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氣溫仍有二十六七度,他卻仍穿著成套的深色西服,發膠梳理的頭發有些鬆散了,像是剛從某個重要會議上下來,來不及更衣就匆匆趕路。
平心而論,霍述很適合梳大背頭,頭發濃密漆黑,連發根都是墨黑色的,儘數上梳,能露出他飽滿的額頭和優越的眉骨,五官一覽無餘,有著和學生氣打扮時截然不同的、極富攻擊性的俊美。
“公司上午十點有個很重要的會,到十二點半才結束,沒趕上美術館開展。”
霍述站在那兒,用一貫冷靜的語氣開口,像是專程過來解釋一句。
林知言看了眼時間,中午十二點半還在開會的人,下午六點就已經飛跨大半個中國站在了她的麵前,效率不是一般的高。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她感覺左耳有點不舒服,塞著棉花似的堵,站了大半天,腿也酸痛得不行。
她轉身朝台階走去,這個點,應該能趕上酒店的自助晚餐。
手腕不出意外地被抓住,霍述似是扯出個笑:“幺幺,你打算一直不和我說話嗎?”
林知言願意開口,她隻是不願意對霍述開口,不願接受他審視的目光。
她吐字緩慢,說話節奏停頓都有問題,爭執起來很吃虧——她麵對霍述很難完全做到心平氣和,尤其得知她耳朵裡,正塞著霍述手下團隊開發的助聽器後。
恰巧趕上的誌願者招募活動,恰巧出現在她眼前的霍述,又是那麼恰巧地會應急維修助聽器……
她早該意識到,世界上怎麼可能有那麼多,為她量身定製的巧合?
一切的一切,不過是故技重施,往事再現罷了。
她喉間發哽,想說的話全堵在了嗓子眼。過了幾秒她才恍然大悟,原來這種感覺就叫“如鯁在喉”。
【放手。】
林知言索性打手語,【我對你無話可說。】
霍述反攥得更緊些,目光炯然地問:“你在生氣,為什麼?”
“……”
林知言淺淺呼吸,用力將手往外抽。
霍述大概怕弄傷她,再不舍,也隻得忌憚地鬆了手,指尖帶有明顯挽留的意味。
【A大生物醫學研究所,是你領導讚助的團隊?】
林知言拿出手機,到底將憋在心裡的那口氣吐了出來,【所以那天,你才對我助聽器的構造功能那麼了解。】
霍述凝視她的神色,問:“這個答案重要嗎?”
霍述的性格偏執又病態,但有一點好:他寧可隱瞞,也從不屑於撒謊。
不想承認的事他要麼緘默不語,要麼轉移話題,譬如現在。
林知言已經知道答案了,胸腔的悶澀非但沒有消散,反而鬱結更甚。
【這麼說,你早就借“誌願者招募”得到了我的信息。看著我像個傻瓜一樣上套,往你布置的陷阱裡跳,你一定很佩服自己的聰明才智吧?】
三年多的自由,原來都隻是一場虛夢,林知言簡直無話可說,【霍總,戲弄人很好玩嗎?】
從三年多前的“阿述”,到三年多後的“霍總”,冷靜的字眼裡生長出決絕的鋒利。
良久的沉寂,遠處的車燈車燈呼嘯而過,將人影拉長又壓縮。
“你覺得我砸幾個億給研究所,夜以繼日地帶領他們開發技術原本就很成熟的助聽芯片,每天一遍又一遍地刷新後台的誌願者申請名單、隻為從幾千人中找到一個熟悉的名字……就隻是為了,戲弄你?”
霍述反問,臉上看不出絲毫事情敗露的慌亂,“還是說A大開發的這款芯片有問題,我用次品殘害你?”
林知言看著霍述。
他這一段時日的伏低做小,讓人險些忘了他曾是一個多麼強勢固執的人。
【你們開發的芯片儘善儘美,沒有問題。】
林知言這樣回答他,【是我自己,不想與你有半點瓜葛。】
霍述怔了一下,但很快恢複常態。
“幺幺,不要意氣用事。”
林知言不想和他爭執意氣不意氣的問題,他理解不了,如果沒有這口氣,她三年前就該死在大火裡了。
她繞開霍述,低頭上台階,卻再次被拉住。
霍述依舊百毒不侵似的鎮定,隻是聲音低啞了幾分,像是被什麼鋒利的東西割傷過。
“彆說氣話,幺幺,你明明知道我為什麼做這些。如果你真的那麼迫不及待地甩開我,那為什麼這些年還單著,不肯找……”
林知言沒聽他說完,直接抬手取下助聽器,拇指一按,關了機。
世界悄然安靜下來,豎起一道無聲的屏障。
你瞧,這就是聾人的“好處”,不想聽時,可以讓全世界都閉嘴,就算是不可一世的霍家繼承人也無可奈何。
霍述果然閉了嘴,目光深暗,兩片薄唇緊緊地抿在一起。
林知言抽回手,等待他知難而退。
剛準備轉身,就見霍述抬手指向自己的胸口,食中二指彎成C型置於唇邊,再指了指她。
林知言錯愕地睜大眼眸。
儘管霍述手勢幅度並不算誇張,儘管他霜白的臉上沒有多餘的表情,林知言還是一眼就認出來他在打一手極其流利的手語。
她拒絕聲音,霍述就用一種無聲的方式,近乎蠻橫地闖入她的世界。
【我喜歡你,不會放手。】
他交疊的手指仿若寒玉修長,對她說,【我們和好吧。隻要你能回到我身邊,怎樣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