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菀姝柔聲開口:“夫君,坐吧。”
婉轉聲線猶如鶯啼,可落在地上,卻像是杜菀姝狠狠甩了雲萬裡一巴掌。
“可是餓了?”杜菀姝說,“三娘不知夫君喜好,隻能鬥膽,按照夫君家鄉的習俗備飯,還望夫君不要怪罪。”
“……”
“夫君?”
彆喊他夫君。
雲萬裡的話幾欲出口。
杜大人把女兒嫁給他,不過是權宜之計。
早晚是要和離的,她會是惠王的妻子,何苦一口一個夫君,還要如此討好他、伺候他?
精養嬌慣小娘子,不該過這般清苦的日子。
但……
瞧著杜菀姝那清亮的眼,雲萬裡就覺得喉嚨裡像是哽住了一塊大石頭。
久違的熱飯,清秀的眉眼,就這麼擺在雲萬裡的麵前。
像一幅畫,明明近在咫尺,雲萬裡卻又覺得隔著層畫布般遙不可及。
這樣漂亮的畫,是不該出現在他家中的。
雲萬裡實在是說不出口。
到了,他喉嚨滾動,也隻憋出了一句:“嗯。”
到案前坐下,雲萬裡才發現桌上擺著的竟是一碗臊麵。
雞湯熬的清亮,麵條切的又長又薄,被厚厚的肉片壓在湯裡,猶如白淨的絲帶。雲萬裡拿起筷子,稍稍一嗅,還嗅到了香料與薑的味道。
雲萬裡抬頭,卻發現杜菀姝沒動,她隻是用那雙清明杏眼緊緊盯著他,雙目灼灼,恨不得要比那天邊的星星還亮。
這是等他嘗嘗看呢。
他端起碗,喝了口湯,雞湯順著就暖進胃裡。
在肅州隨處可見的早食,雲萬裡卻已多年沒吃過了。
熟悉的香味隨胃部充盈到心底,讓他不自覺繃緊的麵孔逐漸放鬆。
“很好。”他說。
杜菀姝驟然綻開笑顏。
“夫君喜歡就好,”她說,“我怕王嬸做的味道不對呢。”
說完,她才拿起筷子。
隻是一句好,就換她喜笑顏開,好似碰見了什麼天大的喜事般。
雲萬裡見她如此,隻覺得右臉傷疤的位置莫名開始作痛。
他本能地低了低頭,想將那燒傷的地方從杜菀姝視線中錯開。
可青天白日的,又能躲到哪去呢。
“沒有。”
雲萬裡心裡堵得慌,好似有隻瞧不見的手死死攥住心臟,叫他一時間喘不過氣來。
話哽在嘴邊,他也不知該說什麼,隻得低頭:“吃吧。”
一頓早食,吃的安靜無聲。
直到雲萬裡將臊麵吃完了,他放下筷子,早早就飽了的杜菀姝才細聲細氣打破沉默。
“夫君回來時,我向劉管事問了些情況,”她開口,“莞姝打算雇名車夫,這是走家中的帳還是……?”
雲萬裡繃緊神情。
杜菀姝趕忙道:“若是勉強,莞姝自己添置就是。”
“不用。”
雲萬裡緩緩吐出一口濁氣。
若不是杜菀姝出言,他都把這事忘了。
不怪雲萬裡不在乎,隻是過往他孑然一身,又無父無母,從未有人告訴過他,夫妻的日子是該怎麼過的。
李義提點過幾句,雲萬裡卻覺得京城的娘子不比邊關,杜菀姝那般精致的人,肯定與肅州的婆娘全然不同。
直到雲萬裡坐在這熱騰騰的餐桌前,直到杜菀姝小心翼翼地發問。
再怎麼權宜之計,她也是住到了他的院子裡。
如今他這隻螞蚱,已經綁到了杜家的船上,說是早晚會和離,那也不是一時半會的事情。
雲萬裡思忖到這,乾脆利落地起身。
他邁開大步就往外走,驚了杜菀姝一下。
什麼意思?
這麼一句話,是將他惹惱了麼?杜菀姝遲疑著,被晾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好在,她也沒擔憂多久。
雲萬裡回西廂房,拿了什麼東西,又回到了主屋:“你跟我來。”
杜菀姝這才惶惶起身跟上。
“這是賬目,就交給你了,”雲萬裡將家中賬本交給杜菀姝,“雇傭車夫的事,交給李義就行,不用你操心。這是庫房的鑰匙。”
他走在前頭,引著杜菀姝往後屋走。
二人來到庫房前,隻見緊閉的房門掛著一個破舊門鎖,而雲萬裡手中的鑰匙卻是繁複精巧,顯然不配套。
雲萬裡直接一伸手,庫房門就開了,原來那門鎖隻是掛著。
房內空空蕩蕩,放置著一些舊木家具,沒什麼值錢的物事。
雲萬裡走到庫房一角,推開沉重的櫃子,往地上一踩,就聽到木頭空蕩蕩的回響。
他俯身,直接掀開了那快木板,拖出一個沉甸甸的木箱。
“今後鑰匙就交給你了。”
雲萬裡打開木箱上漂亮的金鎖,哢嚓一聲,掀開了箱板。
杜菀姝呼吸一窒。
數不清的純金首飾、夜明寶珠,就這麼被亂七八糟地丟在箱子裡,她險些叫這金光閃閃給晃花了眼。
首飾珠寶皆非京中流行的款式,全是西戎的風格。
“有些是戰利品,有些是從草原墓中挖來的,”雲萬裡冷淡道,“多數都留在肅州充軍餉了,來京城時隻帶了一小部分,應該是夠用。”
雲萬裡說著,神情變得鄭重。
他側頭,刻意將火堿燒去的半邊臉藏了起來,可壓低的眉眼仍顯威嚴。
“你平時花用,不用拘著,”他說,“雲某養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