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空氣仿佛都在瞬間被濃縮成一個點, 龍坤已經忘記了呼吸，他輕聲問：“什麼時候？”
“我的感覺不是萬能的，隻是這種近在咫尺的危險感, 我覺得應該撐不過今晚。”時寒黎看了眼時間, 已經是下午五點, 天色已經全黑下來, 大雨還在繼續，將幾百萬人卷入未卜的命運中。
“今晚……”龍坤低喃，“確實已經來不及了，這個天氣想在晚上往山上運人幾乎不可能, 不確定的危險因素太多了，那就到此為止吧，青黛，馬上下令中止人員轉移，命令已經上山的隊伍找好掩體，暫時不要下來了。還好他們在上山的時候攜帶了一部分物資, 如果真的被困，還能支撐一段時間。”
“至於其他人……按照原定的批次全部轉移進避難所，那都是按照核打擊的標準建設的, 希望能撐過這一次的災難。”
張青黛說：“議長，即使避難所全部開啟，也無法容納二百九十萬人。”
之前時寒黎剛來的時候基地人口還隻有二百七十萬，時寒黎在這裡的消息傳出去之後，越來越多的人爭相趕往中心基地, 導致近幾個月基地人口暴增，不過哪怕是原本的二百七十萬，也無法全部容納到現有的地下空間中。
一直半閉著眼睛的戴嘉實開口：“應該還有幾個小時吧？把部分人向基地外的避難所遷移, 當初中心基地的攘括範圍隻有五座城市，作為核心區域，這周圍的城市也有核打擊避難所，隻是空間和時間都有限，不能保證能在洪水來之前趕到那裡，分配出名額，然後憑自願吧。”
這個一向堅定固執如一頭發怒雄獅的老人終於還是熄滅了他的赤焰，麵臨著窮途末路的絕境，經驗再豐富的老將也無法憑空讓所有人渡過難關，他語氣無力，聲音嘶啞，已經可以預見即將到來的悲劇，但還是儘他所能提供最後的解決辦法。
空氣陷入氣壓極低的沉默，龍坤緩緩地抬起頭來，眼眶發紅，“這真的是我們能做到的一切了嗎？真的沒有任何辦法了嗎？”
時寒黎沒有說話，她眸底閃過了一道極深極亮的光，在龍坤望過來之前，她垂下了眼。
“執行吧。”戴嘉實沙啞地說，“就算救不了所有人，也要能救一個是一個。阿坤，你和張秘書也趕快行動吧，這裡有我守著，順便就算我的私心，哪怕要綁，也要把小玉給綁進去，拜托了。”
每個人都轉頭望向他，他雙眼閉著，麵色平靜，仿佛他說出來的不是訣彆之語，而是一條再普通不過的命令。
“戴老，你這是在說什麼？”龍坤大驚，“我是議長，是最高行政長官，就算要留，也應該是我留下來。”
戴嘉實嘶啞地笑了笑，虛弱地睜開眼睛看向他，“我早就說過，你還年輕，還有更多的可能，更何況你還是候選人，折在這裡像怎麼回事？人類還沒有滅絕，彆急著送死。”
“但是……”龍坤的話還沒說出來，他的通訊器又響了起來，他直接按下免提，混亂的背景音中，士兵的聲音格外急促。
“議長，齊司長死都不肯離開磁極塔，他說有個裝置必須要靠人工每半個小時調整一次，否則所有數據都要重來，他不能離開，請求指示！”
“什麼？”龍坤臉色一變，這時時寒黎的通訊器也震了一下，她看是程揚，就直接接了起來。
“時哥你在哪？我已經把我爸媽和歲歲都送進避難所了，現在就過來找你！”
“昌榮大廈，頂樓會議室。”時寒黎說。
“我馬上過來！”程揚掛斷了。
龍坤這邊還在僵持著，龍坤忍住急火要求齊聽寒接聽電話。
“議長，我不能走，理由我已經說了，這東西離不開人，讓我這段時間的心血重歸於零，還不如直接殺了我。”齊聽寒的語氣還是那麼平靜無波，隻是說話的語速更快了，“這是犧牲了多少人才換來的成果，就這麼離開我對得起他們嗎？對得起我自己嗎？我話就放這了，我死，它都不能廢。”
“但是如果你不離開，你就和它一起廢了！”龍坤急怒攻心，幾乎用吼的，“齊聽寒，我現在以最高行政議長的身份命令你，中止地磁計劃！優先人員避難！”
“我拒絕。”齊聽寒語氣還是那樣，“我決定現在辭職，我不是齊聽寒司長了，龍議長，你命令不了我。”
說著他就要把通訊掛斷，這時一道年輕的聲音在那邊響起，延緩了齊聽寒掛斷的速度。
一個年輕的男聲說：“司長，我來操控地磁儀，您去避難所吧。”
通訊兩頭同時一靜。
齊聽寒說：“小王，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我當然知道，司長。”小王說，“地磁計劃不能沒有您，我自願取代您，並願意承擔這個決定帶來的一切風險。”
“彆瞎說胡話，士兵，把他帶走。”齊聽寒的語氣出現了一點變化。
“不，司長，您聽我說。”小王的語速加快，“您說過我是除了您之外唯一能單獨操控地磁儀的人，我覺得我能勝任這項任務，最壞的結果不過就是塔倒了我也死了，我都知道。何況這些都隻是我們現在的猜測，有可能洪水沒有我們想的那麼嚴重，等結束之後我和塔都能活下來呢。”
“你也知道你是除了我之外唯一能單獨操控地磁儀的人？”齊聽寒的聲音裡第一次夾雜進怒氣，“我之所以能放心守在這裡，就是因為有你！你才二十九歲，和我這個老頭子搶什麼送死的活？萬一我真的死了，你就是下一任王司長！”
“可是，既然有您這位現成的司長，為什麼還要準備我這個下一任司長。”小王儘力用輕鬆的口吻，“您也知道我和您之間的差距，人類來不及等我趕上您了，保您才是利益最大化的選擇。”
“你放屁！你……”
砰咚一聲，齊聽寒的聲音戛然而止，通訊器掉到地上，又被人撿了起來。
“龍議長？”小王的聲音這才沉重下來，“我是王長宇，電磁輻射監控司的在職工作人員，也是暫代副司長，現在我所做的決定完全出自我個人的意誌，和任何人無關。我自願留守地磁塔基地，如果地磁塔的運作停止了，那就是我死了，還望齊司長醒來之後能夠重振旗鼓，重新開始。人類永不言敗。”
“請把齊司長帶走吧。”
王長宇最後這句話聲音很小，是對旁邊的士兵說的，然後通訊就被掛掉了，會議室這邊陷入了震驚中，沒有人說話。
“這大概就是最後的辦法了吧。”戴嘉實啞聲說，“哪怕有萬分之一的可能地磁塔不會被衝毀，這個險也值得冒。”
“……冷凍艙計劃和病毒研究所那兩邊怎麼樣了？”龍坤看向張青黛。
“殷博士正帶人有序組織退出。”張青黛說。
正當龍坤想鬆口氣終於有個聽話的的時候，張青黛又說：“但是杜教授堅持要把所有重要的資料和實驗體全都帶出去，正在低溫無菌室裡搶救。”
“什麼？”龍坤又險些一口氣沒上來，“地磁塔不能倒因為隻有一個，喪屍和次生物總有的是吧！實驗體沒了不能再找麼？”
“低溫無菌室……”張青黛看了時寒黎一眼，“有時閣下帶回來的君王大腦，他說這個樣本極其重要，無論如何都不能失去。”
龍坤又沉默了。
時寒黎轉過身，大步向門外走去，一直默不作聲跟在她身邊的岑錦樓立刻跟上。
看到她離開，龍坤和張青黛眼中都閃過一道希望，她這時候去做什麼不言而喻。
而此時在低溫無菌室的大樓前，全身濕透的李鶴剛匆匆趕回來，他們本來就離基地不遠，收到撤回城裡的命令後他馬上就意識到現在是什麼情況，他的第一反應也是和杜尋文一樣，那就是無菌室裡的樣本絕對不能有事！
更何況他得知杜尋文很可能也來了這裡，他更加不可能不來。
現在已經沒有了值守的人，過大的暴雨導致樓內供電不足，白熾燈一閃一閃地掙紮著發揮最後的餘熱，他用力摁了幾下電梯見毫無反應，扭頭朝樓梯衝了下去。
低溫無菌室在地下二層，而此時連地上一層的水都已經摸過了膝蓋，這個時候的樓梯就像一個水閘，泄洪一般從敞開的消防門裡灌溉下去，黑漆漆的地下全是水，已經變成了恐怖的泳池，李鶴義無反顧地向下走去，來到地下二層的時候，水已經沒過了他的胸口。
“老師！”他嘶啞地大喊，周圍除了偶爾閃爍的燈光，沒有任何回應。
他哆哆嗦嗦地掏出一個強光拇指手電筒，不隻是因為恐懼，還因為寒冷，本來夏天就已經過去了，在接連不斷的大雨中氣溫早已降到個位數，此時浸泡在水中，就像人被凍在了冰塊裡。
李鶴努力地睜大不是很好用的眼睛，憑借記憶向核心區域靠近，“老師！你在裡麵嗎！”
他什麼都看不清，雨水一口一口地往他嘴裡灌，他隻能拚命地晃動手電筒，期待裡麵的杜尋文能看見，祈禱杜尋文還活著。
忽然，他腳底下猜到了什麼圓滑的物體，整個人就要往水裡栽倒，在這種深度的水裡栽倒下去，對不會水的李鶴來說很可能就起不來了。
忽然一隻手抓住了他的領子，把他強行拎出了水麵，然後很快又放開了。
李鶴的嗆咳之劇烈聲音在這麼多水的地下還能激起回音，他瞪大了眼睛，把手電筒的光往旁邊偏了一下，讓他模糊地看到了來人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