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可鑒人的金色梯門朝兩邊打開,須臾間門,有誰緩步走了出來,熟稔地站在她的身旁。
“林老師,你在這談什麼?”
低沉而熟悉的男音,林知言一時恍惚,險些以為自己因過於緊張而出現了幻覺。
她猛地回頭,撞見一雙深沉漂亮的眼睛,仿佛能望進人的靈魂深處。
霍述應該是臨時起意路過,沒穿正裝,而是穿著一件黑白撞色的戶外休閒衣,衣領豎起拉至下頜,烏黑的頭發隨意抓理出紋路,乾淨得像個在讀的大學生。
徐俊才掃了眼霍述的穿著,沒將他放在眼裡,反倒看向林知言:“這位,不會就是知言的男朋友吧?”
林知言點頭不是,搖頭也不是。
她實在搞不明白,為什麼每次自己最尷尬的時刻,霍述都能恰到好處地及時出現。
相比於旁人的各懷心思,霍述的表情便平靜得多。
“聽我表弟駱一鳴說,林老師在這裡和徐總商談要事。我順道過來看看,徐總不會怪我不請自來吧?”
霍述向前一步,姿態自然地將林知言護至身後,瞬時進入自己的主場,“霍述,幸會。”
徐俊才或許沒聽過“霍述”這個名字,但不可能不知道駱一鳴是誰。
駱公子的表哥,又姓霍……如雷貫耳,那是他們這些地方鄉紳一輩子也難得見上一次的人。
在場的風向即刻變了,附和的附和,套近乎的套近乎。
相比之下,徐俊才如泥塑木偶般失了顏色,麵容有些灰敗,卻不得不撐起笑臉。
“原來是小霍總,失敬失敬。我原應該親自請小霍總賞臉的,但駱公子又說您不愛這些場合,所以沒敢冒昧叨擾。”
徐俊才主動伸出右手,見霍述沒動,他隻得收回手插在兜中,整個人像是硬生生套上一層假麵,訕笑著說,“沒想到您這麼年輕,真是少年英才啊!知言……林小姐也真是的,一點小事,放著小霍總這樣的高人不找,何必舍近求遠?”
霍述“哦”了聲,深暗的眼波落回林知言身上,“這麼說來,林老師的這‘一點小事’沒談成?”
徐俊才神色微變:“我不是這個意思……”
“天色晚了,我要送林老師回家,徐總還有什麼要交代的嗎?”
他這話自降身份,算是默認了林知言“男朋友”的身份。明眼人都看得出林知言與他並無曖昧關係,但誰又敢戳穿?
“不敢不敢。林小姐的囑托,我會放在心上,還請小霍總賞臉常往來……”
霍述輕笑,緩聲說:“那就祝徐總年年今日,歲歲今朝。”
徐俊才今天連連碰釘子,顏麵掃地,小霍總卻祝他“歲歲今朝”,也不知道是後生無忌,還是有意諷之。
他臉頰的肌肉一陣陣抽動,忍著氣賠笑,誰叫對方姓霍?
霍述鬆鬆圈住林知言的腕子,輕而不容置喙的力度,拉著她進了電梯。
電梯直下一樓,霍述身高腿長,林知言不得不碎步小跑才能跟上他的步伐。直到穿堂的夜風吹散滿身暖氣的燥熱,她方從這出跌宕起伏的糟糕戲碼中回神,想打手勢告知淩妃的存在,然而霍述不知在想什麼,始終沒有回頭。
大堂外燈火通明,像是一場光怪陸離的浮華夢。霍述終於停下腳步,手臂垂下,緩緩鬆開了林知言的手。
分開時,指腹觸及她無名指上的戒指,他眸色微暗。
霓虹的光落在他的肩頭,背影看不出情緒,有些無端的陌生。
他淺淺呼吸,再回首時已經換上了熟悉的笑顏,帶點嗔怪的意思:“姓徐的花名在外,林老師怎麼會和他扯上瓜葛。”
林知言嘴唇動了動,她該怎麼說呢?
她不是個喜歡傾訴負麵情緒的人,可麵對霍述深暗的眼睛,卻忽而沒了緘默不語的勇氣。
林知言低頭打開手機,鬢角的碎發隨之垂落,柔軟的發尖彎出一抹溫婉的弧度。
【我的學生病重,沒有醫生敢做手術,想找徐總碰碰運氣。[圖片.jpg]】
底下是一張醫院的診單,化驗項目密密麻麻好幾頁,患者是個七歲的小女孩。
實事求是,不刻意賣慘。
霍述凝視屏幕,長長的眼睫遮住眸底的情緒。
半晌,他說:“就為這事?”
……就?
林知言沒懂他的意思。
“沒什麼,我以為林老師盛裝而來,是……”
是為了她自己。
霍述的目光落在她的無名指上,彆有深意。
林知言這才恍然回神,忙取下那枚戒指塞入包中,輸入微信:【戒指是臨時借來用的,為了擋爛桃花。】
發送完才覺得真是欲蓋彌彰。霍述與她無瓜無葛,自己為什麼會如此在意他的看法?
霍述斂目看向手機,眸色鬆動。
她單單薄薄地站在自己麵前,單純得仿佛一眼就能看穿,又好像怎麼也看不透,每次都會偏離霍述預設的軌道,令他一手撲空。
“林老師的想法,總是在我的意料之外。”
許久,霍述無奈輕歎,“DIPG非常棘手,無法手術全切。即便你求來了最好的醫生,也不一定能救她。”
林知言點頭,認真打字:【我知道。小鈴鐺是我的學生,也是我的妹妹,我不想先她一步放棄希望。】
霍述唇線牽動。
隻怕希望的最後,是更深的絕望。
11月已經入冬,夜風寒涼。淩妃借給林知言的那件皮草落在宴會服務台,刺骨的寒意順著毛衣的縫隙直往皮肉裡鑽。
林知言抬手將散落的鬢發撩至耳後,垂手時悄悄搓了搓另一側臂膀,試圖喚回丁點暖意。
她先前對霍述表現得那般清高,說什麼不願欠人情,今天就跑來央求彆人,真是好笑。
短暫的沉默讓林知言無從遁形,她做好準備迎接霍述的質問。
然而出乎意料,等來的卻是一件溫暖的寬大外套。
“霍家認識全國最拔尖的兒童神經外科專家,一通電話就能解決。”
沒有責備,霍述將脫下的外套裹在林知言單薄的肩頭,一個近乎擁抱的姿勢,語氣一如既往低柔,“以後這種小事,不要去求彆人。”
林知言怔怔抬頭。
適逢晚八點整,酒店外的音樂噴泉啟動,彩燈變幻莫測,水花噴湧而出,於深藍的夜幕下交織出一幅奇異瑰麗的畫卷。
霍述逆著光,麵容模糊難辨,唯有一雙眼睛明亮惑人。
林知言眼裡莫名有了濕意,明明即使在徐俊才最刁難她的時刻,她也不曾流露半分難受。
她鼻酸不是因為受辱,而是她清楚地感受到,自己那顆悸動的心跳已然失控,叫囂著要衝破桎梏。
鼓噪,酸脹,卻又無比溫暖。
畫地為牢的界線在消失,林知言知道,自己再也無法還清霍述的人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