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飄一看這小姑娘嬌嬌弱弱的, 躺在床上喘口氣都費勁,像是活不起了的樣子,話都不敢大聲說, 怕把她的小心肝給嚇到了。
林飄在一旁特意為他搬來的軟凳上坐下:“倒也不必如此說, 是病就有法子治,若是總覺得治不成, 心裡往不好的地方想,那樣才是真的不好了。”
黃知韞看著比黃麗姝溫和許多,臉型也更柔和,林飄想到她和沈鴻的婚約, 又見到她這個病怏怏的樣子, 心情也有些複雜。
黃知韞說一句話咳三聲,是處處小心,樣樣恭敬,已經提前拿林飄當長輩看待了,對他十分的溫順,說什麼都願意表示認同。
林飄在這邊沒坐多久, 黃麗姝也趕了過來,自然說了來瞧黃知韞,沒想到居然恰巧遇見了林飄。
黃麗姝還是帶著一盞燕窩過來的,說是特意為黃知韞準備的,提前燉了整整三個時辰, 是天剛蒙蒙亮就叫人燉上的, 這個時辰才能剛好趕著端過來給她吃。
黃知韞見著了黃麗姝, 原本隨和的狀態就消失了,瞧著有些冷冰冰的,也不愛搭理黃麗姝。
林飄在旁邊坐著也感覺尷尬, 這對姐妹雖然同出一胞,但性格上天差地彆,顯然相處得也不是特彆的好。
就連黃麗姝送過來的燕窩,黃知韞一口也都不願意吃,黃麗姝溫聲送到她唇邊她都抿著嘴偏開了頭。
一旁的夫人和丫鬟各種打圓場,說黃知韞吃得太飽了,說她本來就不愛吃燕窩,雖然這東西對身體好,總勸著她吃,但她總是不吃,叫她們不知道操了多少心。
這種假裝和睦實際一片廢墟的關係林飄是真的受不了,他可以在這種關係裡假裝得很好,但是但凡能躲開的情況下,他都會馬上閃避得遠遠的。
林飄稍微坐了一會,讓黃知韞好好養病,借口家中還有事,先起身離去了。
畢竟他們兩家隻是訂婚,也談不上一家人,他來看一眼就夠了,沒有再多留他的道理,便好好的將他送出了門。
黃麗姝代她母親,一路將林飄送到門口,林飄心裡疙疙瘩瘩的,心情很壞。
回到家裡正好沈鴻中午回來了一會,便抓住沈鴻說這件事。
“我去瞧了黃知韞。”
沈鴻見他神色並不舒展:“怎麼了嗎?”
“我總覺得她病得蹊蹺。”
“你覺得是誰做的?”
“不清楚,但我莫名有點懷疑黃麗姝。”林飄歎了一口氣:“真煩。”
他趴在桌上,打不起精神,他心裡疙疙瘩瘩的不是懷疑黃麗姝對黃知韞做了什麼,他煩的是這種絞殺關係,在上京的每一個地方都能看見。
權利和感情的互相絞殺,每個人都想要再向上一步,即使黃麗姝真的對黃知韞做了什麼,她圖的是沈鴻嗎?不,她圖的是這個婚約,這個一看就十分榮耀的婚約,作為一個合作的紐帶,一個象征符號,這段關係帶來的利益越大,這個符號也就越燁燁生輝。
背後的皇權鬥爭,從龍之功,皇上的垂憐,嗅到利益的味道便要將其他的人狠狠絞殺。
林飄始終覺得,向上生長為的是更好的生活,為了自己也為了自己重要的人,但上京的貴族大部分都活得太沒有感情溫度了,叫林飄看了心裡難受。
“雖然也不關我什麼事,但看了還是不開心,感覺被影響到了,她們家氣氛不好。”
沈鴻看向他:“往後你便不要去黃家了,看過一次也算有心意在了,黃家本就腐朽,雖然發家時間並不算長,和韓家比起來,他們是新世家中根基最不穩定的,如今他們靠的就是太傅的餘威。”
林飄點了點頭:“我聽說太傅特彆厲害,他們家全是他這一手帶起來的,手底下三個兒子也有出息,外放了兩個,還有一個在上京,如今孫子也要出仕了,應當正是興旺快活的時候,怎麼好似他們家的人都有些過得不開心。”
“太傅當年是力排眾議支持陛下登位的老臣,向來受陛下尊敬,他出身寒門,卻提議當時還年輕的陛下削弱科舉,偏重推舉製,以此穩固世家各族對陛下的支持,如此持續了十二年,陛下忌憚世家,覺得埋下了禍患,後才再次側重於科舉,太傅有許多高見,包括君子戴帽子一定要正,若是不正便是心不正,相貌醜陋的人心思也一定不正,所謂相由心生,若是犯罪應該從重處罰,女子穿羅裙一定要穿素色,不可太過張揚,哥兒不可戴鮮豔的珠寶讓人誤以為他是女子等等,他三個兒子,娶的都是他選好的世家的女,進門前為做表率,他下令將他兒子身邊陪伴多年的通房或丫鬟,全都發賣了。”
“啊???”林飄驚訝的看向沈鴻,好家夥,這是黃太傅的黑料收藏機吧,這些都給他摸得清清楚楚的了。
“他從寒門出身之後便同世家交好,斷絕了貧寒學子向上的仕途,十二年中不知多少學子抱憾而終,或是投河上吊,這十二年中唯一一個走到了上京的貧寒學子,隻有包玄一人,包玄始終建議陛下側重科舉,他嘴上說削弱推舉,實際想要的是卻是廢除推舉,最後被查了一個通敵叛國,滿門抄斬的罪。”
“我去……”林飄傻眼了,果然大人的恩怨情仇就是不一般,動不動就背著滿門的血債。
“飄兒,你還記得易贏嗎?”
“誰?”
“在州府時,他上門來想要送一套宅子給你的那位商人。”沈鴻覺得有必要給林飄先提個醒。
“他當時是不是和你說過,他有個很敬仰的鄰居哥哥,也是貧寒出身,苦讀得以發跡,那個哥哥就是包玄,他後來做生意得了包玄的提攜,包玄死後他他設法躲過一劫,但心裡不甘,一直想替包玄報仇,一直在用各種方式結識交好貧寒學子,想要抓住時機。”
林飄聽得一個頭比兩個大,他懂沈鴻的意思了,就是這些人都是奔著利益和複仇來了,黃家想要爭奪利益,但黃家背後還有彆的人想要他們付出代價。
林飄抓到一個點:“你在州府的時候和易贏見麵了?”
“我們在州府住的宅子就是易贏的老宅。”
林飄驚了一下:“你的意思的你要幫他除掉黃家?”
“不,我想告訴你,即使不是因為你,我也不會和黃家結親讓自己惹上這樣不乾不淨的麻煩,黃家目光短淺,一味巴結世家且心狠手辣,必然要受到反噬,所以無論你在黃家看見什麼,感覺到什麼,她們到底在糾纏什麼,未來又會如何,都不用覺得和你有什麼關係。”
“啊……”繞了那麼大一個圈子,原來是為了安慰他。
林飄點了點頭:“行了行了知道了,不難受了,如今中秋晚宴就在眼前了,你能去參加嗎?”
“應當有我。”
林飄點了點頭,他作為籌辦的參與者,和小月娟兒都能去參加,到時候他們能在宮中相見,也算一起過了中秋,隻是二嬸子他們在外麵,他們要被分作兩撥人過中秋了。
因為要和二嬸子他們分開過中秋,林飄提前還準備定了一批玉兔花燈給他們,到時候讓他們掛在院子裡裝點一番整天氣氛,見燈如見麵,也算陪著他們了。
林飄這邊勾著手指倒計時,四,三,二。
在中秋晚宴的倒數最後一天,皇後一則驚天霹靂的大消息,說他送去的玉兔仙衣不小心被弄壞了!
叫他快去宮中瞧一瞧能不能補救。
林飄火速趕到宮中,看著那錦盒中不小心被劃破的下擺的衣衫。
容嬤嬤在一旁看著,神色難得有些焦急:“今日本是拿出來,叫獻舞者穿在身上練習一番,也不知道勾到了哪裡,扯破了一塊,你來瞧瞧,如何補救。”
林飄湊上去看,嫦娥仙衣的下擺被扯破了一道裂縫,也不是不能補,但是林飄這邊沒有手藝這麼好的人,而且就算有也時間不夠,需要晴雯病補雀金裘的手藝,那麼大一條口子,也得有個兩天的時間。
皇後瞧著他皺著眉頭,一臉愁容心痛的樣子:“可是沒有法子了?”
林飄回過神來:“啊不是,回皇後,草民這裡還有一套嫦娥仙衣,明日中秋晚宴穿這套新的就好,這破損了的草民帶回去瞧瞧如何修補。”
皇後一聽喜出望外,倒也不用發愁了:“你倒是是仔細謹慎的,做得很不錯。”
“是草民是分內之事。”
林飄在第一件衣服才剛做好的時候就叫大家趕製了第二件,倒不是他謹慎小心,他想著到時候宮裡麵表演嫦娥獻月,他在宮外的新店裡麵掛上這套嫦娥仙衣,營銷一下這就是宮裡正在表演的嫦娥所穿的衣服,然後把他們的新店弄成中秋打卡參觀景點,這樣引流一番,倒是歪打正著。
破掉的衣服回去讓人仔細補一補,然後高高掛起來照樣展出,也不湊近細看,也不需要表演,影響不到什麼。
林飄叫小月捧上新的嫦娥仙衣,也並未說什麼,他要是再囑托一番什麼要好好保存未免太多嘴了,人家未必不知道東西的重要性,便隻做自己分內之事,然後告退離去。
出了宮門,林飄歎了一口氣,小月在一旁道:“衣服怎麼會無緣無故的破了,要知道獻舞的人練習這麼多次,她穿著長袖長衫,也沒一次劃破過,怎麼換上我們的衣服就劃破了。”
“誰知道呢,反正新的衣服已經送上去了,就算再劃破也隻會是在宴會上劃破,總歸這個衣服是有機會在眾人麵前亮相一番了,剩下的看她們自己如何做吧。”
林飄還沒加入宮鬥,就在宮鬥的邊緣打了一個轉,這大半個月已經要被打得暈頭轉向了。
“咱們還是適合做生意賺錢,這皇宮裡彎彎繞繞的也太惱人了。”
就林飄和後宮接觸的這段時間來說,宮鬥和一些朝堂鬥爭並不創造什麼價值,隻是在用爭鬥不斷的內耗和消磨掉各種人力資源和物質資源,是很無聊的事情。
回到家中,林飄把能交代的都先交代清楚了,讓人去修補衣服,告訴他們補好之後依然在明天夜裡掛出來在月明坊中展示。
中秋這樣的大日子將近,原本繁華的上京更加熱鬨了起來,街頭街尾提前掛上了許多彩燈,家家戶戶都備了月餅,不管是自己做還是去街上買,愛吃還是不愛吃,總是要有一碟子能放在桌上才算像樣。
街上四處飄著一股淡淡的甜香味,是趕製月餅餡料和烤出月餅的味道在四處蔓延。
中秋當天,林飄早上的早飯就是肉糜粥,肉餡的小包子,一塊蒸肉餅連餅帶湯,然後便是月餅,好幾個口味的月餅,切成塊,他一個口味嘗上一塊,剩下的便給秋雨和夏荷她們吃,算是分享,也算是賞賜,是一些固定項目。
林飄不想太早去宮裡,所謂能者多勞,去得太早了沒事乾也得假裝很忙的樣子,何況他也不是去吃席的,而且去做幕後的,更不能去得太早,免得她們隔空打起來的時候他正好在場,豈不是更加尷尬。
林飄拖到吃過了午飯,小月和娟兒已經著急得坐不住了,才準備好出門,登上馬車前往皇宮。
宴會在皇宮中最大的宮殿舉行,他們幕後人員要麼是侯在外麵的,要麼是在側殿找個地方貓著,等待傳召,當然一般是不傳召的,畢竟一切都看皇帝有沒有這個心情,他要是好奇的問起來這個衣服舞蹈是誰想起來之類的,那林飄就能露個麵,要是隻顧著看,沒心情問,那就沒什麼露麵的機會了。
這種大型晚會和團建沒什麼區彆,但比團建嚴格多了,參與宴會的文武官要先按照品級穿著他們的朝服先集合,然後等候在特定的宮門外,每一撥人要由不同的長官帶著走進來,不能有錯漏,每個人負責的版塊都不同,狀態類似軍訓。
然後是按身份等級劃分的座位,比較大的官還能享受到一個特殊待遇,就是皇帝賜茶。
皇帝賜茶,他們磕頭謝恩,對於沒有資格磕頭的其他官而言,他們的腦門閃爍著刺眼的光芒。
其他官員沒資格單獨給皇帝磕頭,隻能在集體行禮中表達一下自己對陛下的敬仰,每次進入叩頭環節,還一定要奏固定的樂曲,專屬於叩頭的BGM停下來之後,大家的開場也就差不多了,可以好好坐著看表演和互相吹捧了。
林飄在側殿貓著,坐在一個角落裡聽著外麵的動靜,知道表演要開始了。
剛開始有雜戲,然後是一些地域風舞蹈,比如南方的舞種和北方的舞種就不一樣,既然有外國使臣在,那肯定是要展示一番的。
後台沒人管束林飄,皇後妃子嬤嬤們都在宴席裡,能管林飄的人基本都沒有,林飄也並不僭越,隻從側殿找了個角度偷偷看出去,看見了殿中的歌舞升平。
獨舞難免冷清,場中基本都是群舞,表演人數沒有下過二十個人,個個如同繁花一般,水袖舒展,裙擺絢爛,柔美似水,動作整齊劃一的舒展著優美的肢體。
絲竹管弦和編鐘輕響著,四周是燈海一般的柔和光線,是下午開始的宴會,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殿中早就點亮了燭火,燈台如樹,枝椏散開,每個燈台上罩著一個乳白色的紗罩,將光線籠罩成一片柔和,整個殿中燈火通明,猶如白天。
林飄視線在人群中尋找著,找半天都沒看見沈鴻在哪裡,大約是被彆人擋住了,尤其是視線中的幾個卷毛後腦勺,還戴著彩錦的帽子,一看就是外國友人。
好幾個小國來拜見的使臣,他們穿著他們國家的衣服,金銀披掛,錦衣寶石,都十分的絢爛,還有一些穿著比較粗糙的,甚至可以說是簡陋,就是簡單的草原衣衫,腰帶還縫著純黑的獸皮,雖然做得很不錯,很有粗獷的美感,但對比大寧的一切,看起來不值一提。
這各類表演,然後請外國友人上場即興表演一下,有跳胡旋舞的,也有跳大神,雖然都得到了陛下許多賞賜,但跳胡旋舞的得到的是讚歎,跳大神的得到的隻有嗤笑。
跳大神的那位很不爽,當場就要鬨起來,被幾位大臣安撫下去了,說了一通吹噓他的好話,他得了台階還不依不饒的,破防程度五顆星,最後還是皇帝懶得計較,說他跳得有草原的英武才善罷甘休。
林飄看呆了,低聲道:“居然還能在這種地方吵架,我以為所有人來參加這種宴會都不敢隨便說話呢。”
小月和娟兒也驚呆了:“那個人怎麼這麼不講道理,他跳得難看還不許彆人笑嗎,居然要這麼多大官去哄他,竟然沒人怪他失禮。”
林飄想了想:“他們看外邦人估計跟看猴子似的,這種要緊場合才不會計較,畢竟咱們注重場麵,蠻子可不注重,真翻了臉豈不是耽誤了這麼大的一場盛會。”
“也是。”
林飄想了想,在上京這種地方,反正林飄就沒見過一個當麵翻臉的,不管事情弄成什麼樣,趙若風在他麵前都是進退有度從不失禮的,更彆提彆的人了。
上京人的生存法則和行事標準就是,在對方沒完全倒台之前,背地裡往死裡整你,不耽誤咱們見了麵好聲好氣打招呼的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