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她記得謝稹玉每次都是趁著中午去膳堂的那點功夫去問機堂,從不會刻意過去。
她的記憶向來很好,不會出錯的。
問機堂和藏書閣是完全相反的方向,不到築基的弟子不能進入,從這兒飛去要半個多時辰,且現在她已經離藏書閣很近了,轉個彎便是,沒有更多思考,桑慈決定還是先去藏書閣。
反正現在重生了,謝稹玉又不會忽然跑掉。
他就算要下山做任務,每回都會過來見她一麵才走的,今日耽誤不了事。
流鳴山在修仙界是排的上號的大宗門,藏書閣裡的古籍典藏多不勝數。
藏書閣共上下四層,下兩層是各種功法典籍,還有一些妖族和魔物的記載,科普他們的習性特征的,第三層記載的是上古傳下來的奇聞異誌,各種隱秘之事,而第四層則是各種被禁的術法,還有由於各種原因失傳了的隻有殘頁的秘法。
身為親傳弟子,前三層的典籍她都可以看,第四層她是沒有權限的。
但她是桑謹的女兒,又眾所周知靈根雜,就算知道那些被禁術法和隻有殘頁的秘法也無法施展,所以守在這兒的長老放她上了第四層。
她今日要找的是關於改變靈根的辦法,以及除了護魂咒外,如何防止被人奪舍的術法。
這些一二層大概率是沒有的。
流鳴山能進第四層的隻有各大長老和掌門,所以桑慈進去後,這裡安靜冷清的,隻有她一個人,四周牆壁上、角落裡點著不用火的靈珠燈,空氣裡則是散發著一種古籍的墨香,混合著木製書櫃和地板的陳木香。
桑慈掃過麵前的十幾個大書櫃,一時不知該從哪裡下手找起,她走到第一個書櫃前,取出幾本查看,甄彆這書櫃裡的藏書類彆。
為了方便找書,書櫃裡的書都是分門彆類放置的。
桑慈一邊翻找,一邊忍不住想起了上輩子謝稹玉穿梭在各大宗門和古秘境裡找轉世聚魂之術這事,當初他肯定也找到了一些關於奪舍的相關記載。
可惜他沒重生,不然可以直接問他。
天道不公!讓沈無妄重生卻不讓謝稹玉重生!
桑慈恨恨地翻書。
連續翻了個十二個書櫃後,終於在第十三個書櫃找到了似乎是關於靈根的記載,她立刻靜下心來翻找。
她看得眉頭緊皺,放下一本,又緊接著翻第二本,眉頭就一直沒放鬆過。
時間在書海裡飛速流逝,外麵天色漸漸黑了。
“找到了!這裡!”
安靜的第四層忽然傳出桑慈激動的驚呼,她捏緊手裡的古老孤本,盯著上麵的內容,隻可惜,這上麵的文字是古時期的文字,繁複如鬼畫符,她隻能辨彆其中一些和如今變化不大的字。
比如“重塑靈根”四個字。
雖然她不太識古文字,但謝稹玉一定識。
他那人,少得可憐的閒暇之餘會學各種東西,咒律醫典,廚藝種植,各種古文字。
桑慈再一抬頭看外麵天色都暗了,想起來和謝稹玉說了要去劍館接他,便匆忙拿著書和長老登記。
當然,論理這些書不能出藏書閣,但她身份特彆,加上這古籍內容倒是不涉及危險禁術,長老並不為難她,隻交代不可給其他人看。
桑慈嘴裡乖得不行,點頭答應後就急匆匆往樓下跑。
木質地板被她踩得噠噠響,她像一陣風一樣連下三層。
但當她看到外麵的黑暗時,忽然臉色一白,神色也有些驚恐起來,心跳加快。
“小慈!”
不遠處就傳來謝稹玉的聲音。
桑慈收回神,抬頭看到謝稹玉站在藏書閣門外的香樟樹下。
他手裡提著一盞燈籠,燈火散發著柔和的昏黃的光,照得他眉眼乾淨明亮。
桑慈立刻朝著亮光,朝謝稹玉跑去,她的臉還有些白,一邊凶巴巴道:“不是說我會去接你嗎?”
話雖這麼說,但她語氣裡的快活掩不住,上前就緊緊挽住了他的手臂。
“已經過戌時了。”謝稹玉稍頓,視線忍不住朝她挽著自己手臂的手看了一眼。
任由她拉著自己走,聽著她語速極快地說道:“這個時間膳堂早沒什麼能吃的了,我要去你那兒,在竹林後麵的小溪裡捉條魚,我要吃紅燒魚,要一尺長的魚!”
謝稹玉嗯了一聲,跟著她上了一朵蓮。
也沒告訴她其實他去了一趟膳堂,替她取了一些菜溫著。
等遠離了人,桑慈摸了摸自己胸口的葉子,咬牙再開口:“我今日去找了沈無妄。”
提起沈無妄,謝稹玉睫毛輕顫,偏頭看她。
桑慈舌尖再次嘗試卷過很多詞,重生不能提,未來不能提,上輩子不能提,她恨不得咬斷舌根,最後出聲:“他真的不是人,今日我見過他後,忍不住被他眼睛吸引,他竟然蠱惑我!我猜他極有可能是妖或者魔,他來流鳴山一定有險惡目的!”
這話她說出來後,胸口葉子沒有發作。
葉子……還真是不能直言,要猜測?
謝稹玉眉頭緊蹙,正色道:“小慈,這不是開玩笑。”
桑慈立刻委屈了, “我沒有開玩笑!”
“小慈對不起……”謝稹玉一下軟了神色,“我不是說你開玩笑,我是說這件事我會告訴師尊……”
“我知道的!”
桑慈重生後最不想聽謝稹玉說對不起。
他有什麼對不起她的啊!
天底下最對得起她的就是謝稹玉。
他、他那樣地死去……
“你信我就好。”桑慈又轉過身,微抬著下巴哼了一聲,又忍不住挽住謝稹玉胳膊,情緒忽然上來,她沒法再往下說,心裡忍不住想哭,全然控製不住,隻色厲內荏喃喃道:“你信我就好!”
她臉色蒼白,神色恍惚,謝稹玉心裡一緊,伸手攬緊了桑慈,直覺她情緒不對,不敢再多問,隻牢牢記下此事,查一查沈無妄,告訴師尊此事。
他輕聲又說:“方霜知和溫婉婉來找過我。”
聽到這兩個名字,桑慈抿了抿唇,思緒回來一點,心裡不自覺有些埋怨。
埋怨這兩人在上一世沒認出她來,和‘她’倒是關係處得好,還說她從前嬌縱。
她抿嘴,沒說話,打算重生至少前三日不搭理她們。
謝稹玉又看她一眼,見她不語,便也閉了嘴。
一朵蓮在風中飛了一會兒,桑慈忍不住了,“然後呢?!找你做什麼?”
謝稹玉輕輕笑了一下,道:“問我你反悔退婚這事是不是真的。”
桑慈一下瞪圓了眼睛轉頭看他,“當然是真的,那你怎麼回的?”
謝稹玉也在看她,黑幽的眼眸靜靜注視著她。
但他很快先移開了目光,垂眸說:“我說小慈是這麼說的。”
桑慈盯著他,目光又神采奕奕,“你可記著,誰問都這麼回,不論發生什麼事,我爹許的婚,你不許想著退!”
謝稹玉心想,他從沒想退過。
古籍保存不易,飛行途中風大,古籍容易破損,所以桑慈打算到了滄冀峰再與謝稹玉說古籍上記載的事。
回滄冀峰的路上,兩人又路過了戒律堂,順路又去了一趟,那兒的弟子告訴桑慈,到現在聞人長老都還未歸來。
“到底是什麼弟子犯了什麼錯,竟是讓聞人師伯捉了那麼久。”
桑慈出來時嘀咕著。
謝稹玉想起今日被師尊召去問機堂一事,低聲道:“山下凡塵近日妖魔增多,有弟子與妖糾纏,聞人師叔是去救人的。”
妖魔增多。
桑慈一下就想到沈無妄重生一事,下意識就緊張地問道:“九幽魔地那兒有異動?”
謝稹玉聽著抬首看她,眼神疑惑:“九幽魔地?我未曾聽說過。”
就算九幽魔地有什麼異動,也不是他這樣的弟子能立刻知曉的。
桑慈也意識到這件事了,對上謝稹玉的眼神,立刻抬頭挺胸,仿佛炸了毛的貓:“九幽魔地是魔物群居之處,我聯想到那兒有異動也沒什麼意外……你那是什麼眼神!”
“……”
謝稹玉隻是靜靜看著她。
桑慈反應過來了,“你是怎麼知道聞人師叔去救人的?”
“上午你走後沒多久師尊傳信給我,命我去了問機堂,告知了我此事。”謝稹玉頓了頓,又低聲道:“還有,我明日要下山,我接了任務。”
桑慈呆了一呆,她沒想到剛重生回來就要和謝稹玉分開。
“你要下山多久?”她有些不高興,抿著唇擰著眉。
她一點不想和謝稹玉分開。
“一隻水妖,據聞準妖王級彆,時間不定。”謝稹玉答。
準妖王級彆,那就是手底下有彆的妖物、占據一方的大妖了。
又是一件上輩子沒發生過的事。
“準妖王級彆,就你一個人去嗎?”桑慈對葉誠山的不滿攀上高峰。
謝稹玉卻很平靜地搖頭,“不是,據說是四方勢力共同接的任務,還有青陵仙府,鳳邱刀宗以及問劍宗的弟子,不定我和誰一起。”
桑慈很想去。
可她知道自己去了就是拖後腿。
桑慈很鬱悶。
謝稹玉看出她心情再次低落,卻不知她為何不好,問道:“怎麼了?”
桑慈搖了搖頭,道:“沒什麼。”
可謝稹玉卻分明看到她剛剛眨眼時眼中的水光,想了想說道:“有什麼想要的,我下山給你買。”
桑慈白他一眼:“我什麼都不要,你可彆浪費靈石……你彆受傷回來,不然我會生氣的,我真的會生氣!”
後一句,桑慈說得威脅。
謝稹玉聽罷,眼中掠過笑意,回答得卻很平實:“我會儘量的。”
他想了想,把沈無妄應該會與他一起下山一事咽了下去。
不想聽她提關於沈無妄的任何話。
沈無妄究竟怎麼回事,他會查。
而桑慈也在想,關於沈無妄的事,該怎麼開口。
說話間,兩人已經到了滄冀峰。
落地的時候,謝稹玉主動牽著桑慈的手,繞過了葉誠山的紫月洞府,走了小路往雪鬆居回。
桑慈又不蠢,當然注意到了,自然知道肯定是退婚又反悔一事惹掌門師伯不滿了,謝稹玉帶她避嫌。
路過小溪時,謝稹玉順便捉了兩條魚,兩人直接回了雪鬆居。
謝稹玉在院子裡殺魚時,桑慈就搬了個小板凳。
夜空下有蟲鳴蛙叫,靜謐溫馨,她想了想,不想破壞此時氣氛,決定先說自己的事,拿出從藏書閣拿的古籍,跟他說在古籍看到了可能有重塑靈根的法子。
“你給我看看那上麵寫了什麼,那字和鬼畫符似的,我看不懂。”
桑慈拿著古籍湊到謝稹玉眼前。
屋簷掛了兩盞燈籠,加上謝稹玉之前提著的燈籠,共三盞。
謝稹玉偏頭間已是足夠讓他看清桑慈手裡拿著的那本書,以及上麵的文字。
他手裡的動作停滯一瞬,隨即垂下了眼睛。
“看到了吧?那上麵寫了什麼?”桑慈急問道。
謝稹玉聲線平穩:“不認識那上麵的字。”
桑慈:“……你胡說!”
她一下跳了起來。
謝稹玉又變沉默的木頭、悶葫蘆了,不吭聲,隻動作利落地殺魚,那熟練的架勢,好似在山下賣了十年魚似的。
桑慈在他麵前走來走去,看他一眼,忍不住氣道:“你要不說,我就去問彆人。”
這個彆人,她指的是方蓮華方師叔,她知方師叔熟讀古文字。
但謝稹玉下意識第一反應卻想到了彆人。
謝稹玉立刻妥協,卻還是遲疑了一下,才道:“師叔與我都讀過這本書。”
桑慈驚訝了。
她爹知道這本書,那?
“這上麵所記錄的重塑靈根的方法太過邪性,需要將靈根生剖出來,由靈根純淨的人放入體內配合符文蘊養兩個周天即十四天,再取出放入體內,且此法不一定成功,成功率隻有一成,且一般修士被剝靈根必死無疑,此法需要咒術維持生命,若失敗,會死。”
這是桑慈第一次聽謝稹玉一口氣說這麼多話。
還沒等她說話,謝稹玉又接著低聲說:“小慈,你最怕疼,此法成功率又隻有一成,挖剖靈根,如生剖神魂,比剔骨剜肉還,還要再承受這種痛苦十四天,我……與師叔都舍不得讓你承受如此痛苦。”
桑慈卻笑了。
“我可以的。”
她明明性子嬌縱,可說這話時卻一點沒有嬌氣害怕的樣子。
謝稹玉忍不住抬眼看她,卻發現她雙眼發光,隱有水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