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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4

夏日炎熱、宮中憋悶,近日官家賜婚的風波,又攪黃了陸昭的心事,程太妃難免心頭不快。

滿腹牢騷,自然胃口也就不好了。

因而陸昭拜訪,也不著急,隻是側頭看了看隨從,笑著開口:“兒從宮外帶了些點心,都是外祖母說母妃進宮前最愛吃的,糕點剛出爐,母妃來嘗嘗。”

陸昭的隨從聽了,抓緊將拎著的糕點盒子遞給宮人。

然而床榻上的程太妃,卻隻是用那雙與陸昭一樣的桃花眼橫過來,理也不理。

“還有先前賞荷時,從郊外帶來的蓮子與藕,”陸昭繼續道,“我已差人送去了寶寧殿的小廚房,晚上母妃可叫廚房熬粥吃。”

然而程太妃還是不搭理。

陸昭見狀,稍稍收斂笑意,垂下眼眸。

他生得溫潤清麗,做出落魄模樣,縱是翩翩少年也惹人心憐。

“母妃若是疲累,兒就不再叨擾,”陸昭故作低落,“母妃好生休息。”

說著,陸昭徑直行禮,轉身就要離開。

程太妃這才掀開眼皮:“你站住。”

陸昭頓住,重新看向程太妃:“母妃可有事?”

程太妃:“先前你和你舅舅說了什麼,把他氣成那樣?”

該來的還是會來的。

聽著是在問陸昭,可程太妃言辭之間,儘是訓斥之意。

陸昭卻突然莞爾:“原來母妃是先見了舅舅。既是如此,何苦再開口問我?舅舅不高興,他不會與母妃說麼?”

言下之意即是,既是程國公先行來告狀了,何必再叫他陸昭開這個口。

程太妃聞言一頓,不知是心虛還是難過,終於不再擺出那副愛答不理的模樣。

她緩緩起身,走到了陸昭麵前。

“我知道,你娶不到心上人,心裡難受。”

如此俊俏的少年郎君,板上釘釘的婚事出了岔子,哪個當母親的不心疼?

但婚姻大事,也不能意氣用事。

“但你已到了年紀,娶不了杜家三娘,該成婚還是要成婚的,”程太妃語重心長,“你舅舅提議要你娶程喜兒,也是為你好。你倒好,直接出言拒絕,這叫你舅舅,這叫喜兒的麵子往哪擱?

“喜兒是你表妹,也算是知根知底。娶了她,程家就是你的底氣。今後若再有喜歡的姑娘,來給母妃說,母妃幫你納為側妃,不好麼?”

說到最後,程太妃幽幽一聲歎息。

她看向陸昭,清亮眼眸裡泛起水光,似是無奈、似是心疼。

然而程太妃這般模樣,隻換來陸昭苦笑。

“我若不娶表妹,”他放輕聲音,“程家就不是我的底氣麼?”

“那怎能一樣!”

程太妃微微抬高聲音:“姻親姻親,結了婚才叫姻親。舅舅和你妻子的父,全然不是一回事!昭兒,你為惠王,是個王爺!難道要為個姑娘家終生不娶嗎?!”

打一進門,見程太妃愛答不理的模樣,陸昭就知道這話說不通。

到底是生母,怕是連先皇在世,也不如陸昭了解程太妃的本性。

“這些話。”

芝蘭玉樹的惠王,臉上依然噙著溫和神情,但開口時,清亮眼眸冷上一冷,竟是凸顯出幾分莫名的威嚴來:“是舅舅在同我說,還是母妃在同我說?”

程太妃一怔:“又有什麼區彆?”

陸昭淡淡道:“程國公與惠王說話,與程太妃與惠王說話,怎能沒有區彆?”

程太妃:“……”

寶寧殿內陷入片刻寂靜。

周遭的宮人、隨從,連大氣都不敢喘,恨不得要把腦袋低到地磚縫裡去。

陸昭見程太妃答不上來,不急不緩地繼續說:“我一進殿,什麼都沒說、也什麼都沒做,母親冷臉冷言,全是因為舅舅幾句話。”

“我也不是……”程太妃訥訥辯解。

“是與不是,母妃心知肚明。”

陸昭語氣乖順,言辭卻相當不客氣。

“若母親把兒當大人了,為何不聽聽兒怎麼想的?”陸昭出言,“如此看來,還是舅舅比我重要的多。”

直到此時,程太妃才反應過來,她是真的惹惱了陸昭。

她哪裡想這麼多,隻是聽自家兄長的埋怨,當是陸昭為了杜家的姑娘衝昏頭腦,就是打定主意非她不娶呢。

程國公一攛掇,程太妃就惱了,壓根就沒往彆處想。

直到陸昭那麼一句“是誰在同惠王說話”,才讓她回過味。

見自家母親從盛怒到惶惶,陸昭無奈地搖了搖頭。

“兒雖庸才,但也不傻,”他慢慢放緩語調,“知曉母妃和舅舅都是為兒操心——不是兒不想娶,是不能娶。”

程太妃蹙眉。

“外麵都說,是杜大人得罪了皇兄,才叫皇兄壞了他女兒的婚事,”陸昭壓低聲音,“可皇兄不止是壞了杜家三娘的婚事,更是壞了他親弟弟的婚事。母妃也不想想,皇兄忌憚的究竟是杜大人,還是旁的?”

“……不可能。”

程太妃迅速回神:“你舅舅低調多年,招惹不到高承貴。”

陸昭苦笑幾聲:“高丞相連從肅州來的雲將軍都忌憚,更遑論程家?”

雲萬裡與高承貴的恩怨,其中細節,旁人是不知的。

在程太妃看來,就是從肅州來的年輕將軍,在平叛路上因小事招惹高丞相不快,才被找了由頭削去官職。

因而陸昭這麼一說,倒是說得程太妃啞口無言。

“還請母親多多思量。”

見這招有效,陸昭自行變了稱呼,苦口勸道:“就算不如兒所惦念的,母親剛喊了皇兄指婚,沒過把個月,又拿我的婚事叨擾他,皇兄怕是連煩都要煩死了。

“宮外傳聞,說什麼的都有,此時確實不宜再提——何必把兒的婚事往風口浪尖推呢?不如等上一年半載,待此事風波過了,找皇兄心情好的時機再提也不遲。”

程太妃又是不高興了:“本就是官家臨時變卦,還成了我兒找麻煩了不成?”

“母親!”陸昭哭笑不得,“這話在寶寧殿也不能隨便說。”

“哼。”

程太妃冷哼一聲,卻是不再堅持。

“這件事,舅舅著急,還得勞煩母親多勸勸,”陸昭緩言,“你也彆上火,氣出好歹,還不是自個難受?這幾日兒多往宮中跑跑,多陪陪母親。”

話說到這兒,程太妃也明白了過來。

反倒是想起程國公,她也沒了好臉色:“程牧倒好,苦水往我這裡倒,他倒是不怕招惹是非了。回頭我好好說說他。”

等的就是這句話呢。

陸昭稍稍放心,朝著程太妃行了一禮。

母子二人,說了幾句體己話,陸昭不再久留,起身告彆。

離開寶寧殿時,天空日陽高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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