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第50章 妥協。(1 / 2)

那個小啞巴 布丁琉璃 11801 字 5個月前

實驗室外的長廊冷氣十足, 白熾燈投下清冷的光,像是鋼筋水泥澆築的皚皚冰原。

林知言站在原地,一瞬的失神無措, 突然就忘了自己剛才慍怒的源頭。

事到如今, 她才明白自己想要的東西竟然這麼簡單,對方的一次妥協退讓, 就能讓她忘記抵抗。

這幾年來, 她偶爾沒緣由地夢見那一天, 霍述用高高在上的冰冷語調問她:“你在觀察一朵花或者一隻白鼠前,會經過它的同意嗎?”

如果她從一開始就擁有平等選擇的權利, 而不是被欺騙,被威逼利誘, 被監視管控。又或者霍述能認真聽一聽她的聲音,而不是將憤怒的拳頭揮向她身邊的朋友……

他們之間, 也許就不會走向無可挽回的分崩離析。

誠如霍述自己所說, 解剖一隻小白鼠不需要經過它的同意。個人的想法重不重要,取決於對方願不願意將她當做平等的人對待。

有時候連林知言自己都忘了, 她到底在固執地堅持些什麼。此刻方如夢初醒,她汲汲以求的,不過是一點“人”的尊嚴。

很簡單的要求,隻是霍述從來都懶得去聽。

她不知道是霍述自己想通了, 還是背後有高人指點。總之兩人間那點劍拔弩張的氣性,就像冰火相淬的蒸汽一般,嗤地一聲蓬開, 消散沒影兒。

研究所外種著大片的銀杏,此時尚是一片濃蔭油綠。林知言沿著林蔭道慢慢走著,身邊跟著一道不急不緩的腳步聲。

她知道, 霍述在等她的答案。

“飛機,趕不上了。”

林知言喃喃,緩緩停下腳步。

她轉身,陽光下挺拔的青年,有著刀槍不入、水火不侵的鎮定,好像這個世上沒有什麼東西能讓他狼狽。

【你說得對,我的確想做手術,可這並不意味我可以毫無原則地被彆人安排。】

林知言還是習慣於用手語和他溝通,那是她的“母語”,是她的主場。

霍述大概被那句“彆人”刺到了,眸色微暗,又很快歸於平靜,等她繼續“說”下去。

【有兩個我能接受的解決方案:一是我自費做手術,我了解過你們預設的價格,在我目前能承受的範圍內;一是你們拿我當真正的誌願者對待,我承擔所有受試者應承擔的責任,不搞特殊化。】

手語還沒打完,霍述已皺起了眉頭,對林知言提出的方案相當不滿。

林知言抬手製止了他的話頭,繼續堅定清明地將手語打完:【你說過,隻有站在更高維度觀察動物時,才不需要征求它的同意。如果你真的沒有把我當做‘實驗對象’看待,就請征求我的意見,尊重我的想法,我會很感謝你。】

銀杏葉打著旋落下,霍述站在光影交錯的濃蔭下,很久沒有說話。

林知言以為他沒聽懂,畢竟方才的那一長串手語的確有些複雜。

她正遲疑要不要用蹩腳的口語再複述一遍,就聽霍述冷沉的聲音傳來。

“受試者的測試項目,會有一定的風險。可能頭疼惡心,或者身體損傷。”

林知言就知道,之前拾一給她做的那些“測試”,根本就不是真正的受試者測試。

【這是我享受誌願者的既得利益後,應該做出的貢獻。】

“我不能接受……”

不能接受什麼?

林知言以為霍述會說點什麼,但他隻是若無其事低頭,很輕地嗤笑一聲。

良久的靜默,久到林知言要放棄溝通的時候,霍述終於鬆口。

“我會給你應有的知情權,手術流程照舊。”

林知言腳步一頓,堵在喉間的棉花仿佛一下抽離,呼吸都變得輕鬆起來。

“謝謝。”她說。

……

正好趕上下一批受試者,林知言的手術時間提前了一周。

和霍述達成共協後沒多久,她就住進了一醫院的病房,為三天後的手術做準備。

不知道是不是沾霍述的光,原本三人位的病房,此時隻住著她一個人。

林知言也沒再強求和彆的誌願者擠一間病房,以霍述慣於掌控一切的性格,偏執是刻入骨子裡的,能做出一點讓步實屬不易。

手術前一天,陽光不熱不燥。

林知言戴著鴨舌帽,散步去醫院外的理發店洗了個頭,然後讓托尼小哥幫忙將雙耳後的頭發剃掉一片——剃了大概兩三指寬的範圍,托尼小哥約莫不是第一次為人工耳蝸植入者剃發,手法相當熟練,披著頭發基本看不出來異樣。

“……麻醉醒了後會很疼,醫院晚上沒人開止痛藥,你自己提前去藥店買點備著。哦對了,還有洗漱用品和睡衣,睡衣不要買圓領的那種,術後不好更換。還有嘔吐袋也準備一些,可能會頭暈惡心。”①

林知言用助聽器的藍牙功能和淩妃通話,將要準備的東西一一記下。

記到一半才發現,裡頭的東西大部分都有人準備齊全了。她輕歎一聲,最後隻好逛到藥店,買了盒布洛芬。

“妃妃,我到病房了,先不聊。”

林知言手上提著一隻小小的塑料袋,對著手機說道。

“那行,你好好休息。”

淩妃爽利地說,“我買好機票啦,今晚飛過來陪你。給你帶了驚喜小禮物哦!”

林知言笑著掛斷電話,推開病房的門,就見霍述坐在陪護椅上,兩名醫生和拾一呈扇形圍站在他麵前,正低聲彙報著什麼。

見到林知言立在門口,霍述抬手做了個暫停的動作,起身問:“回來了?”

林知言雙手抄兜,眯著眼睛看他。

彎起的乾淨眼眸像是在質疑:你又在搞什麼大陣仗?太醫院會診似的。

霍述唇線輕輕上揚,氣定神閒地告訴她:“我可沒有行使什麼特權,隻是作為病患家屬,確認一下手術細節而已。”

好一個“家屬”。

林知言無言,他就是欺負自己沒有家屬,不會有人同他爭這個名額。

林知言將買來的止痛藥擱在床頭,彎腰時後腦的頭發分散開來,露出耳後被剃的輪廓。

霍述看到了,抬手撩開她細軟的發絲,試圖看得更真切些。

男人的指腹穿過發絲,帶起一陣過電般的酥麻。林知言後腦的頭皮特彆敏感,當即打了個顫,下意識後仰躲開,警覺地盯著霍述。

【禿了,難看!】

有外人在,林知言換了手語和他交流。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總覺得霍述眼底的笑意更濃了些,頗有點初見時那股朝氣蓬勃的意味。

“不難看。”

他含著笑低聲說,“你就算頭發全剃光了,也是最好看的。”

天生的一把好嗓子,最適合說情話,林知言四年前就領教過了。

她提了提唇角,在床上坐下。

他們多久沒有這樣相安無事過了?記不清了。

得了霍述的默許,一旁目不斜視的醫生護士這才陸續走過來,為林知言測量血壓和體溫。

拾一單手插兜,一手撩開林知言的頭發檢查了一番,確認剃發範圍符合手術標準。

她彎著腰,脖子上掛著的科研人員工牌墜出,微微晃蕩在半空中。

林知言這才看清楚她的全名:姚屹,一個如高山般巍峨挺拔的名字。

姚屹,拾一……

兩個名字好像全然無關,又似乎帶點關係。

“體溫正常,身體指標正常。”

拾一單手插兜,一邊飛速記錄,“這邊要和你確認一下,C3人工耳蝸芯片受試者,林知言是吧?”

林知言點頭:“對。”

“有沒有在生理期?生理期期間不能手術,要延遲。”

“沒有。”

拾一拿來一疊厚厚的資料,為她講解人工耳蝸植入手術可能存在的風險,以及術後要配合研究人員做哪些測試。

霍述拉了把椅子坐下,一邊聽一邊批閱助理送來的文件。他一腿架在另一條腿上,十足的上位者氣勢,頗有種“監工”的意味。

“……術後會有一定概率局部感染、顱內感染,或者是麵神經損傷,也就是常言所說的麵癱。不過我們的技術很成熟,術後引發後遺症的概率遠不及一成,你不用過於擔心。”

不知道是拾一的哪句話戳中了霍述的痛處,他簽字的筆鋒一頓,抬起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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