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慕玉垂下眼。
誰都不知道她用了多大的力量才能繼續若無其事地承擔起這份責任,做自己該做的事。
張青黛的神色悲喜交加:“那,大家都沒事,對嗎?現在你們已經安頓下來了嗎?”
“比起我們,你們那裡才是真正的危險。”宇文姚迦望著她,“我這裡傷亡很小,江逾那裡也還好,你們呢?倩倩和小凡她們都……還活著嗎?”
“小凡沒事,倩倩受傷了,但也沒有生命危險,其他人……有不少感染了。”張青黛聲音低啞下去。
宇文姚迦手指猛然收緊,語氣依然平靜:“這樣。”
時寒黎說:“你們兩個之前可以聯絡麼?”
“勉強,你們那裡是主戰場,我們這些地方的波及沒有你們大。”江逾說,“戰後我們怎麼也聯絡不上你們,信號上顯示乾豐大陸又裂得差不多了,我們都很擔心。”
災後重逢,人人都感慨萬千,然而更加重大的危機還迫在眉睫,沒人能笑得出來。
“有一些事情,我要告訴你們。”宇文姚迦的麵色怪異起來,“我想你們都知道,我現在所在的地方是傳說中誰住的地方吧。”
江逾神色微沉,他隱晦地看了時寒黎一眼。
時寒黎麵色平靜。
“雲海大陸,瓦爾族先人的所在地,這已經不是傳說了。”龍坤輕聲說,“根據之前時閣下帶回的錄像,烏圖證實了這個事實。”
“既然都認為是事實,那我就不多說了,隻把消息分享出來。”宇文姚迦的手指輕顫一下,表明出她對於要說的事情也沒有什麼把握,“事先說明,我不認為它一定是真的,隻是現在有任何消息都不能彼此隱瞞,所以我給你們分享,務必要保持理智。時爺。”
她突然看向時寒黎,時寒黎意識到她在讓她維護眾人的理智秩序,她輕輕點了下頭。
所有人都凝神傾聽。
“你們應該從錄像上見到過,那個傳說中的神諭塔,但是錄像太模糊了,上麵的很多文字都看不清楚,現在我身處這裡,能很清楚地看到上麵的字。”宇文姚迦儘力維持著聲音的平穩,“之前地下城開城放人,來的幸存者裡有一個對瓦爾族語言了解頗深的,他看了下那個塔,說上麵記載的預言隻終結到我們這一代。”
“這是……什麼意思?”白元槐輕聲說,“是說我們這一代之後,就不再有人類了麼?”
“不。”宇文姚迦的目光愈加複雜,她深吸口氣,“救世主的預言不是最後一條,在它的下麵,還刻著一條預言,這後麵才是真正的終點。”
江逾猛地向前傾了下身子,神色格外鄭重。
“那人翻譯了一下。”越說到後麵,宇文姚迦似乎越難以啟齒,她皺了下眉,強行讓自己的聲音冷漠下來。
“‘女孩焚燒於祭壇之上,古老的宿命得以傳承,萬王之王誕生即為死去,眾誌成城,世界迎來嶄新的篇章。’就是這樣。”
宇文姚迦點擊了幾下屏幕,“我把清晰的照片發過去了,你們那裡不是有瓦爾人麼?確定一下真假吧。”
空氣中陷入了絕對的寂靜,沒有人出聲,李慕玉僵硬地動了下手指,照片在屏幕的角落裡顯示出來,巨大的神諭塔直直戳向猩紅的天際,而在塔的下麵,則是血一般的祭壇。
“祭壇?”白元槐麵露驚恐,他死死地抓住了同樣驚呆的鄭歲歲的手,“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這一定是假的預言,時哥!”
他猛地扭頭看向時寒黎,所有人都看向時寒黎,包括鄭歲歲。
時寒黎在看著鄭歲歲。
鄭歲歲在發抖,她的眼神像是求救又像是終於塵埃落定的釋然。
“時哥哥,就像我之前和你說的。”鄭歲歲顫抖著說,又努力地露出微笑,“如果這就是我的命運,如果我能救更多的人,我願意走向這個祭壇。”
“彆瞎說!”白元槐怒吼,狂怒中又帶著祈求,雖然他也不知道在祈求誰,“這怎麼可能呢?一個人死去就能讓這天災全都消失了?就能讓所有的病毒憑空消滅了?放屁!我們都清醒一點,不要做傻事好不好?”
“冷靜一下。”邢羽風按住他的肩,“現在你看起來最不清醒。”
“我無法冷靜!”白元槐猛地站了起來,他指著鄭歲歲,“你們看她,她這麼小,她才五歲!你們這些成年人進化者大領主就等著把她綁上去燒了喂老天?彆做夢了!她這麼小小一點,老天都得嫌吃不飽!”
“白元槐!”李慕玉出聲,“你先坐下,我們沒人要燒死歲歲。”
“你是不想,其他人呢?你不想?你也不想?”白元槐怒指向邢羽風,又指向其他人,他把鄭歲歲護在身後,通紅著眼睛往時寒黎身邊退,他神經質地念叨著,“時哥我們快走,他們都瘋了,所有人都瘋了,他們要做殺人凶手!”
時寒黎沒動。
“在確定預言是不是真的之前,也說不定是那個人在騙我。”宇文姚迦低聲說,“你們先讓烏圖來看一下吧。”
白元槐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臉上露出希望:“對對,烏圖呢?一定是那個人搞錯了!”
在一片詭異的氣氛中,龍坤疲憊地歎息一聲,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他沒有翻譯錯。”龍坤低沉地說,“時閣下的錄像的確不太清晰,但她也提供了幾張清晰的圖片,這條預言是烏圖早就翻譯過來的。”
所有人都驚呆了,包括宇文姚迦和江逾,時寒黎乾脆閉上了眼。
“這不可能……”李慕玉也喃喃著說,“龍叔,你和爸爸早就知道?沒有任何消息泄露出來!”
“我也不知道。”張青黛呢喃。
“是,這件事隻有我和戴老知道,因為這件事一旦透露出去,帶來的就是難以控製的混亂。”龍坤的呼吸更加急促,“彆說是現在,哪怕是之前,叫囂讓聖女去死的呼聲也居高不下,甚至形成了有規模的組織,這種情況怎麼能再讓人知道!它甚至沒在計算機裡留下任何文件,隻有一份紙質文書,這次大戰後也丟失了。”
“什……麼……”邢羽風不可思議,“你們知道也許是解決末日的真正辦法,但居然一直忍著?”
“你也說了,是也許。”龍坤聲音沉啞,複雜的目光望向鄭歲歲,“萬一它是假的呢。”
原來如此。
難怪中心基地要瘋了一樣,不惜代價地去尋找所謂的聖女,原來他們早就知道,聖女也許是唯一的生路。
但又為了那一點的假的可能,他們隱瞞至今,即使是犧牲觀念為重的戴嘉實,也沒有逼迫一個五歲的孩子去死。
所有人都陷入了深深的震撼中,所有人都感到無比荒謬,甚至感到麵前的一切全都不真實,好像所有人一直以來的堅持全都錯了。
在情緒的癲狂下,居然沒有人發現時寒黎從頭到尾一言沒發,所有人都在震動,隻有她如同老僧入定,似乎早就有了想法。
江逾抿了下乾澀的唇,他眼中掙紮,慢慢地出聲:“各位……”
就在這時,外麵越來越大的聲音吸引了眾人的注意。
外麵之前一直有喧鬨的人聲,這很奇怪,也很少見,彆說現在人人狼狽,哪怕是之前還算安全的時候,也不會有人喧嚷到這裡來。
一開始沒有人理會外麵,李慕玉早就下令讓人驅散彙集的人群,但是外麵的聲音不但沒有減弱,反而在現在更加巨大,甚至讓會議室裡的人都聽到了那撕心裂肺的嘶吼。
“交出聖女!我們知道你們隱瞞的真相了!”
“都死了這麼多人,你們還在欺騙我們!”
“交出聖女!完成預言!讓末世結束!”
聽清外麵在喊什麼時候,會議室裡的人臉色都蒼白起來,宇文姚迦和江逾也聽到了。
“怎麼回事?他們怎麼會知道?”白元槐麵白如鬼,剛問出來他就自己得到了解答,“……是你們丟失的文件。”
“看來,有人在我們防備最弱的時候渾水摸魚了。”張青黛低聲說。
“讓他們離開。”白元槐說,“八字還沒一撇的事,就讓這群烏合之眾這麼叫囂?……彆去!”
鄭歲歲居然往窗口走去,被白元槐一把拉住。
鄭歲歲回頭看他,“白哥哥,我願意接受我的命運。”
“什麼你的命運!這都是無稽之談!”白元槐突然暴怒,“誰能確定地說這條預言一定是真的?誰能?老子就不相信!”
鄭歲歲淚流滿麵,她下意識地看向時寒黎,時寒黎的麵容籠罩在血色的光暈下,威嚴淡漠得令人畏縮。
突然,外麵的聲音靜止一瞬,白元槐如同得到救星立刻奔過去看,他拉開一點窗簾,驚喜地說:“是殷大佬!哈哈,那幫孫子多怕殷大佬,他一過來所有人都退開了!”
“都讓開。”時寒黎聽到殷九辭陰沉的聲音。
其他人也忍不住來到窗前,時寒黎沒有過去,卻能想象到殷九辭一路往這邊走來,如同巨浪分裂大海。
“到底怎麼回事?”程揚的聲音也傳出來,“怎麼全都集中在這個地方,人都救完了嗎?趕緊都去乾活!”
他們收到了李慕玉的消息,緊急趕了過來。
因為高一些的樓基本全塌了,他們現在所在的會議室就在三樓,有人看到了鄭歲歲,激動地放聲大喊。
“我知道了!那個小姑娘就是聖女!我親眼見過時寒黎親自帶著她!還有一些高階進化者帶著她!這些大人物為什麼要費心巴力地保護一個小女孩?她一定就是聖女!”
所有的目光唰地向上看來,鄭歲歲後退一步,麵露驚恐。
哪怕她再勇敢,一下子麵對這麼多仿佛要將她生吞活剝的眼神,她也不得不感到恐懼。
“那就是聖女?抓到她!”
在這一刻什麼次生物什麼總司令都已經不重要了,已經瘋了的人隻會知道盯著那小小的女孩,他們的腦子裡隻有抓住她就能抓住生的希望!
“快,帶歲歲離開!”
李慕玉也急了,她把鄭歲歲往白元槐懷裡推,就要轉身去乾架,這時她眼前忽然一花,一道纖瘦的身影擋在了她們前麵,站在了窗戶的最前方。
此時窗簾已經完全拉開,玻璃也在剛才被激進的人群砸破,酸雨的氣息飄落進來,時寒黎站在那裡,俯視著下麵所有人。
說來也怪,她沒有發出聲音,也沒有做什麼事,就隻是往這裡一站,下方混亂的人群霎時一靜,所有人都抬起頭來,包括殷九辭和程揚。
他們望著她,那是一張張蒼白如鬼的麵容,神色癲狂,他們站在酸雨下,有些已經遍體鱗傷,更加扭曲如厲鬼。
然而這些猖狂的厲鬼在麵對時寒黎的時候,硬是安分如白兔,不敢越雷池一步。
時寒黎就站在那裡,全身放鬆,沒有做出任何攻擊的姿態,底下站滿了人,卻沒有一個人敢第一個上前。
時寒黎
這個名頭早已不僅僅隻代表著一個人了,它是籠罩在整個末世上空的一個龐然大物,是通天的威名,同樣也曾是唯一的希望。
她站在高處,一眼就將所有人的表情儘收眼底。
她好像想到了很多,又好像什麼都沒有想,從做出這個抉擇開始,她就已經知道會有這麼一天,隻是沒想到會來得這麼快。
這樣也好。她淡淡地想。
“時寒黎,我們知道你很強,你是第一強者,我們打不過你。”有人警惕地說,“但你也是人,你就不想活下去嗎?”
“你們找錯人了。”時寒黎說。
底下的人麵麵相覷,上麵的人也麵麵相覷,沒人知道時寒黎打算做什麼,有人以為時寒黎是故意在混淆視線。
“彆開玩笑了!”有人說,“基地早就公布,聖女已經找到了,如果不是那個小姑娘,難道是你嗎?”
殷九辭和程揚猛地回頭,冷冷地盯住了那個人,那人呼吸一窒,差點被嚇得坐到地上,內心萬分懊惱自己頭腦過熱。
然而時寒黎說:“沒錯,就是我。”
一片寂靜。
這一刻似乎連雨都停了,所有人都望向她,神色空前一致。
呆滯,怔然,剛才的群情激奮全都變成了啞巴。
“時哥哥……”鄭歲歲清澈的童音說,“你不用為我做到這個地步……”
“我沒必要在這方麵說謊。”時寒黎說。
“你到底在說什麼?是不是在把我們所有人當成傻子糊弄?”有人顧不得什麼,瘋狂地大吼,“聖女聖女首先得是個女的吧!你個男人想要維護她也找個彆的理由啊!”
時寒黎清晰地看到,殷九辭臉色頓時煞白下來,他仰頭望著她,神色驚駭欲絕。
他嘴唇一顫,“不……”
鄭歲歲瞪大了眼睛。
時寒黎什麼也沒說,隻是在所有人呆滯的目光中,乾脆地脫下了自己的外套。
有人意識到了什麼,臉色猛然一變,目光中滿是駭然。
所有人都沉默下來,在這種詭異而肅穆的靜默中,時寒黎把外套扔下,修長的五指一抓,裡麵單薄的T恤就直接被扯了下來。
時寒黎從不穿暴露的衣服,也從來沒有人見過她的身體有多麼漂亮。
她手臂纖長,肌肉纖薄流暢,腰身勁瘦,腹肌清晰可見,又很精致,猶如漢白玉加工後的藝術品。
隻是在這具完美身體的胸口位置,有著一塊黑色的束胸。
她現在很露了,但讓人分毫生不出褻瀆。
所有人都震驚地忘記了呼吸,時寒黎能感受到宏大空曠的寂靜,隻有雨滴聲清晰可聞。
她垂眸,望著下麵的人,目光似冷冽又似悲憫,猶如菩薩低眉。
她站在朦朧的光影中,背後光線呈放射狀,讓她如同背生光翼,即將羽化而飛。
“我就是女人。”她平靜地說,“誰想對我做什麼,儘管來吧。”
世界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