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怎麼又來了,是助聽器戴著不舒服邁?”
陳老師蓋上保溫杯,訝然看向進門的林知言。
林知言汗顏,將助聽器連同盒子遞過去,苦著臉打字:【助浴時不小心掉浴缸裡,我清潔過了,還是不行。】
“哦哦!彆急啊,我先給你做抽濕保養,不行再返廠維修,多大點事兒!”
陳老師安慰她,起身打開保養儀,“你今年大學畢業了吧,以後打算做什麼工作?”
林知言抬手頓了頓,才比了個“沒想好”的手語。
陳老師委婉道:“可供你們選擇的職業確實沒有健聽人那麼廣泛,但也不是完全沒有。都說宇宙的儘頭是編製,努努力,去考盲聾學校的老師嘛。”
林知言明白陳老師的意思,做助浴師每天奔波勞累不說,還要經常接觸水,十分不利於助聽器的保養。
也不是沒考慮過其他職業,林知言的國畫水平不錯,但在日漫橫行、AI肆虐的年代,要想走純藝術的道路無異於難於上天,耗費的時間和金錢無法估量。
特教考編倒是可行,現在國家政策放寬了很多,然而伴隨科技的進步,盲聾學校正在逐年減少,特教崗位一直是僧多粥少,競爭十分激烈。相比之下,普通話水平幾乎為零的林知言並不占據優勢,上半年連續考了兩次,兩次都是栽在了麵試這關。
站在人生的分岔路口,林知言難免陷入迷茫。
回到公寓已經是晚上八點,小台燈暈開一圈暖光。
林知言打開電腦播放視頻,隨手撕了塊早上吃剩的吐司叼在嘴裡,打開厚厚的筆記本開始做今日小結。
霍伊娜無疑是她做助浴師以來遇到的,最難搞定的病患之一,還真有些頭疼。
林知言頓筆,視線落在桌上攤開的特教考編資料上。
要不做完這兩個月,再衝一次考編吧?陳老師說得對,戴著助聽器的她或許真的不適合做和“水”打交道工作,除非將來有更完善的助聽設備出現。
可是,教師編製穩定的同時,也意味著她會釘牢在那個固定的小圈子裡,自己……真的甘心嗎?
正想著,口袋裡的手機一陣震動。
是閨蜜淩妃發來信息,約她周末一起去看展。林知言回複了淩妃,退出聊天界麵,才發現微信通訊錄那兒有個紅點點。
她點開一看,是一條新的好友申請。
沒有自我介紹,連頭像也沒有,微信名隻有排列的三個字母:Shu。
“?”
林知言好奇點了添加,打招呼道:【您是?】
過了很久,久到林知言看完書、洗完澡出來,都上床準備睡覺了,手機屏幕才再次亮起,
【霍述。】
簡潔無贅的兩個字,林知言微微睜大眼睛,從床上坐了起來。
【哦哦哦!霍先生好,找我有什麼事嗎?】
那邊正在輸入,單刀直入:【報損。周徑等了一個下午,說你沒有聯係他,電話也沒接,不免有些擔心。】
差點把這事兒給忘了!
【對不起對不起,下午去聽力中心檢查助聽器了,聽不到手機聲音。】
其實是找不到周助理的聯係方式了……
當初車禍時周徑留下的那張名片,早不知被她丟去了哪個角落。
【沒關係,沒事就好。】
霍述回複,利落地轉過來兩筆錢。
一筆兩萬五,是助聽器官網上標注的原價;一筆2888,很吉利的數字。
林知言瞬間瞌睡都沒了,這就是傳說中的鈔能力嗎?
【給太多了!!!!】
一派感歎號足以表達她的震愕。
霍述回複:【另一部分是給林小姐的誤工費。】
【我不是這個意思。】
林知言咽了咽口水,誠實地解釋,【醫生給我檢查過了,助聽器沒有完全壞,可以送去修好的,不用這麼多錢。】
過了很久,霍述沒再回消息。
是睡著了嗎?
林知言眼皮打架,看著那筆誘人的轉賬記錄。思索片刻,她果斷退了兩萬五的大頭,隻留下那筆2888元的誤工費。
助聽器處理得及時,損傷並不算太嚴重,維修費加上交通費,這筆錢足夠相抵了。
林知言熄燈放下手機,安心地閉眼睡去。
霍宅二樓,霍述抓著一條毛巾邊擦頭發邊從浴室出來,拿起鏡櫃上的手機。
水珠自發梢滴落,沿著男人鎖骨線條滑入敞開的浴袍深處,看到被退回來的款項,他眸子微不可察地眯了眯,似是意外。
按滅手機,屏幕的藍光隨之在他眼底寂滅,隻餘夜色清寒。
第二天,林知言加了護理師關倩小姐的微信,按照約定趕往山頂彆墅。
見到笑眯眯在浴室等候的林知言,霍依娜將眉毛擰得能絞死人。
“你還敢來啊,賤不賤?”
她毫不留情地譏諷,雙臂環胸靠在輪椅中。
那是一個典型防禦的姿勢,看來昨天的相處並沒有完全打消霍大小姐的敵意。
【昨天的事,我開始的確有一點生氣,聾人沒有助聽器真的很不方便!但要說記恨倒也談不上,畢竟隻是一份工作而已。】
林知言將職業道德發揮到極致,見招拆招,【反正再丟幾副,霍先生也賠得起。】
提到霍述,霍依娜的神色微妙一凝。
她扭過頭,意義不明地哼了聲。
“喂,你耳朵怎麼壞的?”
被抱進舒服的按摩浴缸後,霍大小姐沒忍住開了金口。
林知言抬頭,眨了眨眼睛。
她失去聽力那年,隻有四歲半,因為藥物中毒。
突然墜入無聲世界是一件極其可怕的事,不僅是身體的不適,更是心理的折磨。林知言隱約記得一些模糊的畫麵,剛聾的自己沒日沒夜地嚎哭、尖叫,推搡摔打一切能觸碰到的物體,試圖用這種極端的方式證明聲音的存在,直到喉嚨嘶啞、精疲力竭,破壞力比現在的霍依娜有過之而無不及。
這種狀況持續了很久,直到三年後父母因車禍去世。
一切都戛然而止。她不再無意義的哭鬨,或許是長大了,又或許是因為她明白,自己已經失去了可以任性妄為的資本。
在某種程度上,林知言甚至有些理解霍依娜的惡劣行徑。
當自身痛苦難以排解,就會走向兩個極端,要麼折騰自己,要麼折騰他人。
霍依娜從泡泡中露出一顆腦袋,聽林知言“說”完,懨懨問:“這麼說來你是聾子,不是啞巴,那你為什麼不會說話?”
這個問題解釋起來很麻煩,林知言抬頭想了想,打字轉換語音。
【我不說話的理由,大概和你不想讓彆人看到身體的理由一樣。】
因為內心過於敏感,所以不敢麵對缺陷。
“搞什麼,好像你很了解我似的。”
霍依娜麵上嗤之以鼻,泡沫下的手掌卻不自覺摸向腰椎處的扭曲凸起,大腿上的傷疤更明顯,很醜,很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