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個幻境。
時寒黎的行為很明顯地揭露了這點, 其他人麵露驚異,程揚剛要有樣學樣地捶向岩石,被時寒黎用眼神製止。
她微微搖頭。
幻境是很簡單又很複雜的東西, 簡單比如她自己的特殊能力幻象模仿,雖然能夠看似完美地假裝成另一個人,但是致命弱點就是不能碰觸,碰觸的話摸到的還是原本的輪廓。而複雜的就是風棲那種,他三階的時候就能製造出如假亂真的夢境,能讓人毫無聲息地在睡夢中死去,殺人於無形,誰也不知道當他五階的時候會不會甚至影響到現實世界。
當意識到眼前的東西可能是幻境之後, 時寒黎心中一瞬間轉動過許多念頭, 非常糟糕的一種就是他們所有人都在悄無聲息之間被控製了,早就全都進入到了一場幻境中, 隻是現在才讓她發現端倪。
而更糟糕的, 就是他們被分開了,現在整個幻境中隻有時寒黎自己,而程揚他們所有人全都是假的, 都是幻境讓她相信的“真實”。
懷著麵對這種最糟糕局麵的打算, 時寒黎穩住自己的情緒,製止了程揚和她一樣將手伸入岩石中。即使這個程揚可能是假的, 她也在儘自己的能力不讓他受傷。
程揚不知道時寒黎是抱著什麼想法阻止的他,他聽話地把手收回來, 急切地問:“姐姐, 你有什麼感覺?被卡住了嗎?”
時寒黎還是搖頭。
她沒有被卡住,也沒有摸到冰層應有的溫度,她的手現在很暖, 掌心下質感柔軟,她小心地試探著,然後眉頭皺起。
其他人看得膽顫心驚,殷九辭就快自己也伸手進去了,時寒黎一用力,把胳膊從岩石裡收了回來。
在她細白的手指間,夾著一朵鮮豔的,甚至還在滴著水珠的花。
這朵花一出現在極地的氣溫中,脆弱的花瓣上立刻凝結了一層透明的冰,鮮活的生命轉瞬便成一塊冰雕,然後哢嚓一聲,被從上方灌溉下來的風雪折斷了。
雖然速度很快,但每個人都看到了那朵美麗而脆弱的植物,大家眼睛都直勾勾地望著時寒黎手裡剩下的花莖,時寒黎也在沉默。
在這種環境裡顯然無法養出這種生命,但是那朵花又那麼真實,連時寒黎都無法判斷它是假的,他們吊在這個位置,一時動彈不得。
唯一興奮的是烏圖:“就是這裡!這座雪山隻是掩飾,我們真實的部落裡四季如春,即使是冬天也會開出最漂亮的花,雖然我不記得位置了,但族裡的景象還是記得的。那朵花是我們的祖先培育出來的特殊品種,隻有族裡才有,它叫白焰,花本身什麼顏色都有,但是它燃燒起來的顏色是純白的,是大巫向上天請示和祭祀的時候都會準備的花。”
“白色的火焰?”殷九辭說,“火焰的顏色是以溫度為劃分,一般我們看到的火焰都是橙色黃色和紅色,如果要達到白色火焰,那溫度得有四千度了,一朵花的燃燒溫度居然能達到四千度?”
“是很燙,所以祭祀的時候除了大巫本人,所有族人一律不允許靠近。”烏圖說,他趴在江逾背上,竭力去觸摸時寒黎碰過的岩石,前所未有的急切。
“應該就是這裡,但是要怎麼進去?……我回來了,我要回家,讓我回家。”
回家。
時寒黎突然意識到,如果這一切都是真的,那麼這塊岩石的後麵,就是她素未謀麵的家鄉。
烏圖伸手摸了摸,無法像時寒黎一樣把手伸進去,他焦急地看向時寒黎:“寒黎,你剛才是怎麼進去的?”
“我用了些力量,本來想冒險把這塊岩石擊穿。”時寒黎說,“不用著急,你之前說阿依蘇找回來的時候你們知道她在外麵,你們能夠感受到防禦被人攻擊是不是?應該很快會有人出來查看,他們認識你。”
“但是還有個問題,姐姐。”程揚說,“如果隻有舅舅一個人的話,裡麵的人不會不管,但現在我們這些外族人在這裡,他們會不會為了隱藏裝沒看見?”
大家怔了一下,臉色一變。
這的確是很合理的懷疑。
烏圖說:“應該不會,他們可能會攔我,但如果他們看到了寒黎,無論如何都會讓她進去的。”
殷九辭和江逾緊緊地皺起了眉,他們一直都有這種擔憂,對時寒黎來說,在瓦爾族裡的地位越特殊越危險,而烏圖幾次三番強調時寒黎的特殊性,無異於在他們心上埋下一顆又一顆炸/彈。
這些炸/彈很快就會炸開了。
時寒黎沒有說話,如果真要進去,她的力量完全能夠暴力破壞掉這層防禦然後硬闖,但她不想這麼做,有誰回家第一件事是先拆家門。
但是時間緊急,如果裡麵的人真的顧慮甚多不願意讓他們進去,她就得考慮一些極端的辦法了。
好在對方沒有給她這個機會。
一個陌生的聲音突兀地出現在所有人耳邊,這個聲音並不大,卻能穿透風雪,讓所有人都能聽清。
“不要留在這裡,上去,上麵有個山坳,到那裡去。”
程揚說:“姐姐?”
時寒黎果斷地繼續往上爬,其他人立刻跟上。
程揚說:“剛才那是不是傳說中的隔空傳音?是一種特殊能力麼?”
“隔空傳音?這個說法很貼切。”烏圖說,“那是守門的勒尼,是這一代的守門人。族裡的每一代守門人都必須學會這種技能,這也是他們的不傳之秘,不是特殊能力。”
在他們說話間,時寒黎第一個攀上了高台的邊緣,稍微一用力就攀登上去,就在她上去的瞬間,眼前的景象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就在瞬息之間,蒼茫的白色消失不見,蔥鬱的綠色,明淨的藍色,以及繁複點綴的豔色擠擠攘攘地撞入眼中,風雪並沒有被擋在外麵,而是直接落了進去,樹梢很快就墜上了積雪,顯示著這些景象的真實。
時寒黎低頭看去,瓦爾族的部落的不是在山上,而是在山中。
她現在的視角不是平視整個部落,而是俯視,仿佛祈望山的山體中間是空的,部落坐落在山體內部,站在這個位置望下去讓人恍然感覺自己是一隻飛鳥,伸手就能碰觸到最高的樹梢。
那些古木拔地而起,狀似參天,芃盛的樹冠下依稀可見閃爍著粼光的碧藍河水,這裡是另一個世界,突入的風雪和這些外族人震撼的目光讓它和外麵的世界產生了聯係,烏圖跪了下去,淚流滿麵。
“寒黎,寒黎你過來看,這就是我們的家。”他抓住時寒黎的手,激動得聲音顫抖,“我們到家了,寒黎,我們到家了。”
“嗯。”時寒黎輕聲說,“我們到家了。”
所有人都在望著這與世隔絕的另一個世界,心中流動著難言的震動。
半晌,程揚問:“現在我們該怎麼辦?”
烏圖說:“等。”
他們並沒有等多久,很快下方的樹叢裡傳出聲音,一個年輕人正順著陡峭的懸崖邊緣飛快地爬上來,身形靈巧而敏捷,時寒黎判斷他應該是二階進化者。
“勒尼!”烏圖激動地大喊。
叫勒尼的人攀上懸崖,這是個濃眉大眼的年輕人,看起來也就二十多歲,穿著一身樣式十分奇特的短打,不同於時寒黎之前見過的任何風格的服裝。
這是大家除了烏圖之外見到的第二個瓦爾族人,除了衣服之外,和普通人並沒有什麼不同。
勒尼的眼睛和眉毛頭發都很黑,頭發用布條紮成一個高高的馬尾,他看了烏圖一眼,然後目光就直勾勾地盯著時寒黎瞧。
“很不可思議,對不對?這孩子長得和諾婭一模一樣,她們是姐妹,阿依蘇當年生的是雙生子!”烏圖說。
然而時寒黎說:“他沒有驚訝,他知道我。”‘
勒尼眼中這才閃過一絲驚訝。
她一直不閃不避地回視勒尼的目光,勒尼的情緒她很容易就能感知到,她很確定勒尼絕對不是對她一無所知。
“嗯?”烏圖因為激動而過熱的大腦稍微冷卻下來,他露出驚訝的表情,“你們怎麼會知道寒黎的事?莫非埃索大巫的能力恢複了?”
勒尼終於有了回應,他搖搖頭,正是剛才聽到的聲音:“發生了很多事,先回去再說。”
他的聲音自帶一種淡漠的感覺,要說的話,居然和時寒黎有幾分相似。
烏圖的神色立刻嚴肅起來,嚴肅中還夾雜著強烈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