氣居多,而外麵的百姓,聽了孟昔昭這番話,就是感動居多了。
真是個好官啊!知道護著自己的百姓,護犢子,真好!
……
凡事都怕往回想,因為人們在日常生活中,是不會在意某些小事的,可記憶就儲存在大腦中,一旦發現什麼不對的地方,很快,大批大批的細節就會冒出來,讓人不禁愕然,原來破綻一直都在的嗎?
趙澄立一改之前頹廢的模樣,把仇恨都轉移到了那個人身上,孟昔昭見狀,對他說:“他改了籍貫來混跡你們中間,那他告訴你們的名字,恐怕也是假的。依名抓人,有些困難,但依臉抓人,他就逃不掉了。”
說著,孟昔昭揮揮手,讓衙役去給自己拿炭筆:“你說,本官來畫,此等賊子絕不能放任他繼續留在城中,快一些抓到他,本官也就能放心了。”
百姓們感動的不要不要的,看看,孟大人全是為了他們著想呢。
順便,他們也伸長了脖子,想看看孟昔昭能畫出個什麼模樣來。
以前官兵張貼通緝令,都是直接拿畫好的過來貼,他們還沒見過這畫作誕生的過程。
眾人好奇的圍觀著,而趙澄立現在對那人已經是恨之入骨了,不用閉眼,都想得起來那人五官是怎麼樣的。
“小眼睛,寬鼻梁,眉毛特彆黑,絡腮胡,嘴唇很厚……”
趙澄立一邊說,孟昔昭一邊刷刷刷的畫,百姓們不出聲了,怕打擾到當場作畫的孟大人,而那頭領,也一臉沉重的站在人群中。
罷了,事已至此,無法挽回,幸好他派去接觸趙澄立的這個手下,知道的事情還不算很多,一會兒等退堂了,官兵們都去抓他的手下,他也能趁亂逃離隆興府。
孟昔昭畫的特彆快,趙澄立剛說完,他的畫也完成了。
端詳著這幅肖像圖,孟昔昭點點頭,然後遞給衙役:“讓趙澄立看看,像不像。”
衙役古怪的看著這幅異常逼真的肖像畫,猶豫了一會兒,他才往下麵走去,而這時,孟昔昭又道:“也給堂外的百姓們看看,讓他們記住這個人,都小心一些。”
衙役應了一聲,來到趙澄立身邊,先把畫給他展示了一下。
趙澄立看見這幅畫,先是被這無比立體的肖像畫
震了一下,然後,他也露出了古怪的表情。
孟大人這畫,畫的是真好,看著跟真人都差不多了。
可是……這也太不像了吧!他畫的,跟自己說的,完全就是兩個人啊!
因為趙澄立是跪在地上的,衙役手拿紙張,這個姿勢,恰好能讓前排的百姓們看清上麵的圖案。
剛剛趙澄立說長相的時候,其實大家都沒怎麼仔細聽,全在等著看畫呢,此時看見了,他們也沒想到像不像的問題,而是突然七嘴八舌起來。
“好逼真啊。”
“知府大人的丹青好生厲害!”
“而且還畫的這麼快。”
“我怎麼覺得這個人有點眼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