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四月天, 暑氣蒸人,街上少行人,廉家家主廉博文帶著家仆以及數日前在廣陵碼頭登陸的公羊彥等人, 趕往金陵的楚王府。
說是楚王府, 其實並不準確, 它原先是金陵小王爺的宅邸, 兵敗自刎後,他的這座宅邸暫時被節度使收做落腳之地, 簡單收拾一下, 改換成周宅, 周幽州就與蕭小娘子一起住進去了。
廉博文穿著官袍, 後背額頭被汗濕了大片,他騎在馬上, 身後便是在嶺南光夷那邊居住十幾年之久的公羊彥,說來,當初他阿弟被貶謫到珠崖那般偏遠貧苦的地區, 讓他尋找公羊氏的後人, 他還見過公羊彥一次,再次相見, 廉家家主已經完全認不得以前那個公羊彥了。
想當年公羊彥也是一表人才的人物,怎在嶺南過了十幾年變成這樣了?
說邋遢也不是邋遢,畢竟還是名門後人, 雖是落魄了的,極為不受重用的名門,自家祖上闊過,卻一直在走下坡路,直到公羊彥這代家境寒酸, 接受村鄰救濟度日,後又被他阿弟搞去了嶺南那,一呆就是十幾年。
廉博文也是佩服他,就嶺南那個破地方他也能呆住,他忍不住又回頭看了一眼騎在馬背上的公孫彥。
歲月如刀,以往風度翩翩的少年郎現在變成了一個滿臉胡茬的大叔,他自若有餘的望著金陵,身上穿著如同平民一樣的粗布短衫,下麵就是嶺南特產的竹布褲子,腳上一雙草鞋,手上還拿著一把芭蕉扇正在扇著。
形象極為不斯文,不成體統。
廉大郎想了一路,委婉道:“我們馬上就要見蕭小娘子了,公羊兄這副打扮在貴女麵前,是不是有些不妥呢?”
若不是公羊彥和他廉家有些關係,廉大郎也懶得管,這不是他送來了嶺南那邊的消息嗎?仔細一算,羅金虎那些商隊去嶺南就快一年了。
時間過得是真快啊,廉大郎感概,同時覺得蕭小娘子見到嶺南的人和物,心情會高興些,這也是他親自從廣陵送公羊彥來到金陵的原因。
王妃失蹤後,蕭小娘子就從未開顏過。
“哈哈,在光夷久了,入鄉隨俗,這副打扮改不過來了,穿了長袍靴子反而難受。”公羊彥大咧咧道:“不過,我聽羅金虎還有李繁,那些農事大家們都講過,王妃和蕭小娘子兩人都是不拘小節的人物,我這裝扮都是嶺南那邊的普通裝束,說不定還讓能蕭小娘子看個新鮮。”
“打住,打住,不要在蕭小娘子麵前經常提及王妃,嘴巴守緊點。”廉大郎告誡道。
“知道了。”公羊彥拿著芭蕉扇一直扇著,中原的天也很熱啊,他一路行來,發現農田莊稼都蔫蔫的。
“快點走吧,要不冰要化了。”廉大郎加快速度,三輛馬車在他們身後滾滾馳行。
遞上拜貼後,公羊彥發現門前停了好多馬車,其中隨從不乏軍中健卒者,更還有官員等在門外。
廉大郎沒過多久便帶著公羊彥進入了宅內,他讓公羊彥在前廳等著,等他回來一起見蕭小娘子,自己則跑到馬車那邊捧著一物跑去了落綺閣。
公羊彥等他走了後,就在前堂東望望,西瞧瞧,這麼多年過去了,他還是第一次回到中原,頗有物似人非之感。
“敢問郎君是誰?”公羊彥笑眯眯的對著出現在馬車旁的一個異族男人問道,其人身後還有一個美麗的侍女,來人身量高武,穿著顯赫又顯眼的朱紅長袍,金色長發,深藍眼眸,腰挎狹刀,異族年輕男子的神色卻極為穩重生冷,硬生生壓住了那些跳脫之色。
“拓跋木。”拓跋木望著馬車內的荔枝:“早春也有荔枝?”
現在是四月份,他記得一般荔枝應是在酷夏六七月,或是八月份才有,嶺南路途遙遠,縱使走水路也要花上不少時間,那這些荔枝隻能是三月就摘送過來了。
“當然有了。”公羊彥上前一步,介紹起來:“這種荔枝叫三月紅,是光夷那邊特有的早春荔,產量不高,果味與其他荔枝不同,酸中帶甜,風味獨特,吃起來開胃清津。”
“呀,來的好巧,剛好小娘子最近不想吃飯。”夏荷漂亮的臉立刻往馬車裡鑽了鑽,等看見那些十分新鮮的荔枝時,笑道:“等會就洗一些給小娘子吃。”
“將軍那邊應該也有吧。”夏荷道。
“有的,廉大人剛送去。”公羊彥道。
拓跋木想起這人是嶺南來的,便道:“一會你和我們走,蕭小娘子想見你。”
公羊彥應下來,跟在這個異族青年身後走著,一邊欣賞景色,剛才那個漂亮的小侍女摘了滿滿一盤早春荔走了,瞧著她跳脫的步伐,和生動的言語,公羊彥猜測這女婢要不是極能討主子歡心,是個機靈伶俐的,要不她伺候的主人對她十分寬泛。
不過,公羊彥覺得是第二種的可能性較大,哪有先問小娘子再問大將軍的,這小女婢有點缺心眼。
約摸一柱香的時間後,公羊彥終於到了周節度使愛女所居住的泊夢小築。
這裡靠近水源,涼風習習,吹散了夏日的酷熱,水車在小築外不停轉動,嘩啦啦響。
珠簾卷,拓跋木先是喚了一聲晴雪。
公羊彥微微詫異,看來這異族青年和節度使大人的愛女很交好啊。
“阿木把人請進來吧。”簾裡傳來一道清亮的女聲,不過許是精神不好,聲音不大。
拓跋木把人帶進去,就看見蕭小娘子坐在小築的美人靠上,伏著欄杆,頭枕在手臂處。
“公羊先生請坐。”蕭晴雪坐好,指了指前麵的座位,拓跋木站到蕭小娘子身邊。
公羊彥坐下來,看了一眼蕭小娘子,長的十分明媚嬌麗。
夏荷端來一盤冰鎮荔枝放在美人靠的長椅處,就擱在小娘子手邊不遠的地方,她還在荔枝周圍用了花瓣點綴,她笑道:“小娘子,這荔枝是從嶺南運過來的早春荔,您嘗看看。”
蕭晴雪看了一眼荔枝,想到這是羅金虎差人送過來的,暗自傷情低落。
阿娘如今也不知在何方,她沒有心情吃這荔枝了,她看向公羊彥:“羅金虎在嶺南怎麼樣了?”
公羊彥答道:“羅郎君一到嶺南地界就已取得了通行符碟,還與沿海的外族人做起了商貿買賣,期間與當地的土司起過兩三場紛爭,但在嶺南經略使黃大人的調解下,已經與當地土司和好了。”
“現在算是相安無事。”公羊彥在嶺南經略使黃有真身邊多年,這其中的轉圜自然也有他的一分功勞。
但他並未對小娘子明言,很謙遜道:“羅郎君為人爽利大方,隨行的李繁李大夫更是贈送了一道預防天花的牛痘接種方子,後得知方子是王妃寫的,黃經略使對王妃非常感激,便派我出使江淮,送荔枝給王爺和王妃,以表謝意。”
嶺南偏僻,信息堵塞,當然這裡說的閉塞是指醫術文化的閉塞,比如,嶺南的人就不知道帝都在流行什麼,而不是完全不關注外界了,至少黃有真挺關注中原政權的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