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畔燭火跳躍,將祁明樂眼底的驚奇揶揄,照的一清二楚。
張元修深吸一口氣,並未於繼續祁明樂糾纏這個問題,而是直接問:“你最近給我燉的湯裡放了什麼?”
“沒放什麼,就是一些滋補的藥材呀。怎、怎麼了?”
張元修卻不說話了,他隻目光幽深望著祁明樂。
祁明樂不傻,如今張元修既這麼問了,想必他應當知道那藥膳是的功效了,遂小聲解釋:“那什麼,我這不是想著給你補補身子麼?”
“給我補身子!”張元修怒極反笑,“你是指將我補的隔三差五流鼻血,還是將我補的夜裡難以安枕?”
祁明樂:“???”
“怎麼會補的流鼻血呢?那葛大夫明明說,這是補腎……”話說到一半,祁明樂倏忽住了嘴。但對上張元修的目光時,她又瞬間覺得,自己此舉有些掩耳盜鈴,索性直說了,“我這不也是為了你好麼?”
好一句也是為他好。
張元修掀起眼皮,涼涼看向祁明樂:“那夫人要試試麼?”
“啊?!”祁明樂表情呆了呆,然後將張元修打量了一番,表情瞬間變得一言難儘起來,“你現在這樣,最重要的,是先將身體養好。”
就他現在隻能趴著的模樣,想什麼都是畫餅充饑。
說完之後,祁明樂抬手拍了拍張元修的肩膀,然後起身去淨手了,隻剩下張元修一個人躺在床上淩亂。
當天夜裡,他們兩人並未同床共枕。
雖說他們倆的床夠大,但眼下張元修傷了腰,隻能趴著睡,祁明樂怕自己夜裡睡著之後不小心碰到他。再加上張元修受傷是因她造成的,所以祁明樂主動提出她睡榻。
祁明樂的睡相張元修是領教過的,他如今不好挪動,祁明樂說要睡榻,他便隨她去了。
祁明樂無論在哪裡,都能睡的很好。而張元修傷了腰,肩膀也被祁明樂擊了一掌,雖然已經上過藥了,但時不時還會傳來疼意。
所以整個晚上,張元修都是時睡時醒,而他每次醒來時,就看見對麵榻上,祁明樂睡的十分香甜。
祁明樂好像有一種能力,不管在什麼環境,也不管是與什麼人在一起,她總能讓自己過的開心而又自在。
張元修趴在床上,靜靜望了祁明樂許久,才複又閉上眼睛。
第二日是新年開朝的日子,寅時末祁明樂就聽到了窸窣聲,她睡眼惺忪睜開眼睛,就見張元修正艱難的要下床。
祁明樂忙快步過去扶住張元修,得知張元修起這麼早是要去上朝,祁明樂忍不住勸:“不去不行麼?”
“今日是新年開朝的第一日,不能不去。”而且宣帝的病情愈發重了,現下京中各個衙門都是嚴陣以待。
祁明樂聽張元修這麼說,便也沒再勸了,而是扶著張元修坐下,又命人將他的官服拿過來。
祁明樂還住在將軍府的時候,有幾日她早起時,恰好遇見了穿戴整齊的祁二夫人。祁明樂一問才知道,但凡祁昌盛上朝去官署,祁二夫人都要跟著起來張羅。
而祁明樂嫁給張元修之後,每次張元修去上朝時,從沒驚動過她,他都是悄然離開的。這還是他們成婚這麼久,祁明樂第一次送張元修出門上朝。
如今剛到寅時,天空黑黢黢的,隻稀疏掛著幾顆不甚明亮的星子。整個張家靜悄悄的,隻有廊下的燈籠在風中打著飄兒。
祁明樂執意將張元修送到府門口,看著張元修上了馬車之後,又不忘向奉墨交代:“郎君今日腰不舒服,你趕馬車趕的穩一些。”
奉墨應過之後,便駕著馬車走了。
如今雖是初春,但這個時辰天還是很冷。見張元修的馬車駛進了夜色裡,祁明樂搓了搓手,才轉身回了張家。
而那廂,洗硯剛倒了盞茶遞給張元修,就聽奉墨在外麵道:“大公子,少夫人現在對您真是越來越好啦。”今兒都親自送他出門了。
張元修捧著茶盞,淡淡的想:這好是他滿身的傷換來的。
今日是新年開朝的第一天,但宣帝卻仍沒露麵。早朝散後,大臣們三三兩兩走在一起,皆小聲議論的。
張元修因腰疼,走的比平日慢了一些。卻不想,剛下完台階,就見周允站在下麵等他,但看他的眼神,卻頗有幾分複雜。
一見周允這表情,張元修便知他想歪了,但這事他也不好解釋。好在周允似是怕他尷尬也沒細問,隻同他說了些公事。
新年第一天上值,官署也沒什麼事,同僚們大多是聚在一起閒聊。張元修身體不適,待了一早上之後,便早早回府了。
結果他回去剛躺下沒一會兒,便被一股濃鬱的藥味熏醒了。
張元修甫一睜開眼睛,就見奉墨捧著一碗烏黑的湯藥過來:“公子,您的藥好了。”
拜祁明樂那一碗接一碗的補藥所賜,如今的張元修被補的心火旺盛陰陽失衡,須得喝藥才能調理好。
但張元修素來厭惡喝藥,尤其那藥裡還一股濃鬱苦味。
隻看那藥一眼,張元修就移開了視線。奉墨跟在張元修身邊多年,一見張元修這個樣子,就知道他不願意喝:“公子,良藥苦口利於病啊。”
而他病是被祁明樂養出來的。
張元修看了那藥碗一眼,吩咐道:“去看少夫人在做什麼。”
他這病是被她養出來的,沒道理他在這兒喝這苦澀的藥汁,祁明樂獨自瀟灑快活她的。
很快,奉墨就將祁明樂請來了。
祁明樂一踏進來,就聞到了一股苦澀的藥味,再一偏頭,看見張元修身側烏黑的藥汁時,眼底滑過一抹心虛,同時又在心裡給賀瀟添了一筆。
奉墨在來的路上,就說了找她的來意。所以祁明樂甫一踏進書房,便立刻走過去,捧著藥碗遞到張元修麵前:“郎君,來,喝藥。”
“太苦了,不想喝。”張元修不接藥碗,眸光淡淡道,“而且光喝藥沒意思。”
“那怎麼著?我跳個舞給郎君你助助興。”
奉墨:“!!!”
祁明樂這話本就是句玩笑話,想活躍一下氣氛,誰曾想,張元修卻輕輕頷首:“夫人若是有如此雅興,我自當拭目以待。”
祁明樂:“……”失算了。
“跳舞我不會,要不我給郎君耍一套刀法。”這次的事,祁明樂自知理虧。所以隻要張元修的要求不是太過分,她都願意滿足。
說完之後,祁明樂轉頭,正要吩咐人去取她的刀時,卻被張元修攔住了:“刀法就不必了,我今日有幾份公文需要抄錄,但夫人也知道,我眼下腰疼無法久坐。可那些公文明日便要上呈。夫人若無事,不妨幫我抄錄公文?”
祁明樂最討厭寫字了,她下意識想說自己有事,可見張元修單手扶著腰,眉心輕蹙的模樣,湧到嘴邊的話又被她咽了回去。
罷了,就當她今日是來還債來了吧!
祁明樂深吸一口氣,悲痛的點點頭,坐到了桌案後。
但在提筆落字前,她沒往同張元修道:“不過我的字不好看,若是呈上去被彆人瞧見了,對你……”
“無妨。”張元修笑的溫和。
祁明樂聽他這麼說,便沒再有任何後顧之憂了。她深吸一口氣,提筆蘸墨,然後對照著開始抄了起來。
張元修坐在一旁的圈椅裡,看著祁明樂如喪考妣寫字的模樣,突然覺得,加了黃連的藥,似乎也沒那麼苦了。
而同一時間,遠在青州的衛恕,正帶著小廝,撐著竹骨傘走在街上。
去歲七月,衛恕的外祖父病重,衛恕陪他母親回青州探病,卻不想兩月過後,他祖父終是撒手人寰了。
衛母是家中獨女,其父去世後,一應身後事皆是要衛母這邊操辦。
可衛母沉溺在喪父的悲痛中,如何能管得上這些,所以諸事便皆是由衛恕操辦的。衛家祖父的身後事處置妥當之後,原本衛恕便要帶其母返回上京的,但偏偏那時衛母又大病了一場。
大夫囑咐要讓其臥床休養,再加上那時衛母身形消瘦,也承受不住舟車勞頓,最後他們母子二人便留在青州過了年。
過了年之後,衛母的身體逐漸好轉,衛恕便打算擇日就帶她回上京了。
但在回上京前,衛恕便想著,再為祁明樂尋一件禮物。
“還要為祁小姐尋禮物啊!”小廝跟在衛恕身邊念叨,“公子,自從咱們來青州後,每次上街,您但凡看到有趣的,就說要買給祁小姐。眼下咱都買了快一箱了,還買啊!”
衛恕來青州之後,與上京衛家的書信沒斷過。
但衛慜與祁明樂不對盤,所以衛家的書信裡,將上京的事情都同衛恕說了,但唯獨沒提過祁明樂。
所以衛恕並不知道,如今的祁明樂早已嫁為人婦了。
聽見小廝那般說,他隻不置可否笑笑:“先逛逛,若是遇見合適的就買,若遇不見就罷了。”
“公子您每次都這麼說,但您每次都沒空著手。”小廝望著衛恕的背影,在心裡想:自從來了青州之後,他家公子看什麼都能想到祁明樂,照這個架勢下去,等他們回上京之後,他是不是很快就得改口叫祁明樂少奶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