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叔回想起來嘴角也忍不住揚起微笑:“那是飄兒和家裡小孩都嘴貧,湊在一起一個比一個會說,一個接一個的逗趣,一天都停不下來的。”
他們四處看著,有些感慨,林飄看著小小的院子,如今看起來很小,但想到過去在這裡居住的時光,吃喝玩樂,在縣府裡閒逛撒野,沈鴻每五日回來一次,提著東西或是帶著糕點,那副聽話的模樣。
過去的日子一下湧上心頭,林飄道:“不如將這裡收拾一下,總歸要住下兩三日,這裡倒也可以住。”
二嬸子和秋叔點頭:“收拾出來總是好的,雖然住在縣令府邸更好,但這邊收拾出來能來看一看也好。”
他們商議好,便派了丫鬟,怕人手不夠,讓丫鬟支一筆錢出去,可以請幾個乾粗活的人來幫著打下手,清掃一下院子和家裡的灰塵,能快速的把家裡打掃出來。
林飄規劃好,便聽見二嬸子道:“說到收拾這裡,我倒是又想起一件事,咱們既然要回鄉下,那鄉下的屋子也是要收拾的,正好今天在這裡住一天,先讓人過去把那邊收拾打掃好,咱們過去了也好住。”
林飄點頭:“二嬸子想得仔細,上次咱們回去祭祖,便是家裡沒怎麼收拾,也就收拾出一間屋子用來睡覺,彆的也沒打理,雖然孩子們在那邊上課,但是屋子裡他們並不進去,灰塵不知道有多厚。”
“孩子們?”花如穗有些好奇。
“便是咱們鄉裡的孩子,他們沒地方上私塾,咱們鄉下那個舊居離開之後沒有人住,便給了他們當做上課的地方,將沈鴻以前的書稿都留給了他們,哪怕死記硬背,好歹也算開蒙識字了。”
花如穗還是第一次聽說這個事,神色有些詫異,但想到他們能走到上京有如此多人的幫助和看好,必然是人品出眾,但這般助人,處處幫扶,實實在在的想要幫著那麼多人往上走卻是少見,實在叫人敬佩。
他們在裡麵看了一圈,如今這裡冷落了許久,許多人早就忘記了這裡是他們的舊居,這時候倒也沒什麼人來圍觀,他們看了一圈,便決定兵分幾路,林飄和小月去三娘的酒館裡坐一坐,二嬸子和秋叔花如穗先去同喜樓看一看。
林飄和小月則是打算和三娘呆一會之後便去淘寶坊看一看。
兩人去了三娘的酒館,三娘果然已經準備好米釀在等他們了。
在門口見他倆過來了,連忙招手:“快來快來,嬸子她們呢?”
“她們先去同喜樓那邊看看。”
“哦……”三娘的表情一時有些古怪。
林飄便道:“她們有事要忙,並非是因為其他,你不必放在心上。”
三娘道:“嗨!倒不是因為這裡,就是那同喜樓……去看了也鬨心。”
“同喜樓是怎麼了嗎?”
三娘請他倆坐下:“來,坐下慢慢說。”三娘為他們斟滿米釀,催著他們嘗一口。
林飄抿了一口,果然甘冽清甜,米香濃鬱。
三娘道:“同喜樓是你們當初開起來的,彆的不說,那味道自然是沒話說,隻是你們離開之後這幾年,同喜樓早就不如以前了,味道還是好味道,但是人哪裡比得上你們在的時候,你們在的時候做生意多招人喜歡啊,又熱情又大方,態度好不摳搜,叫人來來往往心裡都敞亮,現在守著同喜樓的那些人,可摳搜了,一盤子裡菜是越來越少,態度也不好,覺得自己味道好,就店大欺客,後來你們在上京越發厲害了,他們知道了自然越發囂張,說同喜樓是你們開的店,他們是聽你們命令的,弄得縣令大人都拿他們沒什麼辦法,他們又是爭田地,又是搶魚塘,說是要保證貨源,什麼都要搶了拿到手裡來,惹了不少的事情,如今大家提起來都覺得煩。”
林飄有些吃驚,沒想到後續居然變成了這樣,他們在上京查賬本,每年的賬本和數目都沒什麼大變動,彆的事也一概沒提,大壯都沒看出什麼端倪來,隻想著小地方沒什麼客,來來往往就是這點流量,能穩定的做著就好,畢竟他們在上京已經不缺這點錢了。
但沒想到錢不算事,他們居然狐假虎威頂著他們的名頭在縣府橫行霸道起來了。
林飄真是要氣笑了,創業多年,歸來卻成惡霸。
小月十分不爽:“他們如此行事,一定是要製止的。”
林飄點頭:“現在嬸子她們過去了,花如穗也在,他們都是老手了不會看不出問題,讓他們去盤算著,後麵要是再有什麼,咱們再商量,總沒有讓他們輕鬆逃過的道理。”
小月點頭,他們在三娘這裡坐了一會,便說要去淘寶閣,三娘也不強留他們,叫他們有空再來喝米酒。
她們出了門,便前往淘寶閣,誰也沒通知,帶著簡單的麵巾便上了街,到了街道上,便聽見熟悉的吆喝聲。
“上京來的絨花,上京來的帕子,公主王孫用的料子,侯府世子穿的衣裳,樣樣齊全!”
淘寶閣這邊會分銷一些上京那邊淘汰下來的簪子和帕子,都是一些比較基礎的款式,不算特彆華麗,但花紋已經在上京過時,但在縣府依然十分的受歡迎。
每批貨送來他們便會按照以前的方式,在門口宣傳叫賣上一段,讓彆人知道有新貨過來了。
林飄和小月走進去,小二見他們穿著不凡便有意招攬他們看貨,兩人取下麵紗,守著店麵的掌櫃瞄見一眼急忙走過來。
“夫人!小姐!過來怎麼不提前告知一聲,我們也好迎接。”
“隻是路過罷了。”林飄在店裡看著裝飾和擺放的貨物,小月則熟門熟路的讓他們把賬本全拿出來,她要看賬目。
這邊的鋪子倒沒什麼問題,小月快速的看了一遍,大致得出結論,看了他們一眼:“這賬目差了幾筆小錢,記賬仔細一點,彆漏了這些。”
那幾人頓時一副夾緊尾巴的模樣,不敢多說什麼,連連應是,額上已經出了冷汗。
上京下來的人就是厲害,就這樣翻一翻賬本,就把他們看得透透的,但是拿大放小,把一些細枝末節的東西都放過了,看來還是把他們的效忠和努力看在眼裡的。
查完賬兩人沒有在店裡久待,出來的時候林飄才輕聲問:“你如今查賬已經這麼快了?”
感覺比大壯還快,算盤都不需要,就這樣一頁一頁的翻,一頁看兩眼就看出來了。
小月笑道:“小嫂子你怎麼信這個,唬人的而已,我大致了看了一眼,賬本沒有什麼問題,但是你知道的,再老實的人也要貪一口酒水錢,沒有一點油水不撈的道理,我便假意看出來了,警告他們不要太過分,以免他們時間長了膽子越來越大,如此一說,一抓一放,他們心裡也更服氣。”
林飄頓時笑了出來:“原來如此,我倒是也被你騙了,你那副認真的模樣,我還以為你真的看出明細的問題了。”
“那是小嫂子不知情,也相信我,才覺得我不撒謊。”小月靠過來抱住林飄的手臂,感覺自己此刻也很幸福,雖然自己沒回家,但陪著小嫂子也很好。
他們這樣在外麵繞了一圈,回到縣令府邸的時候,院子和住處都已經由小芸安排好了,沈鴻和二狗則不在院子裡,隻有大壯在這裡。
“他們上鹿洞山去拜訪院長了,傍晚應該能回來,咱們先歇一歇吧。”
林飄點頭:“行,那我們先歇一歇,大壯你呆在這裡也憋屈,去陪陪如穗吧。”
大壯點頭,想到花如穗,既然帶了她來老家,自然應該陪在她身邊,帶著她認識這些陌生的景色和風景。
林飄把大壯使喚了出去,想著讓他去支援一下嬸子他們,大壯處事跟成熟,更果決,免得二嬸子她們心軟,把事情辦得不到位。
林飄和小月各自回了房間休息,想著今天在這裡歇息一天,明天便要回老家了。
林飄其實對這些地方的印象並不算好,所有美好的記憶來自於身邊的人,互相扶持和關愛的溫暖,而不是貧瘠的環境和缺衣少食。
但他想一想在過去的舊院子中,幾個小小的少年少女整天跑來跑去進進出出。
林飄回憶起自己第一次在這裡過冬買棉被,拿到厚厚棉被鋪在炕上的那一刻,睡在軟乎乎的被子裡,即使已經過去了很久,那種積攢來的一點幸福的感覺都很清晰。
就好像絲綢的被單總是滑滑涼涼的,碰觸在皮膚上十分柔軟,讓人夏天睡得非常舒服,每一分好的體驗都是令人忘不了的。
林飄又想起小小的沈鴻,才有自己胸口高,總是一副認認真真,沉默少語的模樣,再想到如今溫柔高大的青年,仿佛就像是兩個世界的事一樣。
林飄沒有等沈鴻吃晚飯,想著他在鹿洞書院見院長,以院長對他的培養和恩情,一起吃一頓飯總是要的。
沈鴻和二狗在山上擺了謝師宴,請鹿洞書院所有的先生前來,院長坐在首位,他們一一致謝。
院長坐在首位,笑吟吟的看著他和靈嶽今日歸來,想到那時候他們還是清俊的少年,喜歡背著一個叫做書包的新奇東西,是他們家中嫂嫂做出來的,拿著書卷研讀的模樣仿佛還在昨日。
先生們雖然見多了大場麵,教出的厲害學生也不少,但像沈鴻一般厲害的人卻是實在少見,不免對他滿懷惜才之情,幾番叮囑愛護。
謝師宴持續了許久,待到眾人散去,侍從來上將桌麵收拾了一下,沈鴻和二狗便起身坐上前,坐在院長的麵前來。
院長笑吟吟的看著他倆:“如今你倆在上京互相有個照應,為師很放心。”
沈鴻看向院長,又另外送了一些名貴的茶葉做禮品:“鴻記得院長喜歡此茶,特意搜尋了一些。”
院長看了一眼茶葉,神色有些懷念:“你倒是有心了。”
他們聊了一會茶葉,又說到上京茶葉價貴,從商賈運輸到戰爭對日用品價格的影響,他們都有條不紊的談了起來。
沈鴻抿了一口清茶:“院長,陛下是想開戰的。”
院長點了點頭:“這我看得出來,他幾番造勢便是為了這個,如今戰事已起,多有喜報傳來,陛下應當是開心的。”
沈鴻看著院長。
院長默然了片刻,在思慮他這個眼神中到底是什麼意思,他知道沈鴻這樣的眼神,裡麵絕對有彆的東西。
“怎麼,陛下還不覺得滿足嗎?”
“是,陛下想要一統六合,平定四方。”
“當真?”院長的神色微微震顫,目光閃過不可置信,楚譽居然有這樣的野心。
“陛下比先帝更想做一個流芳千古的皇帝,他得了虎臣,看見了一絲希望,想要一試,即使不成,犧牲的也不過是一個虎臣罷了。”
院長凝望著他:“當真是一個虎臣罷了?”
沈鴻為人護短,他家中那位‘嫂嫂’更是護短,若是要拿忠武將軍做獻祭,他們不一定能願意。
“虎臣喜歡打仗,這件事倒是適合他,隻是今日想請院長為虎臣指一條活路。”
戰敗是死,戰勝也是死。
沈鴻了解楚譽是什麼人,他太過聰明,反而過猶不及。
自古美人如名將,不許人間見白頭。
平定四合,功勳卓著,功高震主,便是虎臣該死的時候了,若是馬革裹屍而回,還能大寧上下為他慟哭一場,若是打馬而歸,在上京中便免不了一場重病或是意外。
若是一個忠臣,便該了然,上了沙場便不該再想著能活著回來。
院長定定的看著沈鴻。
“沈鴻,你可知道你在說什麼。”
“弟子知道。”
“好,你知道就好。”
“名將不可失,忠臣不可亡,如此才可江山永固,若是權利被收攏在一人手中,即使又一朝的繁盛,一代之後便是分崩離析,史書記載,從來如此。”
沈鴻早就知道皇帝不可靠,他遊離在一切之中,總是在蠢蠢欲動,他想要掌控一切,但絲毫不留餘地給彆人,害的隻會是他自己。
沈鴻觀察過楚譽很久,他算是一個好皇帝,不管出於何種目的,最後的決定都能有利於民生。
但他這樣下去,沈鴻不確定再過幾年,一切都被他握在手中的時候,他不需要再權衡利弊,他還能不能做出這種正確的選擇。
何況他答應過林飄,他要過安穩的一生,他不能短折夭壽,他不能冒任何的險。
楚譽不會留他太久,白若先是他的暗棋,如今用他做棋子,等到不需要他的時候,便再將這顆暗棋亮出來,將他替代。
他們都在布局,看誰能穩固的將每一步都走好。
在楚譽的局成形到無法破解之前,他要更一步的自己的局布好。
院長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目光矍鑠,沈鴻在告訴他,他會配合皇帝一切計劃,但皇帝一旦異動,想要除忠臣滅良將,他也會動手。
他提前告知他,叫他到時候好能配合他。
院長搖了搖頭,看著沈鴻。
想到最初見到他的時候,他才是一個小少年。
那時候他就知道他不是池中之物,但如今看來他還是太過低估他了。
他敢回來和他說這個話,心中大約早就把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他洞如觀火的眼睛,將一切都察覺到了。
這個孩子太聰明了,幾乎聰明得有些可怕,一眼便能看穿可以向他尋求力量。
他的主人是前太子,並不是當今皇帝。
前太子是他的學生,繼承他的衣缽,延續他的思想,他們誌同道合,這一切不是君臣兩個字就能概括的。
他的思想是,民貴君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