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沒有人敢在他麵前,用這樣的語氣和他說話。
無論是他做皇子時,還是如今已經成為九五至尊。
林飄是唯一一個敢這樣對他說話的人。
這樣毫不謙卑的語氣,絲毫不做小伏低的姿態。
林飄如果知道他的想法一定氣得吐血,進來就跪了那麼大一個禮,還能覺得他絲毫不做小伏低,真是白跪了。
“真聽說天機弓是你想出來的?”
“並非是草民想出來的,隻是草民有了一些不切實際的構想,和常永思他們商量之後根據草民的想法研究出了一些構思,基本都是常永思他們做出來的,我不過是在最開始的時候瞎說了幾句。”
“鎖子甲也是你瞎說出來的?”
“自然,草民開月明坊,裡麵做一些首飾和衣物,首飾鏈子和鎖子甲是越看越像,便想著要是照這樣做出來豈不是更精巧,也比一般的鐵甲靈活輕便,草民不過靈機一動隨口一說,誰知道常永思他們便做出來了。”
林飄火速把鍋甩出去,不然皇帝要是想要和他仔仔細細探討一下這個東西,詳細的部分他可是一問三不知。
皇帝聽他這樣說,審視著他的神情,發現他真的沒有一絲一毫居功自傲的意思,更不打算把功勞攬在自己的身上。
楚譽不懂,林飄到底圖什麼。
他的視線落在林飄臉上,很仔細的看著他的每一寸皮膚。
林飄並沒有變老,也沒有被生活磋磨得有絲毫的憔悴,甚至神色也沒有一絲一毫的刻薄和冷漠。
他是坦然的,快樂的,輕鬆的。
依然猶如少年時那般的容光煥發,甚至更添幾分美麗。
大約……是因為為人婦的原因。
更有幾分說不出的溫潤,他眼眸澄澈,還帶著一分水盈盈的感覺。
他把沈鴻養成了才。
沈鴻也把他養得越發嬌豔。
楚譽在心裡冷笑了一聲,罔顧人倫,他和沈鴻苟且時,不知道會不會想起他的亡夫,把小叔子養到了床上去,能是什麼正經哥兒。
沈鴻俊美如玉,身姿高大,尋常女子哥兒見著都是要魂不守舍的,林飄整日在家中見著,未必沒生出心思。
“你也不必太過謙卑,既然這是你做出來的,你對家國有建樹,兩軍交戰,鎖子甲立下大功,天機弓一旦送上戰場,也絕對會改變戰局,我晉你為一品國夫人,另封你做皇家鑄造坊副坊主,與另兩位副坊主並列,不用前往鑄造坊,安心呆在府邸,有事時前來複命就行。”
林飄有些驚異的看著他:“陛下,這不合規矩。”
“有何不合規矩,你何時在意這些了,你也不是個守規矩的人。”
“皇家鑄造坊不該有哥兒。”
林飄很不爽,如果規矩是隨隨便便想破例就破例的,為什麼不給他和沈鴻賜婚,吊著沈鴻一年多,也不知道把沈鴻內心折騰得有多煎熬。
皇帝看著他:“朕說有,便能有,如今你已經是一品誥命夫人,皇家鑄造坊的人做不出鎖子甲和天機弓,便是將坊主給你來當也是應當的。”
“那給我當吧。”
死吹逼男。
看我不噎死你。
林飄看著皇帝動作都停頓了一下,看向他的眼神有些驚訝,隨即點了點頭:“好,那便讓你做坊主,與原坊主有相同的權利,你倆共掌鑄造坊。”
林飄:“……”
楚譽臉上的笑意更甚,看著林飄傻掉的模樣,他算是知道沈鴻為什麼這麼沉迷於林飄了,這個哥兒有時輕佻有時有趣,是不是露出一瞬的呆傻,叫人看了心裡鬆快,楚譽看著他笑道:“還不領旨謝恩。”
林飄:“謝皇上……”
“在屋子裡悶著也無趣,陪朕出去走走吧,朕想聽你說天機弓的事。”
“陛下,草民真的不懂。”
“那便說說你是如何在不懂的情況下,琢磨出這個東西的,朕想聽全過程。”
“是……”
林飄站起身,腦海裡已經迅速編起來了。
兩人走出去,沒有走出寢宮,因為外麵太冷了,也沒什麼風景可以看,寢宮的小庭院裡好歹還能看一看假山之類的東西。
“草民,是看見那個普通的弓,居然一個普通的弓這樣拉動,力量越大弓越彎,射.出去的箭就越凶猛,但普通弓弩和普通人根本做不到會挽雕弓如滿月,便想要著如果……”
林飄的話突然被他打斷。
“會挽雕弓如滿月。”楚譽重複了一遍。
“你倒是愛詩詞。”
林飄:“……”
被誇得尬住了,林飄一時有些結巴,阿巴阿巴,後麵要編的一長串思路都被打亂了。
皇帝的寢宮很大,主要是庭院的占地麵積很大,多年盛世的積累,這裡的名花古樹都十分常見,假山假石也遍布,格局精巧至極,每一點都是曆代匠人的心血,園林藝術布局的集大成者。
楚譽領著他到處看,林飄就絞儘腦汁的想糊弄他的話,東西是怎麼想出來的做出來的,林飄一套又一套的編。
楚譽便在一旁饒有興趣的聽著,看著林飄滿口瞎話的樣子,便如此的愛沈鴻,明明有滿身的才華,卻隻想要在他身後做做一個賢內助嗎?
林飄和楚譽瞎扯著,在庭院裡散步,也不知道過去了多久,便聽見公公前來稟告:“陛下,沈大人求見。”
“哦,沈鴻來了?”
“沈大人有奏報前來。”
“宣。”
林飄一聽沈鴻來了,也知道沈鴻在外麵等了許久,要進來接他,便沒有再說什麼。
沈鴻踏入宮門,步伐穩重,心中卻是止不住的焦躁,進入寢宮門之後,在太監的引路下前往庭院,這裡他來過許多次,早已熟門熟路。
一直走到裡麵,看見林飄和皇帝站在假山前,心裡緊繃的那根弦才鬆下來。
“微臣參見陛下。”
“愛卿不必多禮。”
因是私下,沈鴻甚至不需要跪拜,隻是躬身行禮。
皇帝看著沈鴻,覺得有趣,便道:“你嫂嫂既在這裡,如何不喚他。”
沈鴻看了林飄一眼:“陛下,臣有要事要說。”
林飄簡直在心裡捏了一把汗,他們之間的關係在沈鴻心中簡直是一個雷區,皇帝還好死不死的要逼沈鴻叫他嫂嫂,這兩個字早就成了禁忌,還好沈鴻根本不甩他,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他還玩這一手,實在無聊。
“愛卿說。”
沈鴻便將修建溝渠的最新進展拿出來說了一遍,又挑了一些要緊的事情,顯得這件事非常緊張的感覺,比如修建溝渠遇到的阻礙,因為打仗人手不足,這些還不算什麼,因為修建溝渠遇到阻礙牽涉出了一些貪腐案件,這是真正的要緊是,楚譽對這種事也想來看重,聽沈鴻說到最後,即使知道他是故意進來說這些話的,臉色也漸漸嚴肅了起來。
“如今內憂外患,大寧不容許有這種蛀蟲,千裡之堤毀於蟻穴,必然要嚴查嚴懲。”
他們就這件事探討了一番,之後皇帝便沒有理由再留林飄,林飄便和沈鴻一起離開了皇宮。
上了馬車,沈鴻便問:“陛下和你說了什麼?”
“他說封我做一品國夫人,讓我當鑄造坊的坊主,和原坊主平起平坐。”
沈鴻的神色一時有些凝重,一品誥命夫人並不算什麼,林飄做出的這些事封一個誥命本就是屈才了他,可是鑄造坊坊主卻並不合適,林飄懂得原理,卻完全不懂鑄器,完全是趕鴨子上架。
“不過他說了,我不用去鑄造坊呆著,平時研究一下器物去複一複命就行了。”
沈鴻自然知道皇帝讓他做這個坊主不是為了讓他每天去鑄造坊呆著,這是這複命一事,往後總有各種借口,隔三差五的便召見林飄。
沈鴻的心情陰沉。
他沒想過皇帝真的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還想要動他的人。
他不想把話說得太明白,汙了飄兒耳朵,隻提醒道:“往後同陛下往來,你留心一些。”
林飄楞了一下,沒懂這件事前後的必然聯係。
當然,理性上他是聽懂了沈鴻的意思了,皇帝有些打他的主意,但細想還是覺得有點荒謬。
皇帝今天也沒和他說什麼曖昧的話,也沒有按時他,說什麼宮裡有個柳院很適合他這種話,何況楚譽都成皇帝了,他當皇子受窩囊氣的時候都沒打算認真的來追一追他,如今成了皇帝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要什麼樣的哥兒女人沒有,什麼清純的妖嬈的保準他在絕色堆中挑花了眼,現在他都和沈鴻在一起了,他突然來發這種瘋?
難不成他是曹賊?就喜歡彆人的?
林飄看不懂,但大為震撼。
沈鴻見林飄有些呆住了的模樣:“飄兒不用擔心,我會在你身旁,許多事,我會為你料理清楚。”
林飄點了點頭:“但他應該不喜歡我吧。”
林飄是真的不太相信這件事,如果皇帝喜歡他,當初他和沈鴻還沒在一起,沈鴻也不是很有權利的時候,如果林飄是他,絕對會覺得那時候下手勝率很大,而現在已經是一個不合適的時機了。
“飄兒,不要去想這種問題。”沈鴻忽然攥住他的手,語氣是溫柔的,卻堅定,不容置疑,像是一個命令。
林飄楞了一下:“哦,好。”
沈鴻不想讓林飄去想任何彆的男人,去揣測那些男人是不是真的喜歡他,這些都是不值一提的事情。
“你好好的生活便好,這些無聊的事不值得你多想。”
林飄點了點頭,的確是很無聊的事情,不管皇帝現在是怎麼想的,他知道他和沈鴻在一起了,便不該來打擾他們的生活。
……
林飄如此走馬上任,雖然不用去鑄造坊上班,但第一天上任還是該去露個麵。
林飄提前通知了,說他會中午到鑄造坊來,常永思他們聽見這個消息都十分興奮,林飄雖然磨人,但他對手底下的人是真的好,而且磨出來的結果往往都非常好,甚至是驚天地泣鬼神的,他們因為鎖子甲和天機弓的成功,如今已經把林飄視為了一種信仰。
而鑄造坊的其他人聽見林飄要中午才來,心裡一估算時間,話便多了。
“還真是個嬌氣的夫人,算算時間,人這還是要吃過午飯才過來呢。”
“真不知道讓他來當坊主是什麼意思,咱們的坊主也沒撤下去,兩個坊主,咱們聽誰的呢?”
“當然是聽咱們坊主的了,聽說這個林飄也才二十幾,細皮嫩肉的一個小寡夫,大鐵錘都舉不起來的哥兒,能懂什麼鑄造?他打過鐵鑄過劍嗎?”
“唉唉,聽說啊,前天陛下召見了他,他進去了許久,這一出來,就成坊主了,你說這事嘖嘖。”
“這話可彆亂說。”旁邊的人打斷,不管這件事是真是假,他們雖然心裡惡心,但還是希望前往不要是真的,不然林飄要真是皇帝的人,他們就是有三個頭也擔待不起。
他們又是揣測,又是噓聲,常永思在旁邊聽見了,心中愧疚,知道是自己的錯,林飄早知一個哥兒太過出挑會受到名聲上的非議,所以讓他千萬彆說出來,結果他卻在陛下麵前供認不諱,讓林飄一個哥兒如今拋頭露麵的要來全是糙漢子的鑄造坊。
他把手上的長劍一扔,鐵器砸在地上一陣劈裡響,他衝進人群,環視眾人:“你們在這裡胡言亂語什麼,你們堂堂男人,如此議論一個小哥兒算什麼本事,鎖子甲是他想出來的做法,天機弓也是他想出來的做法你們怎麼不提?總盯著□□子裡那點事算什麼本事,你們什麼時候做出了坊主研製的那種鎖子甲和天機弓再來多嘴多舌也不遲!”
為首的鑄造師一拋手中的大鐵錘:“你小子,平日裡忍氣吞聲一副好脾氣的樣子,一說林飄就像踩你尾巴一樣,你有種以後就跟著他混,彆湊過來裝模作樣。”
常永思冷聲道:“我不過給你們幾分麵子,同在一處做那些臉色來看做什麼,你們若是因此就覺得我是個好欺負,那你們就想錯了,跟著林坊主便跟著林坊主,他是真正懂器物的人,遠不是你們能比得上的。”
常永思身後幾位人也連連點頭,他們都是半途被抓入編製的,林飄的本事他們看在眼裡,林飄的為人處世也沒有半點問題,他們自然喜歡林飄,而不是維護這個倒黴的破地方。
“好,那你們以後就去跟著你們的林坊主去。”章坊主聽見他們這樣說,便站出來放話,他也早看這幾個外來的不順眼了,大家辛辛苦苦,但鎖子甲是他們帶進來的,天機弓也是他們帶進來的,活一點沒少做,功勞卻全是他們的,研究兵器也該大家一起研究,有飯大家一起吃,他這裡可容不下吞獨飯的人。
他們又是吵又是放話,等到林飄吃過午飯到鑄造坊的時候,就看見兩邊涇渭分明,以七三分的勢頭各呆在兩邊。
陌生鑄造師七,常永思他們三。
林飄一走進去,就感覺到大家的視線不太友好,林飄沒有戴羃籬,但戴了一個薄麵紗,方便自己露出眼睛來威懾眾人。
林飄毫不畏懼,在眾人的眼神下並不回避,而是目光淡然堅定的一一看了回去,掃視一圈眾人。
“陛下命我前來管理鑄造坊,授我以坊主之位,同章坊主一同管理鑄造坊。”
雖然沒給他封體製內的官職,但坊主這個職位目前是拿到手了,林飄並不畏懼這些人。
他們同林飄目光對視,若是彆的哥兒,看見男人這種凶悍眼神,早就嚇得低下了頭不敢對上眼神,林飄卻淡定的將他們看了一圈,眼神中大有一種不將他們看在眼裡的淡然。
對上林飄這個眼神,他有底氣到他們開始思索,他到底有什麼底氣敢這樣,這時候他們仿佛才突然想起來,這不止是一個哥兒,這個哥兒受陛下看重,是戶部尚書沈鴻,先鋒大將李虎臣,如今陛下禦前寵臣李靈嶽三人的嫂嫂,他家中經商,後宅有路子,外麵也有四通八達的法子。
而且這個哥兒長得好看,但眼神一看就是個膽大心狠的,若和他硬著來,他未必不敢整人,給他們好果子吃。
章坊主笑眯眯的迎上去:“久仰久仰,早就聽聞林坊主大名,如今終於見著了,之前沒機會一起做事,如今咱們也算是一家人了。”
林飄淡淡道:“做事便做事,如何說什麼一家人兩家人,做得好便好,做得不好即使真是一家人也沒用。”
林飄新官上任三把火,一上任就太好說話,後麵麻煩可就多了,何況他不常過來,肯定要把場麵先鎮住。
章坊主聽他這樣說,發現這哥兒不好糊弄,腔調也拿得高,往後不會是個好說話的人,便笑了笑:“是,做事最要緊的便是事,彆的都是虛的。”
林飄走進去,走到常永思他們一邊,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常永思他們是被排擠了,林飄還沒弄清楚怎麼回事,也不好先放話,免得把關係搞得太僵,便道:“不過以後我不常來鑄造坊,有事還請章坊主多擔待,章坊主若是有什麼事可以將消息遞去我府上,我們信件來往一同商議。”
章坊主一聽他這話,說得謙虛,話裡話外已經把自己放在了更高的位置上,張口便是讓他以後去他府上請示,見麵便先彈壓他一番。
皇上讓林飄過來的,章坊主自然不敢不給麵子,但嘴上答應又不掉一塊肉,他自然滿口的答應。
林飄把鑄造坊參觀了一圈,裡麵非常悶熱,如今天氣還冷,進去都熱得不得了,林飄感覺衣服太厚了,背後都開始冒薄汗了,不知道他們夏天得怎麼過。
林飄在這裡麵前晃到了下午,了解了一些兵器鑄造上麵的事情,到了下班的時間就先撈著常永思他們那一批人先離開了。
一行人坐著馬車到了同喜樓,今天先吃喝一頓,順便了解一下情況,如果情況還不錯的話,明天就把全鑄造坊的席給安排上。
大家坐下,上了果酒和花生米,林飄便開始向常永思旁敲側擊,還不需要他怎麼說,孟伯興先全部嚷了出來。
“這破鑄造坊真是一天都呆不下去了,日子苦的人,拿人當狗用,還沒有我在家裡過得舒服,非不許我走,好不容易林飄你來了,想著咱們日子應該要舒服點了吧,一群大老爺們居然排擠我們,沒意思!沒意思!”
“排擠?是任命我之後才有的事情嗎?”
“之前也排擠,但不明顯,反正大家都不熟,肯定比不過原本跟著他們的人,自從任命你之後,特麼話就密得很,我們懶得聽,他們就排擠起我們來,沒少給我們找茬,打個鐵都打不痛快,常永思之前和他們吵了一頓,他們那嘴臉更加煩人了,煩人!唉!”
林飄聽孟伯興這樣咋咋呼呼的叫著,聽他說完看向常永思,沒想到他還為自己和鑄造坊的人吵了架:“大家放心,我既然來了,咱們就有依靠了,咱們做咱們的事情,絕對比他們成天在哪裡唧唧歪歪厲害,咱們能打出來的兵器,肯定是他們這輩子想都想不出來的。”
“好!說得好!坊主,以後咱們都聽你的,以你馬首是瞻!”
“你們有技術,我有思路,咱們肯定天下無敵。”林飄一通給他們吹得飄飄欲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