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犇又道:“王爺想聽你兒子的廣陵散,張玄禕你準備一下跟我走。”
張昆侖腦袋一蒙,張玄禕更是臉色煞白。
“快點!”金犇耐心要到頭了。
等他抱琴離去時,家中老父老母淚水漣漣,張玄禕內心屈辱更甚,如今他的舉動與賣藝的伶人有什麼區彆,周蠻子欺人太甚,竟如此羞辱他們世家。
金犇麵具下的眉頭皺的死緊,這張玄禕臉一陣紅一陣白的,該不會有什麼病吧。
這一拖拉又費了不少時間,金犇暗自心煩。
回到江都宮。
周緒看到張玄禕:“你會彈廣陵散?”
張玄禕緊緊掐著掌心,不去看幽州節度使,孤身一人入殿:“略有小成罷了。”
“那你彈吧。”周緒隨意揮手,擁著夫人坐在大殿寶座上,他先前陪夫人聽了戲曲,便想起了廣陵的廣陵散,此等名曲,應與夫人好好欣賞。
蕭洛蘭望著請過來的廣陵名士,見他端坐席間,挑弄琴弦,黃衣青鞋,很有氣質。
琴弦初弄,餘音清亮,頗有繞梁之感。
蕭洛蘭靜靜聽著。
廣陵散從這位名士的琴中飄出,琴音開始變得激昂慷慨起來,音速多變,氣勢磅礴,彈琴的張玄禕臉色逐漸變得紅潤起來,受到他的感染,琴聲中的憤慨不屈幾乎衝破他的心房。
這一刻,他悟了。
他以琴載道,苦練十載,琴聲中缺少的就是心中殺意啊,周蠻子近在眼前,古有練劍十年刺韓王,才得廣陵止息絕唱,今日他雖不得已給一北蠻彈琴,亦絕不會如此屈服。
怨恨淒慘的琴音越來越激昂,咄咄逼人,隔著一殿距離,蕭洛蘭都能感受到殺伐之氣。
周緒微微坐直身體,望著殿上彈琴的名士。
充斥在大殿內的琴音忽的戛然而止,蕭洛蘭心裡一跳。
“請王爺恕罪,在下的琴弦斷了。”張玄禕起身,五指有鮮血。
周緒望著此人眼底掩飾不住的不屑輕傲,笑了。
他握住夫人的手,輕輕的在夫人手背拍了拍,讓夫人暫時不要講話,夫人心善,看見此人受傷了肯定會讓其下去養傷。
可讀書人的心黑著呢,彎彎繞繞可多。
彈琴時琴弦斷,意為知音難尋,這張玄禕名士是覺得他和夫人不配聽廣陵散嗎?
不管這琴弦究竟是不是張玄禕故意弄斷,周緒心裡已經有了惡意的猜測。
“原來琴弦斷了。”周緒微微眯眼:“夏荷,你去拿十把琴來。”
張玄禕一怔,不知為何,心裡有了不好的預感。
“廣陵散還沒彈完,既然你帶的琴壞了,那就換一把接著彈。”
“什麼時候把江都宮的琴都彈壞了,你才可以離開。”
張玄禕悚然一驚,望著周圍的十餘尾琴。
周緒露出一個充滿惡意的微笑:“現在,你可以彈了。”
一直到夜幕降臨,大殿內的琴音斷斷續續,蕭洛蘭聽著原本激昂的琴聲逐漸變成了斷斷續續不成調的音節。
十把琴,張玄禕才彈壞了一把,他的十指幾乎已經沒有完好的了,每一次接觸琴弦時,他的十指都會狠狠接觸琴弦一次,直至血肉模糊,隱現指骨,鮮血流了一地,痛苦的呻/吟聲已經蓋過了琴聲。
甲士一直按住他的手,讓其彈琴。
慘嚎聲響徹大殿。
蕭洛蘭聽著那些刺耳的咒罵聲,蠻夷賤者,世家屠夫,豬狗不如的老豎獠奴,再也忍不住走出殿外,來到院中,那些慘叫漸漸不可耳聞。
“張家小兒著實可恨。”周緒跟著夫人出來,見她避著自己,心裡戾氣橫生:“我讓人砍了他。”
蕭洛蘭連忙轉身,發現周宗主就站在自己身後。
周緒低頭望著夫人,伸手抹了抹夫人眉眼下方:“夫人哭了?”
蕭洛蘭覺得自己這麼大人了,還讓周宗主看到自己失態的一麵,著實不體麵,讓自己眼底不知什麼時候有的水意散去:“沒有。”
她隻是不喜歡這個世界卻無能改變。
南方世族這邊恨不得周宗主死的恨意究竟是從哪裡來的,死去的世族會把仇恨延續到活著的世族身上嗎,那種濃烈的殺意恨意讓蕭洛蘭覺得,這些人把周宗主他們當做突厥那般恨著,明明早年間,周宗主也保護過他們不受突厥侵害。
是因為周宗主是北地出身,行伍發家,所以身份在江南世族眼中永遠低人一等嗎?
蕭洛蘭不理解,甚至痛苦於自己腦子裡的思想。
這個世界如一個桎梏好的條條框框,每個人都被枷鏈鎖身。
她是,周宗主也是,所有人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