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狼?”施雲琳有些疑惑,宮中有百獸園,她自小見過許多靈獸。百獸園裡也有狼,卻並非這樣的叫聲。她直接將疑惑說出來:“可關在獸園裡的那隻狼不是這樣叫的,它幾乎不會叫。”
“能被關在獸園的,不是狼。”施彥同感慨一句。他眯起眼睛瞭望著遠處連綿的山巒,道:“離亓山不遠了。”
亓山有群狼,夜鳴人避。
亓山還住著一個人,少時被漁民發現其與狼為伴。沒有人知道他從哪裡來,也沒有人知道他的名字,被喚作亓山狼。
後被引薦給亓帝,如今大將軍銜,統亓國絕大部分兵馬。
施雲琳琢磨了一下,剛剛那個武將半夜出城當是有軍務,軍務不可耽擱,匆忙離去也勉強有了理由。
時辰不早了,除了守夜的人,其他人紛紛回到帳中休息。
皇後出來時匆忙來不及披棉衣,在外麵站了這一會兒功夫,她的臉色就變得不太好了。
施雲琳趕忙讓施璟去燒熱水,她給皇後披了棉衣,再一回頭看表姐,沈檀溪更是臉色蒼白不停地咳,臉色比皇後還差。她趕忙又給表姐裹好厚衣,扶她躺下。
他們這些湘國人不能立刻適應亓國的寒,更何況皇後和沈檀溪都抱疾在身。
她們的病都是心病。沈檀溪亡了夫君。皇後亡了好些個兒女,雖這些皇子公主沒一個是她親生,皇後卻將每一個視若己出。
再讓皇後和沈檀溪喝了些熱水暖身,都已經是下半夜了。見皇後和沈檀溪都睡著了,施雲琳才挨著皇後躺下。
可施雲琳睡不著,睜著眼睛望著帳頂失神。
一片寂靜裡,皇後拉住她的手,低聲道:“孩子,你以後的路不好走。”
施雲琳一怔,扭頭對皇後擺出一張笑臉來,道:“那我就飛。”
皇後配合地裝作被逗笑。她眸中情緒百轉千回,最後壓下心酸,思量再三,道:“亓國後宮十幾年沒進過人了。若亓國同意聯姻,你更可能嫁給亓國的太子。他這人……”
皇後為難地歎息:“他這人實在不像話,想必他的那些糊塗事你也聽過二三,強搶民女虐待致死的事情不是一次兩次。更何況兩年前他向咱們求娶被拒,說不定懷恨在心。再說太子妃的兄長死在你大皇兄手中,就算亓國太子憐惜你,太子妃也絕不會善待你。後宅的醃臢手段,我的雲琳可沒見過啊。當然,亓國也很可能拒絕和親。孩子,你的日子不會好過的……”
施雲琳安靜地聽著,神色沒有什麼變化。她很清楚自己要走的是什麼路,不能說不懼,卻已經可以平靜地聽著、冷靜地思量著。
“母後勿要憂心,若親事成了最好,咱們得以喘息,我也機靈些保命。若是被拒,咱們再想彆的法子。大不了像阿璟說的那樣,往山上躲避。”
皇後望著施雲琳仍舊青澀稚秀的麵頰,沉默著。她也說不準亓國會不會不僅不幫忙,還要落井下石。若是落井下石,驅趕他們算是好心腸了。若更狠心些……俘虜女眷可不會有什麼好下場,史書上可曆曆在目。皇後不敢往下想了,也不敢對施雲琳往最壞的結果說。她輕撫著小女兒的頭,眸中一汪憐惜。
帳中另一側,施彥同翻了個身。
他並沒有睡著,將皇後和施雲琳的對話儘數聽了。登基為帝並非他本意,今朝成了亡國之君亦是痛徹心扉。他閉著眼睛,心裡隻有一個念頭——隻要給他一瞬喘息,為複國之念萬死不辭。
接下來三日,一行人終於不用馬不停蹄地趕路逃命。他們要等著亓國皇帝的召見。
亓國皇帝很快召見,卻並非在理應召見鄰國皇帝的大殿之內,而是狩獵場。這一日亓國皇室去狩獵,忽然要召見。
順便見見的做法,其輕怠之意不言而喻。
出門之前,施雲琳換了身衣裙。紅色,勉強算成嫁衣之意。她連臃腫的棉衣也不穿,儘量讓自己好看些。逃亡之旅早就沒了胭脂水粉,幸好她不施粉黛的麵頰也足夠嬌妍皎麗。
“這樣梳好看嗎?”施雲琳回頭,問皇後和沈檀溪。
施彥同看著施雲琳仔細梳頭發的模樣,心裡難受至極。他嬌養長大的小公主本該被簇擁著被取悅著,而此刻費儘心思打扮自己為了取悅彆人為了被人選上。
施彥同不忍再看,轉身邁出帳。
連續大晴了兩三日,今日卻陰雲籠罩,寒氣逼人。有人竊竊私語,說這不是好兆頭。
施雲琳剛邁出大帳,立刻因刺骨的寒風打了個哆嗦。她抬眸,仰望著黑壓壓的陰雲。昏天暗地之間,冷冽的寒風吹亂她紅色的衣裙。纖柔的公主像一朵待折待摧的嬌芙蓉,搖搖欲墜。
本來施彥同隻打算帶著施雲琳去狩獵場,可病中的皇後執意要去,施璟也堅持同往。
一路追隨至此的湘國子民都知道這一日對他們這些亡國之徒十分重要,看著帝後一行下山,他們默默跟隨了一段相送。
亓國來接的馬車在狩獵場停下。
施雲琳遲疑了一下,轉過頭來,對施璟認真交代:“阿璟,一會兒不管亓國的人對姐姐說了什麼、做了什麼,你都不要說話,也什麼都不要做。記得嗎?”
施璟咬了咬牙,又一瞬間頹然,垂頭喪氣地點頭。
不知分寸這種事,有過一次就足夠了。
湘國皇室到狩獵場時,亓國人正在開宴。新鮮宰殺的牛羊兔豬,炙烤的香氣彌漫整座山林。
小太監彎著腰引路,施雲琳跟在父皇母後身後穿過長長的宴桌。經曆了民不聊生的戰火,施雲琳忽然見到亓國人在這裡暢快地騎射狩獵、飲酒食肉,大有恍如隔世之感。
施雲琳目視前方,不看任何人,一步步往前走,默默接受著亓國皇親貴勳的打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