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維發散夠了,孟昔昭回過神來,他抬起頭,發現不知從何時起,崔冶挪開了目光,正靜靜看著窗外的燈火通明。
人來人去,不論誰離開,都影響不到百花街的熱鬨,他們坐在樓上,因位置好,喧囂聲傳不到這邊來,可那些熠熠發光的燈火,是無論如何都擋不住的。
崔冶麵容恬淡,漆黑的眼睛也十分平靜,並沒有被人隱晦拒絕的傷感,也沒有得不到回應的焦灼。
跟他比起來,孟昔昭反而是特彆著急的那一個。
愣了愣,孟昔昭突然感覺很奇怪。
就算他沒有戀愛經驗,但沒見過豬跑,還沒吃過豬肉嗎,不管多牛逼哄哄的人物,一沾上戀愛二字,那智商掉的,堪比飛機突然沒油了,同時,再穩的心態,這時候也會七上八下起來,糾結程度直逼一隻麻花。
可是……為什麼如今隻有他在糾結,崔冶卻還是跟以前一樣?
難不成,到了這個地步,還是他會錯意了?
孟昔昭狐疑的看著崔冶,而後者在察覺到他的視線以後,才神色如常的把頭扭了回來,還麵帶微笑的問他:“怎麼了?”
孟昔昭:“……”
他是假的古代人,不喜歡內斂和含蓄,更不喜歡這種猜來猜去,就是不直說的境況。
抿了抿唇,孟昔昭覺得,哪怕他是真會錯意了,哪怕他會大丟臉麵,他也不想再這麼對暗號了。
還不如給他一個痛快呢。
默了默,他張開口:“殿下,你日後還是不要去隆興府了。”
崔冶望著他,輕輕發出一個鼻音,像是在思索,過了兩秒,他點點頭。
沒想到他能答應,孟昔昭還愣了一下,同時心裡有些不明不白的情緒泛上來,而這時,他聽到崔冶說:“每月趕去隆興府,確實路途遙遠,一不留神,便容易被人察覺到。那不如,折中一番,二郎來找我,我叫人去揚州買個宅子,每月初一,我便用禮佛的借口出來小住幾日,二郎若有時間,便來看我,若沒時間,也無妨。”
孟昔昭:“…………”
這話你說出來以後就不覺得有什麼問題嗎?
這跟私會外宅有什麼區彆?!
孟昔昭沉默的盯著他,腦袋都快變成兩個大了。
終於,他下定了決心,張口便是一句直言:“殿下,我不喜歡男人。”
崔冶神情一怔。
孟昔昭仍然看著他,神情十分決絕,但隻有他自己知道,這話一說出口,他的心臟就高速跳動起來,渾身的肌肉也緊繃了,連安靜的腸胃都扭曲轉圜,給他帶來一陣陣不舒服的感覺。
……這不對吧,他才是拒絕彆人的,為什麼他這反應,倒像是被拒絕的啊。
孟昔昭是真搞不懂自己為什麼反應那麼大,但他也顧不上思索內中緣由了,他一直都盯著崔冶,擔心他會接受不了自己的開門見山。
然而,崔冶是真的比他淡定多了。
哪怕
聽到了這麼一句,他也隻是短暫的怔了一下,然後就淺笑起來:“我知道。”
“二郎名聲在外,我又怎麼會不知道呢?”
這回輪到孟昔昭怔愣了,“那你……”
崔冶神情微頓,眼瞼稍稍往下斂了一些,勾起的唇角,也緩緩的放了下去。
“心之所向,並非我能掌控,就像那一日,我分明不想讓你看透這些妄念,可我掌控不了那時的自己,二郎描繪的理想實在太美好,是我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好日子,衝動之下,我才做出了那些孟浪之舉。”
孟昔昭:“……”
他也垂下了頭,臉頰微微發熱。
自己回想還沒什麼,可被崔冶這麼堂而皇之的說出來,孟昔昭就渾身上下都不自在起來。
他正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時,而崔冶仿佛打開了話匣子,他繼續道:“我知我不該那樣做,二郎是個好兒郎,我那樣輕薄於你,實在是太過分了。”
孟昔昭那少得可憐的大男子心態被輕薄二字砰的激發出來,他倏地抬頭,剛想辯駁一下,那不叫輕薄,不管叫什麼,反正不是輕薄!
然而崔冶開口比他更快:“但我對此並不後悔,我隻後悔,因為膽怯,沒能多停留一些時間。”
孟昔昭:“…………”
他麻木的看著崔冶。
你還真好意思說你自己是膽怯啊……
膽怯要是聽到你的話,都能羞憤欲死了好嗎?
孟昔昭覺得,以後他再也不能說自己是厚臉皮了,這個評價,還是頒發給太子殿下吧。
剛剛想說什麼,他都忘了,抿了抿唇,孟昔昭頗為蒼涼的歎了口氣:“殿下如今接觸的人,還是太少了。”
聽到這個,崔冶的臉色突然變了變。
孟昔昭也不看他,就這麼幽幽的感歎:“男耕女織、陰陽相合……罷了,這種話我也不說了,無論好(第四聲)男還是好女,都不影響殿下日後的成就,隻是身為太子,有這樣的一個愛好……咳,將來必然會遭受詬病。”
崔冶已經不笑了,他望著孟昔昭,想知道他鋪墊了這麼多,後麵究竟是要說什麼。
餘光看見崔冶的神情,孟昔昭頭皮緊了一下,但他還是大膽開麥,把後麵的話說完了:“我隻希望,殿下日後不要專寵某個男子,也不要鬨出太大的風波,其實朝臣們的要求不高,隻要能正常的開枝散葉,一些無傷大雅的癖好,想來大家都是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
說完了,孟昔昭矜持又淡然的坐著,克製著想要轉頭的衝動,過了好一會兒,都沒聽到崔冶的回應,他才眨眨眼,把腦袋轉了回來。
然後,他就看到,崔冶正冷冰冰的盯著自己,他臉上常年都沒有血色,麵色蒼白,唇色又發深,不笑的時候,真的看起來有些陰森森的。
孟昔昭:“…………”
他就像那興衝衝摘堅果的鬆鼠,一轉頭,就發現自己被老鷹盯上了。
孟昔昭寒毛直豎,身體也僵了僵,但他
這人有個習慣,碰上自己處理不了的情況,他也不會躲避,偏要做出一副我才不怕你的模樣,就這麼直愣愣的看回去。
那結果自然是,自己更害怕了,而對方,也覺得他更囂張了。
……
崔冶看著他僵直又無措的神情,過了好久,才微微一笑,笑得很好看,也很讓人有種拔腿就跑的衝動。
他徐徐說道:“二郎儘可放心,不會有那一日的。”
孟昔昭:“……不會有專寵彆人的那一日?”
崔冶:“不會有開枝散葉的那一日。”
孟昔昭沉默下來,他瞅瞅崔冶,欲言又止。
說心裡話,他並不相信崔冶說的。
不是不相信崔冶的真心,畢竟他們相處了那麼久,崔冶喜歡上他,看起來是意料之外,可仔細想想,又在情理之中。
他不相信的,是崔冶此時的真心,能持續上一輩子。
不開枝散葉,這話是能輕飄飄說出來的麼?天壽帝都任性成這個德行了,絕對當之無愧的第一昏君啊,可要是崔冶不立後宮,不生孩子,那他立刻就能超越天壽帝,成為大齊所有人最不喜歡的君王,也能成為接下來所有封建君主們,全都耳提麵命、引以為戒的反麵教材。
隻有中二病才會言之鑿鑿的說我會為你抵抗全世界,換個正常人試試,彆說全世界的阻力,多少人連自己全家的阻力都抵抗不了呢。
孟昔昭此時的臉上清晰的寫著他在想什麼,崔冶見了,知道他並不相信自己,可他也沒法證明什麼。
畢竟除了時間,誰也沒法做他的證人。
輕歎一聲,崔冶隻問他:“二郎以前說過,不願成親,隻想一個人,過上一輩子,這話可還算數?”
孟昔昭:“……”
看他一眼,他點點頭。
崔冶又問:“那二郎說過的,想要你祈休,我禪位,你我二人縱情山水,做那閒散富家翁,如今可還算數?”
孟昔昭憋了一會兒,才說道:“算數是算數,可我說的是你我互為友人,不是……”
不是互為夫妻啊!
崔冶聽懂了他的未儘之語,卻笑得綿長起來:“我所求的,也隻是互為友人而已。”
孟昔昭徹底愣了。
崔冶垂眸,金石般的聲音低下去,一字一句,仿佛撞擊在孟昔昭的心上:“二郎未來還有很長遠的路要走,我又怎麼會看你背上禁臠與佞臣的罵名呢,詬病由我一人承擔便是,畢竟這也是我要走的,更為長遠的路,二郎隻要留在我身邊就可以了,多的,我不敢奢求。”
孟昔昭呆呆的看著他,好長時間都沒發出聲音來。
*
孟昔昭最後是什麼時候走的,他都記不清了。
他隻知道自己渾渾噩噩的爬上了馬車,等再回過神來,自己已經回到參政府了。
晚飯沒趕上,在不尋天的時候,他也什麼都沒吃,從懷裡掏了掏,隻掏出那包帶著自己體溫的酥糖來。
望著手中的酥糖,孟昔昭看了許久,卻一塊都沒吃,而是放到了自己的包袱裡,準備明日帶著,一起離開。
他默不作聲的收拾著自己的東西,然而手下的動作越來越慢,終於,他卡在了一個動作上,須臾之後,他突然抬頭,看向外麵的夜色。
二更天,還不算太晚。
……
孟昔昂正在寫自己的結業文章,縣主也沒休息,在看賬本,其實還在王府的時候,她就經常幫自己母妃料理府中產業,可王府的產業,比孟夫人的產業少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