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生,物。”他一字一頓地吐出這個詞,青年清朗開闊的心胸裡,終於染上了恨的顏色。
“小揚,冷靜下來。”風棲擔憂地說,“需要我幫忙麼?”
“不用。”程揚深深地吸入幾口氣,語氣下沉,“那個領頭的女次生物,我記得叫張卓君,是吧。她儘管跑,不管她以後是三級,四級,還是五級,有一天我會親手殺了她。”
時寒黎垂下眼,她回複了宇文姚迦一條簡單的“平安,一切順利”,並附帶上了自己現在的坐標,又看了一下地圖再次確認方向,就讓大家都睡覺了。
燈沒有關,第一批守夜的是時寒黎和風棲,程揚和李慕玉會在下半夜換下他們。
這幾乎是一種共識了,隻要是新到一個地方,時寒黎一定是第一批守夜的人,她需要摸清楚整個情況,在心裡有數。
其他人都躺下之後,時寒黎讓風棲守在這裡,她獨自去將整個防空洞都檢查了一遍,防止出現喪屍鼠這種不易讓人察覺的東西。
值得慶幸的是,這裡麵還算“乾淨”,在處理掉那窩老鼠之後,就沒有什麼具有威脅的東西了。
動力發電箱的聲音並不小,一直在嗡嗡地運轉著,這種噪聲在進化者的耳中非常有影響,但大家也算是有經驗的戰士了,時寒黎說過,無論在什麼情況下都能迅速入睡恢複體力是戰士的基礎素養之一,於是大家現在都訓練得可以在噪雜中入睡,而一旦危險來臨,他們則會立刻驚醒,在睡中仍然要保持警惕,也是時寒黎說的。
為了培養這種能力,時寒黎特意做出過一些專門訓練,比如刻意製造出噪音然後讓他們入睡,以及在他們入睡後采取各種方法襲擊他們,讓他們保持警戒。
一開始除了李慕玉之外沒人能習慣這種生活,就連李慕玉,在剛開始訓練的時候也經受不住這麼多重的壓力,時寒黎在襲擊他們的時候雖然有所留手,但那是針對“不直接殺死他們”這個層次的留手,如果他們不認真對待,真的會被重傷,體會到瀕臨死亡的快樂。
原本大家都快要堅持不下去了,直到某天白天時寒黎看著萎靡不振的眾人,沉思著說:“隻是這樣就不行了嗎?那就減小一點強度吧。”
這句話強烈地刺痛了眾人的自尊心,然而下一句話更加讓人無法忍受。
時寒黎說:“這是我八歲的訓練強度,如果你們都覺得受不了,那我就用七歲時候的頻率試試。”
這句話說完,全場靜默。
他們覺得無法忍受的高強度訓練,卻是時寒黎從那麼小的時候起就已經習慣的生活,這一刻讓人意識到,他們對時寒黎了解得很多,但同時也了解得那麼少,每次當他們已經儘力去想象她從前的生活,卻發現不及她真實經曆的萬分之一。
末世教給人最深刻的一個道理,就是凡事皆有代價,想要獲得更強的力量,就要用相應的籌碼去交換,時寒黎現在變得這麼強,她又付出過哪些代價呢。
從那一刻開始,沒有人再表現出過疲憊,再痛的時候也自己咬牙堅持過去。
其實時寒黎說那句話的時候隻是很單純地回憶了一下過去,沒想到會產生這種效果,她倒是樂見其成。
巡夜回來,時寒黎坐到風棲身邊,風棲正坐在地上,修長的手指靈巧地翻著手上的一根紅線,翻出各種各樣的花樣,這是他最近剛找到的活動,時寒黎注意過,在不方便發出聲音的時候,他就會用這種方式來穩定情緒。
曾經同伴的死亡給每個人都造成了一些影響,風棲的長發遮住了他的側臉,時寒黎看了一會,就收回了目光。
“阿黎感興趣嗎?”風棲動作幾下,翻回一個基礎花樣,就這麼遞給時寒黎,“你試試,很簡單的。”
“確實很簡單,其實每個花樣的基礎類型都是差不多的,每一次你的手指能選擇的翻花方式也有一定規律,所以你很容易就能翻回基礎樣式。”時寒黎兩根手指挑了幾下,很快就在她手中變回風棲之前的花樣。
風棲抬起的臉還是笑吟吟的,他很小幅度地無聲拍手:“不愧是你。阿黎,如果這不是末世,你從前也沒有走上這條路,我覺得你一定會是個學神,把所有人成績都踩在地下碾壓的那種。”
時寒黎怔了一下,她沒有想過如果自己沒有被訓練場撿回去,而是如果被一戶普通人家撿到,或者哪怕是被送到孤兒院,那她會過上一種什麼樣的生活呢?
沒有力量,沒有身手,從不徘徊在生死之間,就隻是一個……女孩。
風棲溫柔地望著她,似乎知道她在想什麼,他輕聲說,“如果有一天末世結束了,去試試過普通人的生活吧,人生的樂趣之一就在於體驗沒有經曆過的生活,阿黎,你現在什麼都經曆過了,唯獨普通人的日子,你沒有體會過。”
“你說話很犀利。”時寒黎中性地表述,“你說動我了,心理醫生。”
這個稱呼逗笑了風棲。
“小揚沒有睡著,他隻是在裝睡。”他先是告狀,然後又說,“今晚我替他守全夜吧,讓他緩一下。”
“我不用,阿棲。”程揚的聲音突兀傳過來,他麵朝牆壁,背對著所有人,聲線有些啞,“我沒有那麼脆弱,一會就好。”
風棲猶豫了一下,還是小聲說:“如果你想的話,之前那個快沒電的手機裡還有心姐的照片,阿黎的空間能讓物體維持放進去之前的狀態,它應該還能打開。”
程揚的背脊僵硬一瞬,然後說:“沒有必要,她會活在我的心裡,永遠都是我的姐姐。”
如果五個月之前的程揚,他會被暴怒填滿心口,不管不顧地要去找凶手報仇,如果是兩個月前的程揚,他會受到巨大的打擊,沉浸在情緒中無法出來,但是現在程揚,已經學會了將仇恨藏在心底,學習蟄伏的猛獸,隻等著給獵物致命一擊,而不需要無意義的沉湎。
風棲輕歎了口氣,沒有再說什麼了,時寒黎的目光從程揚背上移開,也沒有再說話,隻是低下頭又翻了幾下繩子,把之前看到風棲翻出來的花樣都重複了一遍。
……
第二天,眾人簡單吃了些東西,就開始向湖懷山前進。
因為意識到了食物危機,大家都吃得十分節省,雖然之前也很節省,現在就是更加節省了,畢竟誰也不知道湖懷山上到底有沒有一個人類基地,如果沒有,就得去下一個城市搜尋物資了。
程揚看起來已經完全恢複了正常,但時寒黎還是沒有再讓他開車,她自己坐進了駕駛座,理由是其他人都不知道路線。
這的確是個客觀的理由,畢竟其他人也不知道去湖懷山怎麼去,走哪條路最近。
路程並不順利,時寒黎雖然有地圖,但是末世之後可能造成突發狀況的事件太多了,比如原本能走的路被屍體和廢棄車輛堵得嚴嚴實實,又比如遲鈍的喪屍群徘徊在路上,他們就得繞過去或者改路。
“幾個月不見,城市的主人就不再是人類了,說起來還是有些唏噓。”白元槐說。
“這世界會變得越來越破爛的。”殷九辭說,“現在還能看見城市的形貌,這種廢棄的城市遲早有一天會徹底被植物會沙土占據,想要找這些建築會像考古挖取文物一樣艱難,現在看這裡已經沒有人了,徹底變成廢土隻是時間問題。”
他話音剛落,時寒黎突然踩下刹車,商務車在路邊拐角停下,讓車裡的乘客集體晃了晃身子。
副駕駛上的李慕玉立刻直起身體,和時寒黎的目光一起望向前方。
在灰塵遍布的廢棄城市裡,幾輛乾乾淨淨的重機車簡直是獨一份的風景,也是異常的風景。
坐在第二排的程揚也看到了,立刻會意:“時哥,有人?”
時寒黎沒有馬上回答,她的目光從這些塗改得五顏六色的機車上略過,它們停靠的店鋪門口……是一家音像店。
詭異的突然出現的人,詭異的停靠地點,時寒黎眯了下眼,反而在心中肯定了昨晚似是而非的猜測。
“可以肯定這附近肯定有一個基地了。”白元槐說,“否則誰有閒心在末世裡逛音像店啊。”
正是瞌睡了有人送枕頭,時寒黎直接開門下車,其他人也跟了下來,一行人向著音像店走去,還沒等走近,就聽到裡麵傳出幾道年輕的男聲。
“霍哥,這個據說挺好看的,我們也帶上唄。”
“什麼?我看看……蠢貨,先看看放映設備要求,就基地裡那個破三係,怎麼放得了這種盤。”
“啊?這都不行?霍哥,要不你去和徐清竹說說,讓他給換一個放映機,現在那個夠乾啥的,用一次就得斷電。”
“我去說?你怎麼不去說!姓徐的油鹽不進,讓他建個糧倉容易,換個放映機?”
“不是我說,姓徐的不就是一開始大家都沒主意的時候鑽了空子,基地裡比他厲害的有的是,憑什麼就得聽他的……誰?”
音像店裡一共有四個年輕人,都是男生,隻有一個是一階進化者,看起來也不過和程揚李慕玉差不多大,雖然瘦,但衣物一看就堪稱乾淨,完全不是末世裡掙紮求生的人會有的。
時寒黎著重注意了他們的神態,雖然一開始十分警惕,但是馬上就放鬆下來,一看就是沒有經曆過幾次大的變故,還帶著一股幼稚感。
簡單的一掃,時寒黎心裡就有了底,她單刀直入:“你們的基地在哪裡?”
一聽這語氣,白元槐就在心裡叫糟,時寒黎的社交能力簡直和她的乾架能力成反比,怎麼說就像在威脅人,他剛要上前打個圓場,結果對麵也是血氣方剛的,那個一階進化者打量了一下時寒黎,嗤笑出來。
“什麼鬼,末世了就能釋放某些人的中二之魂了是嗎?還帶著兩把刀,裝什麼逼。”他上前兩步,直接用鼻孔看著時寒黎,“打聽過這一帶誰說了算沒?初來乍到還這麼囂張,需要教教你什麼是禮貌嗎?細狗。”
這話一出,全場都安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