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昔昭在羅薩花麵前懇求了那麼久,最後羅薩花隻同意,讓他把謝原送回去。
因為羅薩花覺得,金三藏此人,不可儘信,雖然在他的講述當中,他和他二舅的關係不怎麼樣,可最初求情的時候,他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他二舅。
齊國重孝道,從金三藏三句話不離他爹娘這點也能看出來,他是個孝順的男子,那就更不能把他二舅放回去了,留在這還能當個人質,遇上關鍵時刻,就拉出來威脅一下他。
至於那個下人,也不能放,他是金三藏的人,誰知道他們會不會密謀什麼對南詔不利的事情。反而是這個姓孫的,雖說身份是金三藏的友人,但顯然兩人關係很一般,而且據她的人彙報,這姓孫的男子,還是個讀書人,讀書人是絕對接受不了叛國行為的,在他們看來,叛國者人人得而誅之。
本來關係就不咋地,現在更是話不投機半句多了,估計等他回到齊國,第一件事就是和姓金的一家人斷絕聯係。
羅薩花想的十分周到,奈何從她聽取了孟昔昭的第一個建議開始,她就已經徹底掉進這個大坑裡了。
……
孟昔昭很著急,他恨不得讓謝原現在立刻馬上就出發。
但今天又是一個雨天,而且,他還有很多話沒跟謝原說。
從他得知羅薩花一定要活捉自己的時候,他就覺得不對勁。如果隻是因為對莫須有的謠言感到生氣,何必一定要把他活著捉回去,直接當場結果了他,不是更痛快。假如羅薩花是個喜歡虐待人的,性格比較變態的,她下這樣的命令,還無可厚非,可她不是啊,為了得到賢才,她連孟昔昭的齊國人身份都不介意,這麼一個不拘小節的人,她會有這麼強的報複心嗎?
那麼答案就剩下一個了……羅薩花想綁他,不是為了報複他,而是為了利用他。
孟昔昭也不知道羅薩花究竟是聽說了什麼,又想利用自己什麼,他隻知道,如果是為了這麼正當的理由,那羅薩花是不會這麼快就放棄的。
搞不好,治人官帶著他們回來的當天,第二個綁架隊就已經出發了。
所以孟昔昭才叮囑謝原,速度一定要快,務必搶在第二個綁架隊回來之前,先把“孟知府”安然無恙的事情,告訴所有的百姓。
不管他在這說的多麼天花亂墜,自己失蹤的消息一旦爆出來,就他這長相、這年齡、這要命的巧合以及已經暴露出來的機靈腦子……彆說羅薩花了,就是西宮的侍衛,都能瞬間把目標鎖定在他身上。
這些事,他不說,謝原也能想到,隻是,讓他一個人這麼回去,他良心難安。
“大人,不如還是你回去,我留在這,假扮成你,南詔人對咱們不熟悉,想來也能蒙混過關。”
孟昔昭:“…………”
嗯,是能蒙混過關,但留下的這三個人,就死定了。
孟昔昭搖搖頭:“誰都能走,但我不能走,羅薩花已經記住了我,而且,我也有要在這做的事,還記得我之
前說的話嗎?我要咱們幾個,堂堂正正的回去??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沒有一個人敢說,咱們做了對不起齊國的事。”
謝原沉默的看著他。
他不是不相信孟昔昭,隻是……風險真的太大了啊。
這一瞬,謝原甚至不想走了,他想讓王司理和賈仁良代替他,報信的事誰都能做,而他更想留下,陪孟昔昭走這凶險的路,然後見證,他究竟能做到什麼地步。
謝原胸中充滿了豪情壯誌,可惜,孟昔昭是個沒有情調的。
仿佛沒看見謝原眼中激動的情緒,他推著他去收拾包袱,孟昔昭一邊替他收拾,一邊說:“等你見到詹將軍,幫我給他帶句話。”
謝原懵逼的開始打包袱,他抬頭,問:“什麼話?”
孟昔昭把一些散碎銀兩扔到他的包袱裡,沉默一會兒,他直起腰,看向謝原:“幫我跟他說,儘快把贛州打下來,等到南詔人被逼到絕境的時候,他們的太子羅買隆就會帶兵親征,你告訴他,叫陣也好,放冷箭也好,淬毒、亦或是用火/藥,不管什麼辦法,一定要把羅買隆的命,給我留在戰場上!”
謝原無比震驚的看著他。
“你要他殺南詔太子?”
孟昔昭看看他:“怎麼,不可以嗎?”
謝原:“……”
不是不可以。
問題是,殺得了嗎?還有,羅買隆死了,南詔人難道不會瘋狂反撲嗎?
他這麼想,也這麼問了,孟昔昭聽到這倆問題,唔了一聲,然後一屁股坐到了床上:“是很難,所以我才讓你告訴詹將軍,想點陰招,不是我對他的武力沒有信心,而是我如今著實需要他的一擊必殺。至於反撲,那是一定的,但這隻是陣痛,熬過去了,就什麼事都沒有了。”
謝原:“…………”
不、不是。
他聽著怎麼這麼懸啊?
先一擊必殺,然後還陣痛,這陣痛要多久,況且他就算不懂兩軍交戰,也知道哪怕贛州被拿下了,這寧仁府,也是一時半會兒收不回去的,羅買隆死了,寧仁府內對齊國人的仇恨程度肯定要再上一層樓,那孟昔昭的處境,不就更危險了嗎?
謝原看著他的眼神十分擔憂,而且擔憂的不止是他的身體安危,還有他如今的精神狀態。
“大人,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南詔之事可以從長計議,首要的,還是先保住你的性命啊。”
孟昔昭見他真的很擔心的樣子,便哈哈笑了一下,還哥倆好的拍拍他的肩膀:“放心,我心裡有數,哎,等我從南詔脫身,大概便直接回應天府了,你說陛下會賞我個什麼官職,肯定四品以上,但四品我覺得低了,從三品倒是正好,說不定我還能當個某某殿學士呢,讓我這種一年前還大字不識一個的人去當學士,哈哈哈哈,真是天大的笑話。”
謝原:“…………”
不是我說啊,你現在看起來真的很像失心瘋的前兆。
……
帶著萬般憂慮,謝原還是走了。
王司理坐在窗邊眼巴巴的看著他的身影漸漸遠去,過了好久,他才把窗子關上,歎口氣,轉過身,看見站在自己身後的孟昔昭,王司理倒抽一口氣,差點沒嚇得厥過去。
王司理:“……大外甥,你站在這裡做什麼?”
孟昔昭則看看他,然後在他身邊坐下了:“二舅,你是讀書人對吧,太原王家,不就是你的祖上嗎?”
王司理:“…………”
太原王氏在魏晉時期很有名,到了唐代,也是名門之一,但後來中原四分五裂,王家也分裂了好多旁支,王司理這一支,極其邊緣,家裡也沒什麼拿得出手的長輩,所以每回吹噓自己家族的時候,王司理隻能往祖宗的榮耀上靠攏。
這是他剛到隆興府時,跟同僚們吹噓的,眼神飄忽了一下,王司理佯裝鎮定的說:“是、是啊,我家祖祖輩輩都是做官的,既然做官,自然也要讀書了。”
至於他們全家都數不出一個有品級的官這件事,就不必告訴孟昔昭了。
當然,孟昔昭也不在乎,他隻是笑了笑:“家風很正啊,那這琴棋書畫,你也應該都學過吧。”
從春秋開始,琴棋書畫就是考量公子技藝的總稱,提起來,基本都是問男人會不會,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卷到了女人身上,導致很多人一聽這個,就覺得應該是考量女子的標準。
至少在目前,這四樣還是男子普遍要學的東西。
王司理呆呆的看著他,不懂孟昔昭為什麼要問自己這個。
但他還是點了點頭:“會是會……”
就是學藝不精,每個都僅僅入門而已。
孟昔昭要的就是會這個字,聞言,他立刻伸出手,在王司理麵前打了個響指:“太好了!二舅,你可真是我的福星啊!這樣,我交給你老人家一個差事,從今日起,你就不用再做彆的了,謝原的房間歸你,你就待在裡麵,拿我給你的圖紙,給我刻個東西出來。”
王司理:“……可我不會刻東西。”
孟昔昭哎了一聲:“怎麼可能不會,都是藝術嘛,互相之間是有共通性的,就是不會,你也可以自己摸索啊,你這雙手能彈琴能下棋,能作畫能臨摹,那自然也能雕刻。嗯……定個期限吧,為期一月,你每日呢,給我交上兩個成品來,一定要用心做啊,我需要看到你的進步,每日都能精進的話,想來一個月之後,成品應該就十分完美了。”
王司理:“…………”
每日都要交成品?還要交倆?!
你還是不是人啊!
王司理滿臉都寫著抗拒:“不行,我真的不會。”
孟昔昭看看他,微微笑了一下:“二舅,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王司理:“…………”
他呆滯的看向孟昔昭,而後者歎了口氣:“謝原走了,如今就剩咱們三個相依為命了,二舅可能有所不知,我這個人啊,最討厭被人拖後腿,而第二討厭的呢,就是有人光吃飯不乾活,遇上這等人,我這心裡,就
有一種憤怒,嗯不對,是痛恨的感覺,恨不得,把這人趕得遠遠的,讓他自生自滅,死也彆死在我麵前。”
說完了,孟昔昭突然驚訝的看向王司理:“二舅,你頭上怎麼出了這麼多汗啊,熱的?哎呦,我來給你扇扇。”
拿起一旁的扇子,孟昔昭用力給王司理扇了兩下風,後者被風吹的眼睛都睜不開了,等這風停下,他睜開眼皮,又聽到孟昔昭笑嗬嗬的安撫他:“是不是我說的話嚇到你了?誒,沒這個必要,你我同是天涯淪落人,我怎麼可能把你趕出去呢?”
王司理這顫巍巍的心臟剛放鬆了一點,然後,他聽見孟昔昭慢悠悠的說完了後麵的話:“這可是南詔啊,萬一我把你趕出去,你一個想不開,決定跟我同歸於儘,把我身份暴露出去怎麼辦。所以,趕是不能趕的,隻能是我狠狠心,把你永遠的留在這了。”
王司理:“…………”
他都快痛哭流涕了,連連喊著:“我刻!我刻!”
見他聽話了,孟昔昭這才滿意的放下了扇子,剛給了一棒子,他又緊跟著給個甜棗:“其實我之前都是嚇唬你的,我怎麼會做這種同類相煎的事情呢,不管我做什麼,都是為了帶你們一起回大齊,咱們三人齊心,其利斷金。”
王司理這回連話都不敢說了,他才不信孟昔昭是嚇唬他的,這人就是這麼可惡,為了達成目的,犧牲自己一個,根本不算什麼。
不管他是怎麼想的,總之,他開始兢兢業業的刻木頭了,孟昔昭先給了他一張南詔皇宮守衛腰牌的圖紙,讓他練習,還彆說,他被熏陶了這麼多年的藝術情操,如今也真的是派上用場了。
雖說第一個成品看起來坑坑窪窪,但至少有形啊,要是讓孟昔昭自己來,他恐怕根本刻不出成品,一整塊木頭,直接就廢了。
沒有刻刀,彆看孟昔昭現在看起來十分自由,他估摸著,周圍的所有人,都是羅薩花的眼線,他不敢買刻刀回來,但是買了五刀的宣紙,還有一把裁紙刀,硯台和墨自然也要安排上,硯台他挑了塊最劣質的,拿回去以後,摔在地上,頓時摔出了鋒利的刃角。
既能打磨又能雕刻,一舉兩得。
至於木頭,這就簡單了。
他發揮出自己商人的特質,在南詔最繁華的地方一直逛,看見點新鮮的東西就買,上到金銀珠寶,下到鍋碗瓢盆,買到最後手都放不下了,還要找人搬回去。
這麼多的東西,裡麵混進去幾個木匠做的小件家具,也不是什麼問題。
這些家具什麼木材都有,那些暗中盯梢的人也不會起疑,隻是等回到宅子裡麵以後,孟昔昭摸著這些家具上麵的紋理,最後,把一個一尺高的梳妝盒收了起來。
至於剩下的,都留給王司理,做他練習的原材料。
可憐的王司理,劈木頭靠菜刀,刻紋路靠裁紙刀,打磨和修飾細節,靠砸碎的硯台。
這還不算什麼,沒兩日,他滿手就都是傷口了,疼得不行,卻也隻能忍著哭泣的衝動,繼續刻下一個。
彆忘了,孟昔昭還要求他必須要有精進呢,王司理不敢想自己要是做不到,這個黑心的郎君能做出什麼事來,隻好愈發的認真。
在王司理沒日沒夜雕刻腰牌,感覺生活越發的暗無天日的時候,謝原他終於趕到吉州了。
在城外,謝原一路橫衝直撞,故意引起守城官兵的注意,在他即將繞路去往鄉野的時候,把他給攔下來了。
他身後,跟著他的兩個人頓時皺眉。
但他們也不怎麼擔心,畢竟他們裝了很多年的齊國人,知道怎麼打消齊國守衛的疑慮。
謝原被攔下搜身,這倆人也騎著馬慢悠悠的走了過來,準備跟他一起進城。
而謝原在轉身的時候,把手心裡的東西塞到了守衛的手中。
守衛一愣,不動聲色的讓同僚繼續搜查謝原,然後自己借故走到一邊,背對著謝原等人,然後展開了手中的字條。
這字條裡還塞了一塊銀子,把銀子收起來,守衛眯著眼看字條上的內容,隻看了一眼,他就大驚失色起來。
那邊的謝原,看著守衛快步離開,然後慢慢斂下了眸。
一刻鐘之後,謝原正在吉州城裡買茶喝,重甲官兵突然到來,先把謝原扣下,然後再把那倆跟著他的人扣下。
謝原連掙紮都沒有,就跟著走了,那倆人本來還喊冤枉,看見他這個平靜的反應,頓時明白過來,自己中計了。
可明白過來又怎樣,他們再也不可能傳消息回南詔了。
被帶到主將居住的大營當中,謝原端著一杯茶,目光沉沉的坐在屋子裡。
急促的腳步聲響起,謝原抬頭,看見一個英偉的青年大步走進來,他麵色紅潤,可能是剛剛走太急了。
而在他後麵,才跟進來一個年歲稍大,甲胄也更高級的男人。
謝原頓時覺得很奇怪。
這倆人他都沒見過,但他知道,主將丁醇是年紀更大的那個,而詹不休隻是個去年年底才封的遊擊將軍,怎麼副將、反而能跑到主將前麵呢。
是詹不休太過情急,還是在這軍中,他的地位,十分的不一般?
垂下眼皮,謝原遮住自己的打量,然後站起身來,對他們拱手:“哪位是詹不休,詹將軍?”
明明看出來了,但還是要裝自己不知道,這才是大齊的禮節,可惜,孟昔昭這輩子都學不會了。
……
詹不休立刻上前一步:“我便是,你是謝原?”
謝原點點頭:“正是。”
詹不休看起來更加的焦急:“那孟昔昭在哪裡,你不是跟他一起失蹤的嗎,為何你回來了,他卻沒有?”
丁醇在一旁,聽見詹不休有些咄咄逼人了,他便出聲阻止了一番:“不休,讓謝同知先坐,再緊要的事,也不著急這一時半會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