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二夫人忽然道:“男兒保家衛國何懼一死!”
林飄:“……”
除了沉默,很難反駁。
林飄被她們圍著洗了一會腦,看得出來戚家很想打這一場仗,而且已經盤算了勝率,覺得是非常值得一打的事情了。
林飄受不了她們這樣執著,聽了一會之後就趕緊尿遁了。
幾位夫人坐在待客廳中,見林飄趁機逃開了,便道:“也不知他聽進去了多少。”
“他既想要做鎖子甲,便不會是一點時局都看不清的,如此大約隻是想要回護沈鴻。”
“沈鴻如今年紀輕輕,卻權勢滔天,讀書讀迂腐了,我們也拿他沒辦法,希望聖上少聽他的話。”
她們坐了一會,見林飄沒有回來的意思,便道:“算了,看他是躲起來不敢見我們了,也彆為難他了,大約也是聽進去了,我們回去吧。”
“他曾經待我們戚家好,我們也沒有太讓他為難的道理,走吧。”
林飄躲在院子裡,聽丫鬟來回稟,聽說她們已經回去了,鬆了一口氣。
沈鴻的事到底如何他真的不太清楚,反正他知道沈鴻是個很喜歡下一盤大棋的人,他贏麵總能比彆人大便是因為他一開始的布局就比彆人大。
傍晚沈鴻回來,林飄便問了一下他這件事,沈鴻坐在書桌後看向他,輕聲道:“如今朝堂中的事詭譎,陛下多疑,將士們都想一戰,若是我也主戰,便是將這個人情攬到了自己身上,陛下如何能願意,自然是要我唱紅臉,他唱白臉,才算恩威並施,給足了恩典和信任。”
林飄聽他這樣說,冷笑一聲:“他總是這樣,好處隻想著自己獨占,之前他是皇子,目標是做一個最成功的皇子,什麼鳥氣都能忍,如今他已經是皇帝了,想要當一個最成功的皇帝,便到處耍這些手段,不許彆人的光芒超過他,要所有的好處都隻能他一個人拿,這樣活上幾十年,倒也是個不得了的好皇帝了。”
虛偽。
沈鴻笑了笑,見林飄連珠炮一樣的罵,看向林飄:“正好有個事要和你說,不然怕你以後擔心。”
“什麼,你說?”
“如今我和虎臣還有靈嶽,也到了該翻臉的時候了,正好這是個好契機,我們翻了臉,虎臣和靈嶽才能得到更多的重用。”
林飄微睜眼看著他,這個他懂啊,身在曹營心在漢,表麵是敵人實際卻是盟友,這一招隻要打成功了,整個朝堂都乾不贏他們三個人。
“什麼時候翻?怎麼翻?要我這邊先翻嗎?”林飄有些躍躍欲試。
“這事不急,陛下都是看在眼裡的,我們不用做得太明顯,慢慢出現的裂痕才更真實,陛下更相信這種無聲的決裂。”
因為陛下也是這種人,將一切埋在心裡,不聲不響的發酵,每次相見都還在微笑,還在問候,心中卻把對方記為了仇敵,劃上了必死名單。
林飄點了點頭:“確實,把結果做給皇帝看他不一定相信,但如果這個答案是他自己慢慢琢磨出來的,他就會信得比較認真。”
兩人把這件事商議好,沈鴻特意告訴他,他會和二柱在信件來往中先有些矛盾,將他不用太緊張。
因為二柱是主戰派,因為沈鴻的不肯退讓,自然會對他心生不滿,指責或是暗暗抱怨一番,這些在信件中都能體現,皇帝要是想要調查,也都能看見這些東西。
這個冬季是充滿紛爭和齟齬的,互相之間的暗流湧動,表麵的兄友弟恭。
沈鴻很懂得如何拿捏楚譽這種人,演戲都不必太下功夫,便正常的相處著,隻時不時的露出一點寒意,和彼此在細節上的隱瞞,這些不聲不響的東西,象征著他們已經離心。
果然二狗受到了重用,皇帝召見二狗的次數變多,二狗本來就是奸臣人設,屬於是皇帝想要他做什麼他就馬上去做什麼的類型,私下本就該和皇帝走得更近,在和沈鴻出現無法遮掩的裂痕之後,終於得到了皇帝的青睞和親近。
何況皇帝這個人還很擅長表麵重用,實際挑撥,引發他們的矛盾和衝突,嘴上說著,你接手這件事,同沈鴻有同鄉情分,比較好從他那邊過,實際就等著他倆因為這些小事引發各種小齟齬。
冬季,沈鴻二十二歲。
沈府繁花似錦,烈火烹油,他依然還是戶部尚書,隻是權勢更盛,他同武將的關係不太好,但私下和部分世家相處得不錯,當然,靠的不是情分,靠的是利益,不管之前是愛是恨,利益都能很快的搭建出新的關係網,將礙眼的代表人換上幾個,依然能坐在一起飲酒作樂。
沈鴻之前修溝渠的事再次上奏,請求批準將這個項目再擴大,將曆史上容易缺水乾旱的地方全都劃入施工範圍,進行全國範圍內的大整頓。
皇帝沒道理反駁,自然批準,但也感受到了一個開始讓人不適的威脅感。
沈鴻明明才二十二歲,他年紀尚輕,背後又沒有背靠什麼世家大族,可他現在一舉一動,一言一行,但凡出手便有一種無法拒絕的氣勢。
他之前主張修建溝渠,後麵要推行免費識字,這兩項如今都有了不少人因他得了好處,加上彈壓世家,廢除推舉,上請開三年恩科,後麵兩年考上來的狀元榜眼因此都十分尊敬仰慕沈鴻。
為百姓爭取利益,上任後幾次上請減輕賦稅,嚴厲清查苛捐雜稅,這些事讓他在民間的聲譽極好,年紀輕輕便仿佛已經成了儒聖一般,人人都得避讓他三分。
皇帝突然想到了前太子,前太子也是這樣一個人,他愛護胞弟,愛民如子,做事以民為本,在百姓中有極高的聲譽,後來他被害,上京百姓在牢獄外守望,運送囚車路中百姓跪拜阻攔。
父皇也不敢輕易除掉這種對手,所以他是引導了彆人除掉的,然後再以為前太子伸冤複仇為名義,使了一招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才笑到了最後。
雖然沈鴻不如前太子那般值得忌憚,卻不能不製衡,沈鴻雖然做的都是聖人之事,但他知道沈鴻不是真正的聖人,讓他一人坐大是很危險的。
他想了想,這件事他還留有白若先做後招,白若先不算老,孝期之後再讓他回來也並不晚。
隻是這期間沒有製衡沈鴻的人,三年足夠沈鴻發展到不可思議的程度了。
他有心想要用李靈嶽製衡沈鴻,畢竟他們是舊時,知己知彼百戰百勝,但李靈嶽能力不如沈鴻,隻能製衡,卻不能保證後續他能很好的接手沈鴻的事務。
這件事讓皇帝有些犯愁。
開春,在春耕之後,皇帝下令征兵,決意攻打邊境各個小國,不過目前自然不能這樣宣布,選了一個軟柿子先捏著,找了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說對方冒犯了自己,打算先打過去,根據地坐穩之後再繼續吞並下一個目標。
戚大將軍被封為兵馬大元帥,二柱帶著他的鐵騎成為開路先鋒,另外又給了他一支軍隊的調令權,讓他好在邊境大展身手。
皇帝喜歡二柱的悍勇,覺得以他的本事,沒有打不下來的地方,但又沒那麼信任二柱,怕二柱把軍隊給帶跑偏了,所以給了他一部分的決策權,但大部隊還是以戚大將軍馬首是瞻,圖一個穩中求進。
戚大將軍是想要樹立大寧的威嚴,二柱則是想要把那些異族人的底褲都打稀碎。
捷報連連傳來,林飄本來覺得二柱是適合打仗,現在也開始懷疑二柱是不是天降猛男了,一上戰場就好像進入了無敵金身模式。
內有沈鴻,外有二柱,中間還有一個二狗,隻要皇帝不發瘋,如今朝堂的情況非常的好。
因為開戰的事情,林飄偶爾會和幾位鎖子甲大師去見一見麵,幾位大師現在自從進入編製之後忙得腳不沾地,尤其是戰爭開始之後,鎖子甲供不應求,能多做一套是一套,他們想儘辦法偷懶摸魚也不過一天多歇上半個時辰,溜到同喜樓來吃點花生米喝點小酒,嚼一嚼泡椒兔,撫慰自己味覺的同時也撫慰了自己受傷的心。
林飄偶爾和他們見麵,就會和他們聊一聊盔甲和兵器的事情,林飄雖然自己不會做什麼,但各種知識圈卻了解得不少,不管是做絨花修馬蹄還是做兵器搞科研,什麼他都刷過一點,雖然他不會做,但把原理說出來對這些大師來說就已經夠了。
“等等,你說做複合弓弩?”
林飄點頭:“弓弩小,輕便容易攜帶,但威力不如大弓,大弓強悍,沒有硬拉幾百斤的膀子拉不動,但攜帶不方便,箭矢一次也帶不了太多,那弓弩改進一下,改成複合弓弩威力會變了很多,而且還省時省力。”
“夫人還請細說!”幾人恭恭敬敬的道。
林飄嘰裡呱啦描述了半天,看他們似懂非懂還有些迷茫的樣子:“拿張紙上來吧,我畫給你們看。”
常永思急急忙忙去叫了紙筆上來,鋪開之後林飄開始揮筆。
“你看,就這樣,然後這樣,這個是木頭,這個是牛筋,這樣,這樣,之後,這樣。”
常永思和幾位匠人認認真真看了半天之後,鄭重的看向林飄:“夫人,還是用文字說吧。”
林飄握著筆的手一頓:“我這不是畫得很清楚嗎?你們仔細看看啊,這些都很清晰的。”
常永思道:“夫人,您的文字更動人,我們更能領會您的意思。”
林飄:“……”
林飄隻好放下筆:“行吧行吧,先這樣,其實這個很簡單的,就是一個思路而已,說再多不如你們先做一做這個東西,有了成品之後才能再說有哪裡做得不對,應該怎麼改。”
古代複合弓和現代複合弓完全是兩回事,用更小的物品製造出更大的推動力,讓小小一枚箭矢擁有更強大的攻擊力。
幾人一聽這話,頓時痛苦麵具起來,做鎖子甲的記憶又湧入心頭,被一個懂兵器卻完全不會做兵器的人不斷的挑剔修改,現在還要上皇家的班,真是死了算了。
但不打算死,提著一口氣總要繼續回來做。
“好,夫人,我們試試,到時候再請您點撥。”
把做複合弓弩提上了日程,林飄心裡也歎了一口氣,他之前隻想著二柱在外麵能平安,大寧不要破敗,可是如今戰爭真的開始的,他作為大寧的子民,注定要被卷入其中。
他不希望大寧敗,這裡有他喜歡的人,他的家人,朋友,他至今所擁有的一切,看重的一切,都在這片土地上,林飄希望大寧能夠贏。
鎖子甲隻為保平安,但複合弓卻是為了能在千裡之外殺敵。
林飄並沒有親自上戰場,但他想要為大寧將士做的事如今都做了。
希望大家都能順遂吧。
他在心裡默默想。
戰火在蔓延,皇帝在使壞。
作為一個至高無上的皇帝,不能將局麵全部掌握在自己手上注定是失敗的,白若先不在,他便要扶持彆人來和沈鴻對衝。
林飄發現這個逼皇帝有個毛病,就是看不得彆人過順遂日子,本身都可以歇下來,一心一意忙外麵的事情,但現在不斷內卷,不斷內鬥。
林飄慢慢發現皇帝有一個十分自負的點,他若還是皇子的時候是絕對不敢這樣做事的,如今做了皇帝,知道自己已經與天地並列,比日月還高,臣子是不能輕易反水,甚至連升起不敬的心都是應該被天地不容的,便讓他越發的傲慢,這種高差距的階級讓他內心很從容淡定的使壞。
壓製你,與你何乾。
臣子便該接受馴服,甚至自我馴服,否則顯不出帝王的高大威嚴。
而林飄看這一切早已看厭倦,心裡隻有兩個字送出。
傻..逼。
楚譽早年還沒有這麼傻..逼,但如今已經成了徹頭徹尾的傻..逼,權利讓他傲慢輕浮,自以為是高高在上也徹底不將彆人放在眼中,因為位於權力之巔便對身邊每一個靠近的人充滿了懷疑和警惕,失去了相信彆人的能力。
權力是一場無上的加冕,也是最深的詛咒,讓一個人變得徹頭徹尾麵目全非。
唯有生活是真諦。
林飄如今最喜歡的便是白天看花,晚上看沈鴻,一家人出去玩玩,回來玩玩沈鴻,日子過得非常規律。
沈鴻便是每天上班糊弄學,該做事的時候做事,該糊弄的時候糊弄,建功立業和裝模作樣兩不耽誤,剩下的時間就回來陪林飄,也過得十分的規律。
二柱也在邊境屢傳捷報,現在頗有一種要把整個版圖都打下來的感覺,這才是一個開始,後麵再來個兩三年,一切皆有可能。
打到這個程度,林飄都開始擔心二柱了,因為這種天降猛男,要麼高情商成為領袖,但凡低情商隻適合打仗,基本打完就得嘎。
今夜林飄和沈鴻沒有夜間的消遣活動,林飄便和他聊起這件事:“你說二柱要是打完還回得來嗎?要是回來又該怎麼辦?輸了叫人發愁,贏了也叫人有點坐不住。”
沈鴻攬住他肩膀,躺在身側:“如今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林飄有些驚訝,側目看向他。
沈鴻側頭看過來:“怎麼了?”
“沒什麼,我就是有些吃驚,你向來是走一步看十步的人,如今對這件事也隻能說走一步看一步了。”
“這事實在複雜,至少我可以保證,讓他安全的回到上京,回到上京之後的事情,後麵還得看彆人打算怎麼做。”
林飄點點頭:“是這個理。”
沒出息叫人發愁,太出息了也叫人發愁,果然一入官場深似海。
林飄和他說起做複合弓的事情,沈鴻有些驚訝的看了他一眼:“飄兒還懂弓箭?”
沈鴻記得剛開始教他騎馬射箭的時候,他連弓都拉不開,連正確的搭弓射箭的姿勢都不會,如今卻能和匠人們一起研究精巧複雜的複合弓。
“常永思給我們研究的複合弓想了一個名字,叫天機弓。”
“很好的名字。”
沈鴻側頭看向林飄,看著他的雙眸,黑亮亮的,澄澈動人,眉眼精致,他想要問,小狐狸,你究竟是什麼變成的。
卻隻是在心裡想了想,若是一問,謊言被戳破或許要付出什麼代價,他付不起。
他該保護好飄兒,而不是追問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