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三百精銳軍隊立在齊嘉恕身後,手執弓箭腰懸寶刀。
齊嘉恕舉弓,眯起一隻眼睛盯向周澤明。他想看一看,到底是怎樣的翩翩公子才能讓沈檀溪朝思暮想忠貞不渝。但隻一眼,他便移開了目光。
周澤明抬手,所帶精兵亦拿出兵器,警惕備戰。隻是這裡是亓國的國土,為了誠意,湘國來接人時所帶的兵馬並不多。
張大人被這陣仗嚇蒙了。他跌跌撞撞下了馬,急聲:“王爺可是得了什麼聖旨?下官奉命……”
齊嘉恕長箭離弦,射中張大人的玉冠,他的頭發頓時散下來,他嚇得跌倒在地,再不敢開口。
跟著張大人而來的亓國護送官兵瞧著這陣仗,雖舉刀而立,卻麵麵相覷。
後麵幾輛馬車裡,湘國子民探頭探腦往前張望著。
劍拔弩張之際,付文丹對身側的柳嬤嬤道:“扶我出去。”
下車的時候,付文丹輕輕握了一下沈檀溪的手腕,讓沈檀溪從絕望裡回過神。
付文丹下了馬車,提聲:“靖勇王這是何意?難道要破壞兩國的契約不成?檀溪是我的女兒,是我們湘國的公主。必與我們同歸!”
齊嘉恕聽著,心裡竟隱隱有幾分替沈檀溪高興。
不過他一路追過來,決心早定,今日必然會把沈檀溪帶走。他語氣悠閒,又帶著幾分肆無忌憚:“天下皆知,本王算不上正八經的皇子。一舉一動不能代表亓帝。所以不用和本王講那些大道理。”
他又抽拿一支箭,搭在弓弦上。
“她過來。或者所有人死在這裡。”
哪怕今日他要死在這裡,他也認了。
施雲琳想了想,扶著車壁跳下馬車,朝齊嘉恕走過去,一邊走,一邊說:“王爺,可否收起這陣仗,心平氣和地談一談?”
齊嘉恕射箭,長箭射在施雲琳的足前,阻她去路。
周澤明的心立刻一懸,策馬趕到施雲琳身側,憤怒地盯向齊嘉恕,拔劍斥聲:“膽敢傷公主半分,拿命來償!”
齊嘉恕並不理會周澤明。他不想看周澤明,一眼也不想再看。
“夫人莫要再上前。”齊嘉恕低頭撥弄著弓弦,“本王給你們一刻鐘的時間給她收拾東西。”
施雲琳蹙眉,她環視周圍。看著齊嘉恕身後的精兵,再看看這邊的兵力,情況實在不樂觀,更何況他們身邊還有二百多百姓。
她提裙疾跑回馬車前,問沈檀溪:“姐姐,他之前可與你說過什麼?”
沈檀溪沒有說話,她正望著周澤明。自齊嘉恕出現,她便一直望著周澤明。
付文丹歎了口氣,道:“檀溪,我們馬上就能回家了,不會丟下你。”
也青在一邊愁聲:“我們該怎麼辦啊?打得過那些人嗎?”
沈檀溪看著周澤明走過來。
周澤明咬著牙,用力咬牙讓他原本柔和的下顎線繃出幾分淩厲。他吐出一
口氣,冷靜道:“檀溪,你先跟他走。這裡離鳳林城已經不遠。我必須先把公主和皇後娘娘安全送到,不能出閃失。”
他拉過沈檀溪的手,將幾枚小巧的信號彈放在她手心裡,再鄭重道:“等我將公主他們送回去,一定帶兵回來救你。你再等等我!”
沈檀溪垂眼,看著手裡的東西。
周澤明一向沉著冷靜,他這樣說是在這樣的情況下最好的辦法。
施雲琳也覺得這個辦法很合理。首先可以免去傷亡免得牽連無辜百姓,其次這段時間住在靖勇王府,靖勇王對沈檀溪的用心和癡情看在眼裡,猜他不會真的傷害沈檀溪。
可是施雲琳覺得哪裡不對勁。她抬眼看向沈檀溪,忽然之間想明白。
——周澤明不該這麼冷靜。這個主意也不該他提出來!沈檀溪是他的妻子啊!更何況他又不了解靖勇王是如何對待沈檀溪的,怎知靖勇王不會傷害沈檀溪?
沈檀溪望著周澤明,平靜地說:“你送公主回去吧。”
“姐姐……”施雲琳去握沈檀溪的手腕。
沈檀溪平靜地推開了施雲琳的手,跳下了馬車,朝著齊嘉恕走去。
施雲琳看著自己被推開的手怔了怔。她很快反應過來,朝沈檀溪的背影大聲喊:“姐姐,我和你一同回亓!”
周澤明伸手擋在施雲琳麵前,阻止她下車,急說:“公主不能涉險!”
沈檀溪因施雲琳的話腳步微頓,卻又在聽見周澤明的話時繼續往前走。
齊嘉恕盯著沈檀溪,看著風吹起她的裙擺,他不忍去看沈檀溪的表情,他怕自己心軟。待沈檀溪走近,他狠了狠心,將人拎上馬背,策馬轉身,一路狂奔。
沈檀溪神情木然,過去了好久好久,她心口的那股木然才緩過來。她望著馬側飛快倒退的風景,眼前浮現自己推開施雲琳的那一幕。她蹙了眉,低聲:“王爺,我……”
她要如何開口。
不能開口也要開口。她央求:“王爺,此次一彆,我可能再也見不到雲琳了。我不能將麻煩丟給她,讓她心存芥蒂餘生無解。王爺,我回去和妹妹說幾句話,就幾句話。我會回來的。”
齊嘉恕寒著臉,策馬不停。
沈檀溪一聲歎息,回首遙望故土的方向。那朝思暮想的地方,終究是回不去了。眼淚飛快掉落,被吹進風裡。
天快黑時,施雲琳一行人到了驛館。因為沈檀溪的不在,幾個人都有幾分悶悶不語。
早就候在這裡的施硯年快步迎上去,關切問:“路上一切都還好吧?”
付文丹點點頭,神色有些黯然。
施硯年環視,不見沈檀溪的身影,他直接問出來:“檀溪呢?”
周澤明讓屬下先安頓眾人休息。
施硯年也沒追問,先送著幾個人進驛館休息。出來前,他望了一眼施雲琳心事重重的樣子。他讓周澤明跟他出去。
到了外麵僻靜處,施硯年還來不及追問。周澤明主動道:“被靖勇王接
走了。沒有辦法,必須先護送皇後和公主回來。等過一……”
“她已經等了你兩年!”施硯年打斷他的話。施硯年深吸一口氣,壓下揍他一頓的火氣,怒聲:“我們都是自小被收養的孤兒,是沒有血緣勝過血親的兄弟姐妹。就算你不是她的夫君也是她兄長,就這樣放棄她?”
周澤明心裡也難受,他歎了口氣,“哥,我也是沒有辦法。”
“沒有辦法?你不知道我在這裡?臨行前有沒有說過若出意外讓你發信號?三百人不是三萬人!你拖延不了時間?你的巧舌如簧呢?再者,你帶著眾人隨靖勇王回亓,亓帝必然施壓靖勇王放人!彆告訴我這些你想不到!”施硯年向來斯文和善,鮮少這樣拿出長兄的語氣訓斥。
“我不能讓皇後和公主涉險!”
“那你就能讓檀溪涉險?”
施硯年見其無半分悔意,氣到失控一拳揮過去打在周澤明臉上。周澤明踉蹌後退半步,不敢反抗。
“澤明,倘若有一個人這樣全心愛著我,就算是死,我也不可能放開她!”
施硯年一共打過周澤明兩次,一次是今日因為他丟下沈檀溪,上一次是因為他向施雲琳退婚。
周澤明擦了去嘴角的鮮血,回頭望向不遠處的施雲琳,不知道她出來多久了。
施雲琳提裙奔向施硯年,焦聲問:“哥哥,我們現在折返還來得及嗎?”
施硯年吐出一口濁氣,對施雲琳立刻放緩了語氣:“你彆急,我帶人追上去看看靖勇王到底什麼意思。”
“好。哥哥當心。”
周澤明看著施雲琳關心施硯年的樣子,忽然開口:“哥,我為什麼娶檀溪,難道你不知道原因嗎?”
施硯年腳步微頓,急著去追沈檀溪,沒有和周澤明爭執,繼續抬步離去。
施雲琳卻懵了。她茫然轉頭看向周澤明。周澤明逃避地移開目光,他轉身欲走,剛邁出一步,又折回來,他走到施雲琳麵前,質問:“你為什麼總是這種無辜的樣子?不懂就沒有錯嗎?”
“我……我不懂什麼?”施雲琳問。
周澤明用力握住施雲琳的雙肩,眼底噙著痛苦和惱怒。“我們自小定親,從小就是金童玉女的一對。你怎麼能那麼輕易甩開我?”
“我?”施雲琳被他說懵了,“怎麼就是我甩開了你?你失憶了嗎?是你自己說的你喜歡姐姐,你要退親的!”
“如果沒有檀溪,我們也會成親的,對不對?”周澤明追問。
施雲琳不願意回答這種假設的問題,她擰眉斥聲:“你放開我!”
周澤明並不放手,他近距離盯著施雲琳,眼底有愛恨交纏。他壓著顫,沉聲追問:“為什麼你對我和對他們都一樣?你為什麼不能隻對我一個人笑?你為什麼就不能像檀溪那樣愛我?生離死彆讓我明白那些和平日子裡的計較真的很蠢。”
施雲琳覺得他這些話越說越離譜。她惱聲:“澤明,你發什麼瘋?你喜歡的人是姐姐啊!”
“你知
不知道我這兩年是怎麼過的?你又知不知道聽說你要和親的噩耗,我有多痛?我恨不得殺了占有你的那個野人!我錯了。雲琳,我該早一些和你成親。我不該拿檀溪試探你……”
周澤明陷在傷心欲絕的怨恨情緒裡,對衝過來的腳步聲不去理會。
施硯年握住周澤明的手腕,將他拉開。
往日如雲煙在施雲琳眼前飛快浮過,她深吸一口氣,用儘全力往周澤明的臉上甩了一巴掌。
施雲琳手心火辣辣的,收回之後,也因過於用力而發抖。她眼底也濕得泛酸,替姐姐而憤怒。
周澤明還欲說話,視線越過施雲琳,忽然僵住。
施雲琳順著他的視線回身,看見立在晚風裡的沈檀溪。她站在陰影裡,夜色遮去了她的表情。
再遠處,齊嘉恕孤身坐在馬背上,看著這場鬨劇。
周澤明臉色變了變,快步朝沈檀溪奔過來。他將沈檀溪的雙手捧在掌中,問:“他放你回來了?”
沈檀溪慢慢抬起眼睛,平靜望著他。
被愛的人,總是有恃無恐。周澤明捧著沈檀溪的手,認真道:“你被劫走,我情緒激動,剛剛說了很多過激的話。你向來懂我,知道我有多在意你。”
齊嘉恕冷笑,道一句:“真不要臉。”
周澤明皺眉看了齊嘉恕一眼,再用溫和語氣對沈檀溪說話:“檀溪,你知道的。我從未瞞過你,我心裡仍有雲琳。”
沈檀溪輕輕點頭。
“我知道,我一直知道你心裡有雲琳。所以在以為你死了時,還會替你向雲琳表情衷。”沈檀溪輕笑了一聲,“我從來不介意你退而求其次,也從來不介意你心裡一直有雲琳。因為我也愛著她。”
“我總以為水滴石穿。卻沒有想到我隻是你為了引起未婚妻注意的工具。你對我的所有好,隻是為了讓她更在意你。我滿心歡喜的大婚,居然隻是……你引她吃醋不成的惡果?”
沈檀溪動作輕柔又堅決地推開周澤明的手。周澤明還想再伸手拉沈檀溪,手臂被施硯年鉗製。
沈檀溪朝施雲琳走過去,她抬手輕擦施雲琳臉上的眼淚,柔柔一笑,道:“我回來,是為了告訴你,姐姐剛剛走的時候不該遷怒推開你的手。不管如何,我們永遠都是至親姐妹。”
施雲琳的眼淚簌簌往下掉。她突然覺得自己像個惡人。她以前總覺得感情就要清楚明白,心口要合一。後來才知在她懵懂無知的時候,看不懂彆人的感情,亦傷害了彆人。
不管是哥哥,還是姐姐。
她哽聲:“是我以前太笨了……”
沈檀溪搖頭,柔聲安慰:“咱們雲琳一點也不笨。人和人想法和處事本就不同。雲琳隻是喜歡直接的人和事,所以遇見了你的亓山狼。”
“不哭了,姐姐要走了。”
施雲琳用力抱住姐姐,說:“我們一起回家。”
沈檀溪搖頭。“姐姐不走了。時候太晚了,就不去和母親告彆。你也要轉告父親,不用費心
贖我。我心甘情願留在亓。你回家之後,如果院子裡的那棵桂樹還活著,幫姐姐澆澆水。”()
沈檀溪轉身走進夜色裡,一直走到齊嘉恕的馬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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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重諾之人,說了隻是回來和施雲琳說幾句話的。齊嘉恕朝她伸手,將人帶上馬背,策馬而馳。
夜風吹拂在沈檀溪的臉上,她回頭再望一眼近在咫尺的故國之地。她鬆開手,手心裡的信號彈流落風中。
施雲琳在後麵追了一會兒,直到齊嘉恕的馬消失在她的視線裡。她跑不動了,望著北方落淚。長這麼大,她還沒有與姐姐長時間分開過。
施硯年追過來,勸:“雲琳,我們回去了。”
施雲琳哭著問:“哥哥,你說姐姐是真的心甘情願和靖勇王走嗎?”
施硯年沒有回答。
“我知道了。”施雲琳擦去臉上的淚,“沒關係。這次問不到她的真心話,下次有了能力,我會再問姐姐。若姐姐不願,我一定把姐姐接回來。”
施硯年問:“下次是什麼時候?”
“我現在是湘國太子了。我們湘國以後會越來越強大,與亓比肩,又更甚之!”
施硯年微愣,繼而品著施雲琳語氣裡的堅決,慢慢點頭。
黎明前的至暗時刻,所有人都睡得正沉。就連守夜的士兵也瞌睡連連。
著火的箭矢忽然射進驛館。
施雲琳翻來覆去睡不著,第一時間看見窗外劃破夜色的火光。她愣了一下,急急起身,推開窗戶往外看,愕然看見一支又一支燃著的長箭從遠處射進來。
施雲琳驚呼一聲,急急推醒睡在一邊的母親,一邊大聲將所有人喊醒,一邊往彆的屋子裡跑去喊人。
施硯年和周澤明也心事重重沒睡沉,聽見響動立刻起身,調動所有士兵。
無數火苗落進驛館,眼看著整個驛站都要燒起來。兩個人一個組織百姓,一個率兵去看前後門可有埋伏。
施硯年率兵在後門殺出一條血路來,周澤明已經安排了所有子民登車,有士兵護衛著,迅速逃離火勢正旺的驛館。
好不容易逃出了熊熊大火的驛館,眾人終於鬆了口氣。
“是誰要殺咱們?”付文丹愁聲。
周澤明在前麵答:“隻能是靖勇王。”
施雲琳現在聽見周澤明的聲音就有氣,她懟:“若真是靖勇王,殺你一個就夠了,要我們的命做什麼?”
周澤明想說什麼,又覺得此刻生死關頭,不是說話時機。
施雲琳的話音剛落,後方突然出現沉沉馬蹄聲。一聽這轟隆隆的響動,就知追兵極多。
因逃的時候倉促,施雲琳在的這輛馬車上不僅有她、付文丹、也青和柳嬤嬤,還有一些婦孺。很多人擠在一起。
施雲琳擠過人群,從馬車後窗往外望去。天邊擦亮,照出黑壓壓的追兵。施硯年率眾在後方斷後,他的人馬在大量追兵之前,顯得人數那麼少。
施雲琳正揪心,忽聽後方的追兵高聲喊
() ——
“湘國人忘恩負義,奉大將軍之命,殺無赦!”
施雲琳愣住。
馬車裡的湘國子民們在亓國生活了這麼長時間,早就對亓山狼的名諱如雷貫耳。他們急急議論起來。
“居然是亓山狼派人追上來了……”
“那我們還逃得掉嗎?”
亓山狼的名號實在響亮,追兵搬出他,不管是士兵還是子民都心中生了懼。
施雲琳很快聽見了哭聲。
她轉頭,看小文趴在他母親懷裡哭,稚聲問:“我們不能回家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