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潮起潮落, 海浪滔天。
幾點晶瑩水珠濺落在他玄色的長袍之上,暈起些許深色痕跡,他的身上尤帶著夜間的寒意。
耳邊的喧囂似乎都於此刻悄然散去,落在袖中的手猛地攥緊, 赤色的眸子定定地看著落塵手中的海螺, 海螺那端有人正焦急地喊道,“快點散開彆擋路!”他可以聽到那端嘈雜的呼喊聲後, 那壓抑而痛苦的痛呼聲, 是林江綰的聲音……
雪色的眼睫顫了顫, 晏玄之身形有些緊繃, 他薄唇緊抿,聲音中難得沒了往日的冷淡與漠然, 反而帶上了一絲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慌亂, “等我。”
他隻覺這消息宛若晴天霹靂般, 猝不及防地落到了他的頭上,瞬間打了他個措手不及。
或者說,哪怕他當初被烈焰焚燒, 天雷加身時, 都未能像現在一般,心跳都為之一顫。
聽著海螺對麵焦急的聲音, 落塵皺了皺眉頭, 他方才抬起頭,便見麵前的晏玄之猛地撕裂虛空,他的身形化作一道流光迅速地遁入了那空間了裂縫之中,隻眨眼之間,便已消失在了海岸之中,隻餘幾抹純白的霜雪, 隨著清風緩緩地自空中飄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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絲絲縷縷的青煙繚繞於虛空之中,微風穿堂而過,床幔輕拂,連橋連忙關上窗子。
她抱著林江綰躺到了床上,想了想,她又從儲物袋中取出幾枚靈丹喂到了她的嘴中,“怎麼樣了?”她有些焦急地想要檢查林江綰的肚子,卻見她的小腹一片平坦,隻有當指尖貼上去之時,方才能察覺到些微的異樣。
這情況實在是有些超出了她有限的認知。
那靈丹方才入口,便化作道道靈力流入她的腹中,帶起些微的暖意,然而那點靈力猶如石沉大海,很快便又被腹間的胎兒吞噬,根本於事無補,林江綰忙扯了扯連橋的袖子,她的聲音有些沙啞,“靈丹,再多給我點……”
連橋聞言忙又倒出幾枚靈丹喂到了她的嘴邊,“你現在怎麼樣……你這肚子究竟是怎麼回事啊,不是才兩三個月嗎怎麼就要生了呢?是不是剛剛打架傷著哪了?”
林江綰搖了搖頭,隻覺得周身的靈力都不受控製地向著小腹湧去,她能察覺到體內的靈力正快速地流逝著,以至於連經脈都乾涸地有些發疼,豆大的汗珠自她的額角滴落,不過片刻,冷汗便已打濕了她單薄的衣裳。
一股若有似無的微妙情緒自小腹中傳來,然而那疼痛越發尖銳,林江綰咬了咬牙,根本無法顧及到腹內的異樣,她強忍著疼痛撐著身子繼續運起周身靈力。
卻發現她體內的靈力早已被吸了個乾淨。
正當她疼的感覺身下都要麻木之時,隻聽房外傳來幾道急促的腳步聲,隻見枉無憂幾隻手一手提著個白發蒼蒼的老太太快步走到了門前,他連忙高聲道,“穩婆和醫修我都給你找來了!林姑娘你怎麼樣了?!”
那幾個穩婆被他那醜陋的麵容嚇得麵容失色,連忙哎喲哎喲地連聲叫喚著,“我這把老骨頭都快讓你給顛散了!輕點!”
枉無憂被他們吵的頭昏眼花,他有些不耐煩厲聲嗬斥道,“彆吵吵,人要是出事了看我不剜了你們的老骨頭!”他方才將這城中的醫館跑了個遍都沒找到穩婆,現在邪靈族已有許久未曾有幼崽出世,穩婆隨之也快一同消失了個乾淨,這還是他跑去人類修士居住地找來的幾個穩婆。
那幾個婆子瞬間安靜了下來,她們方才站穩,便又被枉無憂急忙地推進了房中,他們看著躺在床邊麵色慘白的林江綰,隻見她額前的發絲已儘數被冷汗打濕,像是方才從水中撈出來般。
幾個婆子都險些被枉無憂嚇得魂飛魄散,到現在沒回過神來,唯有個跛腳的婆子忙吩咐道,“快去準備些熱水和大補的湯藥來!”
那跛腳的譚婆子上前兩步,她動作麻利地解開林江綰的衣衫,然而在看到林江綰白皙平坦的小腹時,饒是見多識廣的譚婆子亦是忍不住詫異地瞪大了眼,“肚子怎得這般的小,你與鼴鼠一族通的婚不成?”
連橋聞言連忙道,“她好像懷孕方才兩個月多些不到三月,還沒顯懷!”
“才這麼點時間?”譚婆子聞言麵色有些沉重,她的心底一顫,然而見著林江綰那副可憐模樣,她沒說什麼,隻小心翼翼地探了探林江綰的肚子,方一碰觸,卻覺似是有個圓乎乎的東西隔著肚皮輕輕地撞了她一下。
她當即倒吸了口氣,她絮絮叨叨道,“老天,這肚兒裡還真有個乖乖!沒事沒事,姑娘你莫怕,老婆子這輩子接過許多崽,手藝好得很!”她這輩子太多次化不可能為可能,救了許多的婦人。
林江綰隻聽有人在她耳邊絮絮叨叨地說個不停,然而那隨著腹間的疼痛,她的意識都有些模糊,隱隱約約間,她似是看到雙鬢泛白的林婆婆站在她的床前,笑眯眯地與她說著話。
林江綰她有些迫切地想要與她說些什麼,然而她一張嘴,卻隻泄出了一道痛苦的慘叫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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枉無憂幾人神色緊張地在門前走來走去,長鼻怪端著熱水大步走上前來,他有些焦急地歎了口氣,“現在情況怎麼樣?”
“誰知道呢,那些穩婆看著呢!”幾人麵色皆有些沉重,玄君將林姑娘托付給他們照顧,這若是在他們眼皮子底下出了事,玄君回來這不得扒了他們的皮,想到晏玄之那張冷臉,幾人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房內婆子的聲音似乎大了些,正當他們不知所措之時,隻見虛空猛地撕裂,絲絲縷縷古樸的鴻蒙之氣自那裂縫中緩緩泄露,幾人麵色微僵,便見一道的高大身影自那裂縫中大步走了出來,罡風卷起了他玄色的長袍,獵獵作響。
與此同時,一道落雷猛地炸響,洶湧的雷光穿透雲層,似是能滌蕩時間一切邪祟,攜著毀天滅地之勢落在了客棧上方,原本喧囂的客棧有片刻的死寂,隨即瞬間爆發出一陣鬼哭狼嚎。
幾個邪靈爭先恐後地湧出客棧,有些驚恐地看著那緩緩彙聚於城池上方的雷雲,他們忍不住罵出了聲,“我的老娘鬼哎誰在這裡渡劫,我們的命不是命是吧!”
掌櫃的更是臉色鐵青,他當即慘叫出聲,“我的客棧!”
落塵亦是從葫蘆上跳了下來,看著緊閉的房門,他忍不住皺了皺眉頭,小聲問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這時間才這麼點,怎麼就要生了呢?”明明晨間他們離開之時還好好的。
林江綰的腹中乃是神靈的子嗣,根據祖父他們往生策中的記載,當初晏玄之由天地精華孕育,萬物而生都已曆經數年,方才堪堪成型,現在林江綰哪怕不要個一年半載,也不該如此之快。
聽著房內時不時傳來的吵鬨聲,枉無憂有些懊惱地扯了扯頭發,他們雖然已許久未曾有過幼崽,卻也知曉女人生孩子就像是鬼門關走了一遭,凶險非常。
尤其她腹中還是傳說中的神嗣……
枉無憂偷偷地看了立於門前的晏玄之,隻見他定定地看著緊閉的房門,斑駁的樹影明滅,幾縷發絲有些淩亂地落在他的額前,遮住了他眸底的神色。
明明晏玄之依舊如往常一般麵上沒神色表情,他心下卻無端地有些慌張,“我也不知道啊,剛剛林姑娘出去買符紙,然後路上和人打了一架,回來就說肚子疼,我全程都藏起來看著了,也沒出啥事啊……”
幾人聞言皆是忍不住沉默了片刻,他們憂心忡忡地看著緊閉的紅木門,神色有些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