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右侍郎笑了笑, 看著白若先,白若先算是他的長輩,但現在一回京, 就問這些事,雖然合理, 但想來他心中還是覺得這件事有些讓人疑惑不解的地方。
但不管他是想做什麼,廢的是他自己的功夫, 他自己愛問便問了。
白若先看他的笑容,捋了捋胡須:“不是我不信任刑部,隻是前後事情我都不知道, 突然聽聞這個噩耗,不明白事情到底會為何變成這樣,所以想要打探個清楚,我同先帝……”
刑部右侍郎點點頭, 往嘴裡塞了一顆花生米:“明白,自然明白, 說句大不敬的話, 白大人是看著先帝長大,想要仔細問問也沒什麼。”
兩人聊著, 對於先帝遇害的事多有感慨, 在家國離亂時死的皇帝見多了,但死在一統四合的時候的皇帝卻是極少見的, 刑部右侍郎心裡嘀咕, 看來即使是九五之尊也有命裡沒福氣的時候,享受不到如今大寧的江山。
……
二狗下午從府上過來,到了這邊來,提著一尾新鮮東西, 拿密不通風的竹籃子連帶著水拎過來的,到了院子裡先放在廊下,叉著腰。
“小嫂子,沈鴻!我過來了。”
林飄和沈鴻在屋子裡看書,林飄倚在沈鴻懷中看話本,沈鴻一手抱著他,另一手拿了一本典籍,輕輕擱在桌上看著,爐香升起縷縷青煙,糾纏消散在室內,彌散開一室的淡雅清香,室內一片靜謐,隻有淡淡的翻動書頁的聲音在響起。
兩人互相倚靠著,正是最安心,看書看得最入神的時候。
突然聽見外麵傳來這般嚎叫,林飄嚇了一跳,一下坐起了身,隨即才反應過來是二狗,咬了咬牙:“這個二狗,整天鬼哭狼嚎的。”
林飄扔下書往外走,準備罵他一頓,跨出門檻才斥了一句鬼哭狼嚎,便被他放在腳邊的籃子吸引了。
“你提的什麼東西過來,這麼一個濕漉漉的大籃子。”
沈鴻也從身後跟了出來,二狗見他倆一起出來了,便揭開籃子笑道:“這可是大寶貝,隻有我這種奸臣收得到,便是沈鴻如今成首輔了,這種賄賂也是緊著我的。”
林飄聽他說得得意,湊近去看了一眼,發現是兩尾錦鯉,隻是和普通的紅錦鯉不一樣,這是兩條金錦鯉,尾巴還比較長,長長的拖尾遊曳在水中,十分的好看。
“不錯,真好看,倒是給你小子弄到了不少好東西。”
這竹籃也極其見功夫,絲抽得極細,密密匝匝的編成,大約有什麼特殊的工藝,雖然籃子上有一層潤潤的水光,卻沒有一滴水漏出來。
這種東西在現代都能賣出高價,何況是在這個時代,金錦鯉估計都能視為天降祥瑞了。
二狗笑道:“這兩條最好,我拿來給你們,到時候找個懂行的道士,尋個鎮風水的位置,將這兩條魚養上,也算是一件大祥瑞。”
林飄覺得迷信沒用,但二狗一片好心,他自然笑道:“你有心了,有這兩條錦鯉,咱們家隻怕鴻運亨通得要止不住了。”
“止不住才好呢!你們可是家裡的頂梁柱!”二狗笑了笑,看向林飄:“小嫂子你先看會魚玩,我同沈鴻說說話去。”
“行,你們去吧。”
林飄在廊下看魚,欣賞這魚遊曳的長尾,青俞沒見過這個熱鬨,也走了過來一同看,感覺十分新奇。
“真漂亮,這金色的,怕彆是龍吧,聽說鯉魚躍了龍門是能變成龍的,瞧著真不凡。”
林飄點點頭,對她的言論表示了認可。
二狗和沈鴻進了書房,沈鴻在書桌後坐下,二狗自己取了一條椅子過來,隨意的在斜對麵坐下。
“白若先回來了,正在打聽皇帝和五王的事情。”
沈鴻看著他:“他問了哪些人?”
“刑部的人把,卷宗他也看了,還約了刑部右侍郎出去相會,我看他問得仔細,拜見了太後和皇帝,問了一句太後,小皇帝倒是沒問。”
二狗略有思索:“打聽打聽倒是沒什麼。”
沈鴻看著他:“但他打聽得太細了。”
“對。”
兩人的想法不謀而合。
沈鴻道:“他回到上京,先帝去世,他表達哀思,前去祭拜,詢問此事都是對的,但他這次回到上京,目標是為了上位,他不該在這些已成定局的事情上使太多的力氣,應當多同舊時的朋友交遊,將舊時的情分和新的利益拋出去,而不是做這些事,除非這些事本身就和他上位有關。”
二狗點頭:“但想想不應該啊,他如果真的是這樣打算的,倒有點是衝著我們來的感覺的了。”
沈鴻想了想道:“他或許知道了些什麼,他之前畢竟在首輔的位置上,或許那時候已經察覺到了什麼。”
二狗默然片刻,懂了沈鴻的意思,白若先之前一直在先帝麵前說沈鴻難以馴服,表麵溫潤實際野心勃勃,看似守禮卻是狼子野心之輩。
那時候先帝雖然心中已經有了防備,卻沒有聽從白若先的,而是抱著卸磨殺驢的想法想要再用沈鴻兩年。
先帝死了,白若先應當還是抱著這樣的想法,如今沈鴻名滿上京,他卻是唯一一個,稱得上是看穿了沈鴻的對手。
白若先回到上京府邸之中,他如今府中還有一些丫鬟,曾經是和後宅的人來往緊密的,曾經玉楚為他掌管這一切,讓他能夠從後宅婦人之中知道不少不為人知的事情。
想到淩玉楚,白若先心中長長的歎了一口氣,隻覺得痛惜,玉楚太過驕傲,但凡她願意忍一忍,也不至於活不下來,但他也知道,玉楚從小就是個驕傲的姑娘,淩家勢弱,她不甘心屈居人下,便想要作為淩家人想要幫著他一起執掌淩家,後麵淩家倒台,對於她來說是太大的打擊,她自然是活不下去的。
這事卻也是沈鴻做下的,淩家這一筆,自然也要算在他頭上。
白若先叫來了一群婢女,以前她們跟在淩玉楚身邊,自然知道他話中的吩咐是什麼意思,一群婢女神色各異,臉上有不少的驚喜,互相交換眼神。
如今她們又迎來了主心骨,她們白家的勢力,如今要複起了。
一群丫鬟前去四處交際,去後宅之中送東西拉關係,一邊做情麵,一邊打聽消息。
白府丫鬟此刻正拉著一個相熟的丫鬟姐姐的手:“姐姐你不知,自從白大人回鄉丁憂,玉楚小姐沒了,我們是嚇破了膽,再也不敢出來了,隻恐惹出什麼事情,如今白大人回來了,倒也算有了主心骨,心裡安定一兩分了,這便來找姐姐說話,姐姐以前多有照顧我,便像是家人一樣,如今終於見到姐姐了。”
說著丫鬟便抹起淚來,那姐姐聽她如此說,知道她突逢變故,心裡一定是極其難過的,如今才養出兩分膽子,出門第一件事便是來尋她,叫她如何不感動。
“好妹妹,快去我屋子裡坐,烤烤火,正好我此刻手上沒什麼活計,主子也出門去頑了,你我好好坐下說說話。”
進了屋子,那姐姐燃了香片,端了些如今時令常見的水果上來,又勞煩小丫鬟送兩碟點心上來,說自己朋友特意來瞧自己,要招待招待。
小丫鬟應了聲,便去小廚房取了過來,閒著無事,幾個丫鬟便坐在屋子裡聊了起來。
從當初淩家被抄家一路說起,到後麵淩玉楚自儘,她們躲在府中不敢出門,說得跌宕起伏,聽著一種丫鬟十分為她歎息。
“好妹妹,如今日子好了,白大人總歸是回來了,總是有盼頭了,想來再活動活動也不差什麼了。”
她說得委婉,但大家都知道如今白若先回來,暫時是沒有官的,也不是受詔,但白若先以前總是做首輔的,如今想些辦法謀個官總是不難的。
丫鬟笑道:“是啊,正是如此,否則我怎麼敢來尋姐姐們,便是心裡安定了,有了這番著落,否則在外麵走動,隻怕惹人一個不順眼便要被發落了,我躲在府中,許多事都不知道也不敢打聽,後麵聽說陛下歿了,又是一番嚇得要死,當真是好好的日子,總有這些叫人傷心的事。”
大丫鬟歎了一口氣:“誰說不是呢,如此突然。”
丫鬟看向大丫鬟:“姐姐,你那日是跟著去了宮宴嗎?到底是發生什麼了?”
大丫鬟搖搖頭:“我們在另一個殿,什麼都沒見著,隻被關著盤問了一番。”
“姐姐當真是受苦了,隻是盤問,沒動手吧?”
“自然不會動手的,皇後和一眾嬪妃都在,刑部的人怎麼敢太放肆,隻在外麵走動送菜的人,因中間有空缺,說不清自己去哪裡了,被拖到殿外頗挨了一些打,我們姐妹事後私下湊了一些錢趕緊把人救回來了,免得落個殘疾跛腳,當真是可憐得很。”
“姐姐當真是心善,姐姐這般好的人,下輩子便該投胎做天宮妃子,少來人間受這磋磨。”
大丫鬟一下笑了:“真是嘴貧,說起來要說名好,還是沈夫人命最好。”
“哪個沈夫人?”
“沈大夫人,林飄,首輔大人的那個嫂嫂。”
“哦哦,我道是誰,他向來命好,宴席上又如何命好了?”
“出事前他正好說要小解,皇後特意讓身旁的宮女去給他引路,後麵不知道怎麼,又被首輔大人接走了,後麵去了無極殿那邊,這事他全然一點沒挨著,不然他當時不在殿內,肯定要受一些盤問的,後來去了那邊,也沒受什麼事,身邊有首輔護著,如何不是命好。”
她們倒也不敢太羨慕嫉妒彆的貴女,心中知道人家本就出身高貴,遠不是她們這種人能想的,但說起林飄便充滿了欽羨,也巴不得自己能成為他一般,出生雖然低微,但卻頗得了一些好的運道,若她們也能有這種運道,不說如他這般混得好,得個誥命也就夠她們風光的了。
丫鬟心中暗暗記下,笑著道:“姐姐如何不命好了,姐姐以後嫁個好夫婿,定叫眾人都豔羨。”
“你這丫頭,油嘴滑舌。”
……
丫鬟回到白府,將這件事告知了白若先,白若先最近已經收集到不少有關沈鴻和林飄的消息,說到這個事還是覺得很稀奇,林飄被皇後派的人帶去小解,可最後卻被沈鴻帶走了,這件事實在蹊蹺。
白若先又打探了一些林飄之前在鑄造坊的事情,同鑄造坊那邊的人套話便簡單了,讓身邊的仆從去結交,幾頓酒飯,喝得飄飄欲仙的時候,什麼話都能套出來。
問起那個掛名的林坊主,幾人說著說著神色又是敬佩又是複雜,畢竟對於他們來說,林飄一個哥兒做出了這麼了不起的東西,讓他們一眾男人臉上都無光,但他們要真的置氣也隻會更加丟臉。
說起來隻有一個秘密是讓人覺得值得一提的,說到那個事,他們酒熏熏的臉上神色便曖昧起來:“你有一事不知道厲害,彆說世上的人欣賞林坊主了,便是先帝,也是欣賞林坊主得很,一般進宮送東西,都是隻要林坊主去送的,林坊主有時候還鬨脾氣呢,不愛搭理,不肯去,這才輪到我們來,”
*
白若先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臉色凝固了許久,他不敢相信先帝對林飄原來也是有過感情的。
這哪裡是什麼哥兒,簡直是禍水,難怪養出沈鴻這麼一個狼子野心的東西,他便上梁不正,哪有正經嫂嫂,養著小叔子養成這個模樣的!
白若先心中大約有了來龍去脈。
景陽聽聞了這件事,便特意上門來拜訪了白若先。
白若先命侍從上茶,將上位讓給了景陽,景陽坐在上位,垂眼看著白若先。
“白大人,我聽說你在四處打聽先帝遇害的事情,那時候我不在上京,許多事後麵知道得也不夠詳細,心中總想再聽聽其中的關節,白大人若是有了解到什麼,不如說來給本宮聽聽。”
白若先將五王毒害先帝的事說了出來,景陽聽了一半不耐煩的打斷:“這些我都知道了,有些新消息嗎。”
白若先道:“長公主說笑了,我也不過是想要了解一番當初發生了什麼,看的自然的卷宗,問的是查案的大人,其中許多事自然也會是長公主都知道的。”
景陽看他回來就開始四處的打聽,還以為他能打聽出什麼大家都不知道的東西,沒想到也不過如此,心中也有些不耐煩,既然回來了也該做一些實事,在這些早就敲定了的事情上下大工夫,半天也沒做出些什麼,當真是白費功夫,浪費時間。
白若先見長公主麵色不霽,便猶豫的道:“倒有一事。”
長公主聽他吞吞吐吐的:“你說。”
“臣不敢說。”
長公主冷冷的看著他,一把年紀了,倒是很會賣弄。
“白大人隻管說就是,本宮絕不怪罪。”
“此事恐怕有損先皇聲譽,若是長公主要聽,還請走出這個屋子之後便當做一切都沒發生過。”
景陽聽他如此一說,掃他一眼:“好。”
倒要看看他能說出什麼來。
白若先道:“此事也並非確鑿,隻是聽見了一些聲響,先帝曾經傾慕過林飄。”
景陽驚訝了一下:“當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