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衣郎儘情的飛翔在高高的天空之上, 偶爾轉動眼睛看向下方,更多的時候,它享受著這萬裡高空的自由自在,以及草原上的秋風, 底下傳來了老人滄桑嘹亮的歌聲, 是主人經常哼著的小調。
於是, 烏衣郎淡黃的眼睛朝著底下那個舉著幽字大纛的駝背老人看了看。
秋風招展中,軍旗飛揚,馬蹄陣陣,老人的聲音帶著北地特有的蒼涼悠遠, 被秋風送到了更遠方。
“大雁南飛青草黃哎!”
“胡塵漫天新婦啼哎!”
“青草來年生又生啊。”
“誰家兒郎!不複歸!不複歸!”老駝背大力揮舞著手中的大纛, 旗幟底部鮮紅如血, 幽字黑沉如墨,大杆豎的筆直, 旗幟在風中獵獵作響。
起初隻是老人一時興起大聲唱著, 後來和他混一起的後方騎兵們也開始哼了起來, 胡大力跟在隊長身後, 負責看守那些俘虜,其中最重要的就是這次帶隊骨侖屋古的都達古拉,他被牛筋繩反捆雙手,扔在了馬背上, 身上血跡斑斑,是胡大力在路上見他不老實抽的,抽了幾鞭後,這人果然就老實了,剛被俘虜的時候要死要活的,甚至想自儘, 被一團臟布塞住了嘴巴,餓了三天。
嗬,馬食都搶著吃。
不過三天過去,這個骨侖屋古部落裡有名的大將就瘦的憔悴無比,眼睛通紅,因為他帶著那些人都死了,胡大力一點也不同情,甚至還大聲笑了幾聲,他咬著乾餅,狠狠的咬著,像在吃他們這些侵略者的血肉。
“不複歸,荒墳塚,百裡無人煙,無人煙!”
百人傳唱很快感染到了大部分,聲勢浩大如雷,震爍四野,老駝背手中的幽字大纛被舉得更高,這一刻他的背影被那麵旗幟稱托的仿佛頂天立地了一般,從來彎曲的駝背似乎也直了起來。
“戲說落雁群中雁群落,留作他年好年景。”
“新巢如林,樂不歸北,不歸北!”
“快快取來甜米食,快快送來金玉籠。”
“頭雁身披狀元紅,引得聖人從天喜。”
“十斛珍珠萬鬥金,皆賜狗彘宦。”
“待宰個萬萬人頭落,不教離歌遍幽州。”
胡大力唱完之後拿起水囊當做酒囊喝了一口,心中熱血激蕩,恨不得拿起長刀砍他個天翻地覆,殺他個人頭滾滾,他大笑了一聲,和周圍同袍們的笑聲混在一起,聲有餘震。
最中間的馬車上,蕭洛蘭聽著震耳欲聾的笑聲,終於明白了周宗主經常哼唱著的小調名字原來叫幽州離歌,她撩開窗簾,看向或爽朗笑著或大聲嘶吼或輕聲呢喃的騎兵們,無一例外都在唱著這首幽州小調,導致空曠的草原隻有他們這一種聲音。
秋高雲淡。
自過了牛角山後,他們的行軍速度再次加進,俘虜已經變少了許多,每到一處新草地,斥候就會提前偵查,路上也遇過好幾次的小股襲擊,但蕭洛蘭離的太遠了,往往襲擊結束了,她才知道有這麼回事。
他們這邊也並不是無人傷亡,蕭洛蘭怔怔看著那些騎兵們,死亡的同袍會變成一個小小的瓦罐帶給他們的家人們,還有豐厚的撫恤金,給錢糧或者是給土地,善養他們的家人們。
“娘子,可是覺得吵了?”冬雪見主母一直望著外麵,倒了杯清茶給她。
“沒有。”蕭洛蘭轉過頭:“這歌很好聽。”
她回想起自己在太煬郡時問過的那句話,周宗主那時候就發現她們的身份是假的了嗎,比她想的要早的多了。
蕭洛蘭神思遊離了一會,聽那幽州小調裡對長安的描述,再對比前調的百裡無人煙,有種荒唐的奢靡之感,就像是盛大帝國落幕前的最後一場狂歡。
這個世界的長安究竟是什麼樣子的?
蕭洛蘭從來到這個世界就經常聽到長安這個詞,與它更有千絲萬縷的間接關係,因為穿著打扮和普通話才被周宗主他們當做了來自長安的貴人,這才被周宗主稍帶著上路。
作為大楚的萬城之城,蕭洛蘭從書籍中也了解到了一些,比如說當今聖人極寵愛一個叫嘉妃的寵妃,任用外戚,奸宦橫行,導致民不聊生。
“冬雪,你覺得我們大約多久才能到回燚。”蕭洛蘭望著前方一望無際的原野,以及周圍烏壓壓的騎兵們,問道。
“奴猜最多二十日吧。”冬雪回了一個最保守的日期。
“現在那些草原異族派過來的小股騎兵人數明顯增加,明顯是要在行軍路上拖垮我們,不過我們的幽州鐵騎很厲害的,娘子不用擔心。”冬雪安慰道。
蕭洛蘭也感覺到軍中大戰來臨前的緊張氛圍,比如何進小師父和鄭小姑娘以及三四個門客終日在她的馬車前不遠不近的跟著,二十四小時輪流看護,何小師父現在就坐在馬車後方,偶爾還能聽見他敲打木魚的聲音。
老駝背爺爺是這群門客中最顯眼的人了,因為他舉著的幽字大纛最是引人注目,而他也從不靠近馬車四周。
“要打仗了嗎?”蕭洛蘭喃喃道。
也許下一次打仗就不會是現在的小打小鬨了。
回燚城。
老國王坐在王座之上,臉色陰沉,周圍六個部落可汗各坐在下方長案後麵,其中以思結部落的可汗和骨侖屋古部落的可汗臉色最不好,牛角山一戰,他們各損失了部落裡的五百勇士,足足一千人全軍覆沒,無一人歸來!
最可恨的是其他部落的人看他們受挫了,後續騷擾派去的人數竟然越來越少,最後還是在回燚城國王和圖蜜兒他們的力壓之下,才多派了騷擾小隊。
大殿裡沒有了往日的鶯歌燕舞,隻剩一片凝重。
圖蜜兒坐在老國王身邊給他斟酒,朝底下的六個部落可汗看了一下,嬌笑問道:“大戰在即,契密的昂沁可汗是真的決定不來了嗎?”
他們這次聚會,草原上的八大部落隻有他這一個沒有來,渾,仆固,思結,骨侖屋古,阿布思,拔野古,回燚,就還差一個契密就到齊了。
拔野古部落的可汗盤腿坐在色彩斑斕的羊毛氈上,他用一把小型的彎腰匕首擱著羊腿肉吃著,油滋滋的羊腿被烤得冒油,再喝上一碗羊奶,吃上一口鹹淡淡的胡餅,他身材肥壯,不過三兩口,下頜處編成一股小長辮子的胡須就弄上了不少油,聽到這話,抬頭看了這突厥左側妃一眼:“孟城主還沒說話,你也不是大閼氏,倒擺起大譜來了,契密的格斯不是早就派人告訴過我們他不參加嗎?”
圖蜜兒臉上笑容一滯。
其餘六個部落可汗吃的吃喝的喝當做沒有聽見。
孟和那木爾笑嗬嗬的拍了拍左妃的手,道:“愛妃彆生氣,哲布說話一向口無遮攔的,既然契密可汗不想參加這次聯盟,等結束以後,那我們也就不需要背叛草原的契密部了。”
老國王笑嗬嗬的,好像一點也不在意。
在場的幾個可汗互相看了一眼,拔野古的可汗哲布調整了一下坐姿,又撕了一大塊羊肉往嘴巴裡塞。
圖蜜兒盯著他,心底仍有不快。
哲布對上她好像毒蛇一般的視線,冷笑道:“孟城主,我的拔野古部落雖說是後期加入這個聯盟的,但是做事卻是一點也不含糊的,這次我的部落足足出了三百騎去騷擾周蠻子的鐵騎們,若是他們下場和骨侖屋古的那些人一樣。”
他頓了頓,見骨侖屋古和思結,仆固的可汗都看向他,喝了一口酒,道:“那我就想問問您的愛妃許諾的浮屠騎怎麼還沒到回燚!”
話一說完,骨侖屋古的可汗立刻接話了:“是啊,這眼看著幽州鐵騎勢如破竹的朝回燚城方向湧過來,為何左側妃答應的三千浮屠騎始終遲遲未到?”
“難道左側妃想讓我們和幽州鐵騎對戰,元氣大傷以後收取果實,這不厚道啊。”
“當初明明說好一起對付那幽蠻子,我們才聚在一起,若沒有你們突厥的騎兵加入,那我們不如乾脆散了吧。”渾部落的可汗站起來,大聲說道。
“你們突厥人一向狡猾,和中原人一樣,都喜歡用陰謀詭計,想讓我們白白送死,想的美!”
他們七大部落加起來,除了膽小的契密沒有加入,聚集在回燚城的騎兵零零散散約有兩萬之數,相當於是一個部落傾儘大半家當,可為這次的戰爭提供三千之數,這已經是要了不少部落的老命了。
所以,牛角山一戰,骨侖屋古和思結的可汗才會對一下子失去五百人那麼暴怒,無法淡定。
七個部落可汗紛紛發表看法,眼看事態老國王笑著安撫圖蜜兒:“愛妃,你的大兄率領的浮屠騎從數月前就出發了,我擔憂是不是出什麼事了,才讓你的大兄至今未到?”
圖蜜兒看著老國王一向和善的猶如中原彌勒佛的臉,卻從他的眼睛裡看出了淡淡的冰冷,圖蜜兒冷汗瞬間就下來了:“大,大王,大兄應該快到了,您彆急,我們突厥這次定會不留餘地的幫助您把周蠻子永遠留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