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時寒黎的動作, 殷九辭的呼吸都停住了。
這種藥劑藥效猛烈,哪怕是專門為了折磨人而使用,也一般采用靜脈靜推的手法, 如果一口氣讓人體吸收太多, 會神經震顫而死。
時寒黎為了讓藥效快速發作,直接紮進了她自己的頸動脈, 即使她現在已經是二階進化者,這個舉動也非常危險,如果是一般的藥也就算了, 這可是莫司利韋!
在場的隻有殷九辭知道她這個舉動有多麼嚇人, 他差點就要阻止她了,但是他看到了時寒黎平靜的眉眼,想到她剛才那句“相信我”,他蜷起手指抑製住自己的衝動, 緊緊地盯住她。
時寒黎注射完一支,殷九辭已經將另一支裝填完畢,她接過來,紮進了上一針的針孔。
其實她也不想這麼冒進,但是沒有辦法, 現在兩次進化帶來的高速修複也許跟不上這種致命傷口,如果上一個小針孔還沒等打完就被擠壓痊愈,隻會更加麻煩。
冰涼的液體流入她的身體,她體內反而發出一陣灼燒般的熱感, 每一根神經, 每一個細胞都超乎尋常地震動起來,她身上深可見骨的傷口裡,出現了肉眼可見的修複肉芽, 正在飛速蠕動著填補她的傷,在這種過於強烈的刺激下,時寒黎身體猛地一顫,立刻聽到了好幾聲悲切緊張的呼喚。
絕對理智的狀態下,時寒黎可以控製住情緒,但無法控製生理上的反應,在細胞加速增值修複的痛苦下,她那隻能動的手無意識地抓住了某樣東西,指尖用力扣入結實的筋肉,被她傷害的人紋絲不動,反而更用力地擁緊了她,她仿佛聽到有人在不停地喚著她的名字,但是即使這樣也無法抵禦那種劇痛,當她的閾值被衝破,她發出一聲低低的悶哼,驀然睜開眼睛,一挺身子,死死地咬住了對方的脖頸!
她咬得那麼用力,立刻就感受到腥甜的液體流入她的口腔,又順著下巴流下來,然而那個人隻是顫了一下,隨即還是擁著她一動不動。
當那陣連她都失態的劇痛過去,時寒黎感受到體內的能量開始趨進平穩,她輕輕地動了一下,那隻原本快要斷掉都胳膊已經被重新接起來了一大部分,甚至可以移動了。
眩暈的黑暗從眼前退去,理智重新回籠,時寒黎這才意識到她做了什麼,馬上向後仰身,卻被人小心地捧住背脊。
“好些了麼,時哥?”程揚輕聲問。
他現在的形象比剛才還要淒慘,時寒黎的手指紮穿了他的小臂,脖頸也被撕扯出不小的口子,血液汨汨流下,他身上本就被血浸透了,他自己的,時寒黎的,現在更是混為一體。
但他眼中沒有半分責怪或者凶戾,滿是擔憂地望著時寒黎,眸光單純清澈。
時寒黎的眼睛在他的傷口上掃過,啞聲說:“抱歉。”
“彆……”程揚蒼白的臉上露出笑容,語氣極為認真,“你永遠,永遠也不必向我道歉,時哥。”
時寒黎還在絕對理智的狀態下,沒有流露出過多的情緒,但她的眼神明顯軟化了一瞬,她從程揚懷中坐起來,示意殷九辭給程揚上一些藥。
程揚也在進化的修複虛弱期中,用一些藥物也能加快修複速度。
剛才還重傷瀕死的人現在自己坐了起來,還是被對待珍貴瓷器一樣緊張地看視著,時寒黎用恢複清明的眼睛看向四周,這才後知後覺,場中的氣氛有些怪異。
殷九辭唇瓣緊抿,一言不發地給程揚上藥,其他人的神色在黑夜與火光交替的描摹中有些看不清晰,時寒黎說:“不要在這裡圍著,去做自己的事。”
她抬起斷掉的右手,伸動了一下五指測試靈敏程度。
“小凡,你怎麼抖得這麼厲害,是不是也進化了?”
倩倩擔憂的聲音傳來,時寒黎抬起頭,正對上女孩惶惑的目光。
今天晚上發生的一切都太出乎她的意料了,一直繃緊的神經在看到時寒黎救她的舉動之後突然斷了,從下來之後她就一直站在那裡發抖,既不敢靠近,也不想離開,直到時寒黎的情況穩定下來,才被倩倩發現。
“我帶你去治療。”倩倩快速說,卻被柯語凡按住了手。
“等,等一下,倩倩姐……我,我要去說一句話。”
她跌跌撞撞地向時寒黎走來,在到達她麵前的時候還是支撐不住,就像全身的力氣都被卸掉了一樣,無力地跌跪在了時寒黎的麵前。
“謝謝你……”
她這麼說著,一直很堅強的臉上忽然淚流滿麵。
時寒黎眸光沉靜,落在她的臉上,連語氣中都沒有什麼起伏。
“柯語凡。”她說,“你讓我想起我的一個朋友。”
柯語凡抬起淚眼朦朧的眼睛,神色迷茫,程揚和殷九辭都是神色一凝。
“曾經我不夠強,所以她死了,現在我能保護你,我很高興。”時寒黎說,“去治療吧,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這句話她曾經就想告訴檀藥酒,如今也想告訴柯語凡,隻是一個聽到了,一個再也聽不到了。
她會冒這麼大的危險去救柯語凡,第一個原因就是柯語凡先冒著生命危險衝進來救她,在柯語凡真正遇險的時候,她的整個腦海轟然炸開,曾經致命的遺憾再一次重演,她不甘心,為什麼每一次都是這樣?她要怎麼變得夠強,才能不讓這種悲劇重演,二階不夠……那三階呢!三階是不是就能救她了!
她同樣在賭自己還沒有到達極限,上一次遇到巨蛇後一下子將她的數據都拔到了二階臨門之處,剛才的一次進化讓她再次抵達二階頂層!距離三階就差一線之隔,這讓她怎麼甘心?左右都是要進化,為什麼不能連升兩階!
就抱著這種不對命運屈服的倔強,以及不成功便成仁的決心,她義無反顧地撲了下去,在那時她就已經做好了決心,即使是死,她也定要救下柯語凡,她的意誌淩駕於萬物之上,她不想死,她就努力去活,她想讓柯羽凡活,她就拚死去救,就這麼簡單。
柯語凡怔怔地望著她,似乎突然明白了什麼,時寒黎已經轉過臉去,李慕玉正在匆匆走來。
“火勢很難控製了,隻要上麵的火焰一直在往下落,這場火就不會熄滅。”李慕玉說。
所有人都擔憂地抬頭望向天空,在時寒黎下來之後,宇文姚迦的情況明顯更加危險,好幾次都是勉強躲開,沒有反製住對方的有效手段。
但是地麵上的人沒有任何辦法,剛才靠近過巨蛇的守衛此刻全部受傷中毒,一下來就被帶去急救了,那是被花了大力氣精心培養的空兵,其他人上了高空,恐怕都發揮不出十分之一的實力。
巨蛇的火焰不是純粹的火焰,而是由強大的能量凝成的某種能量體,在這種能量的威壓下,連普通的進化者都無法靠近,更彆提少數能不顧磁場紊亂飛行的戰鬥機,所以此時站在地上的人可以算得上是束手無策。
“動用導/彈吧。”謝喬低聲說,“之前不敢動重武器,是害怕把雨林一起毀滅,現在看來,就算不動用,雨林也保不住了。”
時寒黎眉峰一動,她一直在被人圍著,沒有看到遠方的景象,這時她站起身來,並拒絕了周圍人伸過來攙扶的手臂,走向懸崖邊緣。
林原燃起了火海,在躁動的黑夜中熾烈而壯觀地燃燒,這裡地勢極高,時寒黎站在這裡望出去,就像能看到整座雨林的全貌,那些參天大樹之下是四散奔逃的動物,巨大的圓月懸在上空,而在圓月之下,是騰飛的金色巨蛇與女領主激烈的戰鬥,天上如雨點般落下來的不是水而是火,一個是生命之源,一個卻終結生命。
“這是美麗又盛大的一幕,這一輩子能見這麼一次,也算不虛此生。”所有人都在忙,隻有殷九辭站到了時寒黎的旁邊,他瘦削蒼白的麵容被染上絢爛的火光,語氣卻頗為閒適,“我曾經考慮過無數次自己的生命會在怎樣終結,既然你不殺我,那死在這種場景下好像也沒有什麼不好,起碼有個足夠漂亮的墳墓。”
時寒黎看了他一眼,他的目光落在她肩頭的傷口上,然後又看向她的眼睛,說:“憤世嫉俗的時候我想過讓全世界都為我陪葬,但是現在我覺得那種念頭挺沒意思的,冤有頭債有主,如果我沒死,也許有一天我可以回去把整個江家堡端了。”他神經質地笑了一下,又沉下臉來,神色無比認真,“你的表情告訴我你還沒有認輸,你要做什麼?”
時寒黎的目光從他臉上掠過,在這個臨時作戰根據地裡,謝喬已經開始指揮人裝載導/彈,時寒黎聽了幾句,判斷應該可以對標之前世界中的中程導/彈,這種導彈威力不算最強,射程在一千到五千米之間門,謝喬還是保守了一些,不敢動用殺傷力最強的那批武器,但即使是中程導彈,一旦空發,連他們現在所站的位置都會變成荒蕪的廢墟。
每個人都聽到了謝喬的命令,但是沒有人離開,所有人都沉默地做著自己的事,顯然是要和宇文姚迦共存亡。
程揚抬頭看了一眼時寒黎,在看到她也沒有離開的意思之後,也就坦然地繼續坐在原地,調整著自己的氣息,讓自己儘快適應在這種虛弱狀態下戰鬥。
之前他以為所有人在進化過程中都會有這麼一段虛弱期,是理所當然無法行動的,但是時寒黎用一次次的實際戰鬥告訴他,人並不會真正虛弱到隻能任人宰割的地步,隻要自己想,是可以戰勝這種虛弱期的。
自從跟著時寒黎之後,他的許多觀念都被逐漸改變了,就像如果是從前的他,一定不會在明知道有死亡的威脅,還是在為了其他人的情況下,會坦然地在原地等死,既然時寒黎沒動,他就和她在一起,相信她已經成為他的本能。
程揚摸了摸脖子上纏繞的一圈繃帶,舔了下自己的犬牙。
“……好,然後準備就緒之後等待命令。”謝喬說,她的目光沒有從上空的戰鬥移開,眼中有著濃濃的掙紮。
這是事關地下城命運的決定,李慕玉沒有立場下這個命令,宇文姚迦不在,最終的命令隻能她來下。
在等待的這幾分鐘裡,時間門仿佛被無限地拉長,時寒黎又抬起手臂開合了一下五指,這一次的活動程度得到了她的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