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不敢說確鑿。”
景陽看著他:“你懷疑沈鴻?”
白若先搖頭:“臣無此意,隻是恰巧聽見了這個消息,後麵便不會再調查下去了,五王謀害先帝證據確鑿,我沒有理由懷疑沈鴻,這不過是一個不重要的旁枝末節罷了。”
景陽看著他,若當真是旁枝末節,白若先便不會特意提起了,手上捏著一縷頭發,在指尖輕輕的繞著:“的確如此,林飄如此才情,世上哪有男子會不傾慕,隻可惜了……”
景陽說著站起身:“既如此,本宮就先行離去了。”
她倒要看看白若先能做出什麼來,但不管白若先要做什麼,想要拿她當槍使是萬萬不可能的。
白若先起身相送,恭敬的將長公主送到了府邸門口,看著景陽的馬車離去。
景陽是何等人,自然不會輕易被一句話說動,但他要在景陽的心中埋下一顆種子,等到有一天,一切生根發芽,景陽看著這一切,也不會太過阻攔。
白若先安排了人,去宮中找關係,他也不需要大張旗鼓,隻要能避開沈鴻的眼線往裡麵傳一句話就夠了。
他為官多年,自然知道如何不聲不響的把事做好,經手這件事的人越少越好,甚至事情做得越簡單越好,若是他布局太多,沈鴻一下便能從細枝末節處發現事情的不對,將他的局破掉。
他讓丫鬟去找了宮中舊時相熟的宮女,這事不需要裡應外合,有心而為之的人越少越好,否則沈鴻比他更懂這種一環扣一環的手段。
那麼最好的便是,從頭到尾便隻有一環,不牽頭不扯尾,即使查也查不出什麼。
丫鬟借著熟識混入宮中,幾次攀談關係假借聊天幫著一起收拾衣物,幾次之後終於找到了機會,然後在疊好的衣物裡偷偷塞進準備好的信件。
沒有署名,沒有來龍去脈,隻是在裡麵寫下,沈鴻在先帝亡時見過先帝,先帝愛慕其嫂,而沈鴻與其嫂亂.倫。
用了一點飯粘子,將薄薄的信件貼在了內側,幾乎瞧不出任何東西來,小皇帝被伺候著換上衣物,多年來身嬌肉貴,便覺得硌得慌,回到寢殿中解開一看,發現上麵莫名其妙的貼了一封信,上麵寫了一個密字。
小皇帝當即心裡一跳,假裝沒有這回事一般,讓身邊的人都退:“衣服也沒啥,朕累了,要小憩一會。”
左右人退下,小皇帝把那封薄薄的信從衣服上扯下來,看著背麵已經變硬的飯粘子,又翻過來看信封上的密字,有人無聲無息的,在他的衣服裡藏了一封信,這件事讓小皇帝覺得寒毛直豎。
但他有一種感覺,這封信一定很重要,他要打開看看,但如果是戲耍他,他一定會讓皇城衛把人抓出來。
小皇帝拆開信封,短短的三句話猛的跳入眼簾,小皇帝震驚的看著信紙上的東西:“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這麼會……”
但想著想著,小皇帝卻又覺得似乎很又道理,他見過林飄,雖然每次都不是近距離的看,但林飄名滿大寧,是個非常厲害的哥兒,且他容貌很美這件事是上京人人都知道的。
男人喜歡這種哥兒並不稀奇,可他能想象得到二皇兄喜歡林飄,卻想象不到沈鴻喜歡他的嫂嫂,沈鴻是一個沒有缺點的人,他為國為民沒有半分私欲,怎麼會做出這麼齷齪的事情?他光風霽月的外表下,卻是如此藏汙納垢?
他覺得不可能,可過去許多說不通的事,現在想起來反倒能說通了,沈鴻都二十四歲了,如今還沒有娶妻生子,之前都說是他命硬克妻,無人敢嫁,可便是再命硬的人,到他如今的地位,想要找到一個八字相合,刑克得住的妻子,也該找到了,可他偏偏就是,沒娶妻。
而林飄也是,一直聲稱自己不改嫁,卻不知道在和自己小叔子做什麼齷齪事,林飄來上京之前便已經聲稱自己不改嫁了,豈不是早就和沈鴻有什麼了。
小皇帝隻覺得一陣惡心,又心驚肉跳,若是這封信是真的,隻怕他是落入了一個網中,沈鴻並非什麼賢臣,隻是在一點點收攏自己手中的網而已,而如今天下人都沒有看破他的真麵目,自己卻窺見了一隅,叫他如何是好?
若是因為他嫂嫂的事情,他便害了二皇兄,那他是何等荒謬的佞臣?為著一點爭風吃醋,為他亂.倫的嫂嫂,殺害了皇帝?看似風光的大寧,背後卻如此荒謬。
即使不是他做的,他是否早就知道?他是否有暗中推動?
小皇帝一時如臨深淵,全身發寒,看著手中的信,最後還是決定燒掉。
這人不敢明著給自己寫信,估計就是怕被人發現,若是一個不注意叫沈鴻那邊的人知道了,是不是他這個皇帝也要做不成了?
但正是白天,四周沒有點燈,小皇帝在櫃子下麵的小盒子裡找到了火信,拔出來點亮的一盞燭台,將手心的信件全數燒成灰燼,然後抖進了硯台中,和殘留的墨水混在一起,用墨錠研磨過那一塊塊的灰燼,很快化入墨水之中,再也看不見痕跡。
小皇帝鬆了一口氣,吹熄蠟燭,倒在龍床上,感到很累。
心裡又冒出一個想法,若是有人想要對付沈鴻,特意誣陷呢?
他想了想,不管真假,他都得做出一些事來做應對,然後再觀察蛛絲馬跡,看看能不能找到證明那封信上所說的東西。
而且如今沈鴻勢大,不管是不是真的,總也得想想對付他的法子,不然以後這天下是姓楚還是姓沈?
小皇帝躺在床上歎息。
原來做皇帝這麼辛苦。
但他會努力像二皇兄一樣做好一切的。
沈鴻說不用太聰慧,仁善也是好的,可當皇帝怎麼隻能又仁善。
小皇帝心中想了想,細思之下越發覺得可怕,沈鴻對他說這種話,是不是想要養廢他?
小皇帝越想越覺得可怖,可是他母族一心隻想讓沈鴻來幫扶他,是肯定半點都不願意得罪沈鴻的,他母妃不過是一個出身普通的女人,家中人見識也淺短,在一些小事上尚且算是能做決定,但在大事上麵,卻是一點助益都沒有的。
小皇帝琢磨了幾日,越琢磨越覺得自己缺乏助力,如今身邊一個可以商量這件事,可以說這件事的人都沒有。
他想,得找個敢和沈鴻作對的人,得不畏懼沈鴻威勢,否則到時候不管做什麼,沈鴻都有可能插手進來,沒有他們自己謀劃的空間在。
小皇帝琢磨來琢磨去,某一日,白若先又特意前來拜見,言及思念先帝,小皇帝打眼一看,這不就是現成的人嗎?
白若先和沈鴻關係不好,但要說能力,他也是寒門首輔,能走到今天這一步不是尋常人能比得上的。
小皇帝當即表示要給白若先賜官,但也沒有彆的位置,想來想去,他想要的是一個能在身邊商議對策的人,便猶豫著,說要將白若先封為太傅,觀察著白若先的反應。
白若先欣然謝恩,小皇帝想了想,有些生疏的道:“朕也想要如同二皇兄一般勵精圖治,還請白大人為我傳授道理解惑。”
小皇帝先封了白若先太傅之位,白若先領旨謝恩,感謝了小皇帝特意請自己前來就任太傅。
小皇帝沒注意他話裡的意思,本來此刻就十分的緊張,也顧不得他說了什麼,心裡焦慮著到底該如何麵對沈鴻。
他倒是不想管,但是想想又覺得可怕,心裡知道沈鴻是他如今惹不起的人物,便越發焦躁起來,可事情不能不做,又怕沈鴻轉頭來給他穿小鞋。
小皇帝思來想去,這邊封了白若先,先讓白若先自己準備準備,另一邊便讓人安排好轎攆,送他去沈府中。
如今沈鴻稱病,不知道被多少朝臣稱讚他品格高潔,不貪念權勢,小皇帝覺得麵前的大山十分的高,想要從沈鴻手中拿到勝算,他現在還不能露餡。
他心裡這樣想得十分周全,但還是掩不住臉上的心虛和慫,他實在害怕沈鴻翻臉。
林飄和沈鴻在家中,正好剛從外麵回來,如今春末夏初,天氣極好,太陽暖暖的一層灑下來,也不會叫人頭昏腦漲,落在身上十分的溫暖,也不會叫人覺得太難受,沈鴻回家之後兩人便收拾了東西,一起出去踏青,爬了個小山坡。
草長鶯飛,景色極好,兩人心情也開闊,算著時間便慢吞吞的下了山,等到回到府上,坐下歇息才喝了兩杯茶,正在商議著明天再去那裡走走,就聽見外麵有人來報,說小皇帝又來了。
林飄一聽見小皇帝來了就頭痛,感覺小皇帝每次都是來釋放他青春期無處安放的寂寞,充滿了惴惴不安,每次來都沒什麼大事,但一定要沈鴻安撫。
沈鴻對著林飄笑了笑:“你在此處歇息,我去去就來。”
說著他轉身離去,林飄不用想也知道他是去書房了。
小皇帝一路惴惴不安,到了書房便強行讓自己鎮定了下來,看向沈鴻:“沈大人,如今白若先已經回到了上京許久,朕想知道你打算如何安排他。”
“陛下,朝堂之事,豈由我安排,陛下可是對白大人的去處心中有了想法。”
小皇帝點了點頭,沒想到這種談話這麼順利,他還以為沈鴻一定會極力阻攔白若先回到朝堂之中,用儘手段和理由。
“他曾經畢竟也是當朝首輔,如今他回來,這個位置自然是輪不到他了,但他畢竟是老臣,也不能這麼晾著他,朕思來想去,也得拿個適合的位置糊弄糊弄他。”小皇帝一邊說,一邊觀察沈鴻的表情。
“我看讓他當我太傅就挺合適的,朕已經思慮好了,旨意已經宣了下去。”小皇帝覺得自己態度還是得好一些,這樣才能哄住沈鴻。
“不過你要是不喜歡,朕也可以不讓他當太傅。”
沈鴻聽著小皇帝說的話,看著他臉上的各種表情,淡笑著點了點頭:“陛下做得很好,白大人歸來,如今上京變動頗多,職銜無空缺,陛下顧及了白大人的顏麵,顧及舊臣顏麵,朝堂上下都會稱讚陛下的。”
小皇帝心中有些暗暗的驚訝,沈鴻居然一點都不生氣。
便又故意問道:“隻是他在朕身邊,沈大人可知道他的缺點,若是他有不好的地方,朕先避讓著,免得他為我傳授知識,卻教錯了地方。”
沈鴻道:“白大人出身寒門,學問上的東西絕不會有什麼問題,白大人十分精進,人品也值得信賴,隻一點陛下需要記在心中,不要受其引導。”
“什麼?”
“白大人過於偏向世家,若是陛下聽從了他的意見,如今世家和寒門好不容易逐漸平衡的興盛之相便要被打破,先帝在時,有心壓製世家,因此除了他妻子的母家淩氏,先帝當初之所以不顧多年情麵,便是因他過於回護自己的利益,對於先帝的勸告卻不聽從,由此才惹怒了先帝,但先帝雖然命他回鄉丁憂,鏟除了淩家,對他卻還是留著許多情麵。”
小皇帝楞了一下:“原來如此。”
他當初有許多事都不知道,故意發問也隻是想引著沈鴻說一些詆毀白若先的話,如此他便知道在沈鴻心中到底對白若先忌不忌憚了。
可是沈鴻突然說出這番話,又讓小皇帝有些無措,江山是皇兄好不容易打下來的,令家國興盛也是二皇兄和沈鴻一直在做的事情,自然沒有隨意聽從白若先而改變這一切的道理。
小皇帝感覺自己像個受了訓的小孩,頗有些垂著腦袋的走出去。
前有狼後有虎,沒有一個人是信得過的,所有人都有自己的目的。
小皇帝正想著,餘光看了一眼旁邊的臥室,心中一動道:“沈大人,朕瞧瞧你睡覺的地方。”
說著他快步走上去,沈鴻聽見他如此說,麵色微微緊繃,從他身後跟了出來。
沈鴻目光落在小皇帝的背影上,聲音淡淡的道:“陛下,臣的屋子並無什麼獨特之處。”
“朕就看一眼。”
小皇帝一把推開房門,往裡麵探頭看了一眼。
小皇帝還想走進去,便聽見沈鴻淡淡的問:“陛下是在找什麼嗎。”
沈鴻如此問,小皇帝自然不敢再發作,擺擺手:“瞧瞧而已,瞧著還不錯,沈大人你好好歇息吧,朕走了。”
小皇帝腳步匆匆的離去,外麵等候的侍從和太監為他擺駕回宮。
沈鴻見小皇帝離開了,才走進屋子,看著空蕩蕩的屋子:“飄兒?”
“我在這邊。”林飄的聲音從側室傳來。
沈鴻走過去,便看見他坐在小桌邊喝茶,抬起眉眼來笑得沒心沒肺:“在偷聽,逃過了一劫。”
沈鴻走上前摸了摸他的發:“小皇帝不知道是聽說了什麼,瞧著有些疑神疑鬼的了。”
林飄想了想:“可能是白若先吧,他特意謀劃著回來,如今又做了太傅,肯定給小皇帝上了不少眼藥,隻是白若先一把年紀的老東西了,也不至於跑去告訴皇帝我倆有一腿吧?臉皮不至於這麼厚吧。”
沈鴻淡淡笑了笑:“未可知,但如今白若先終歸是找到了一個好的位置,太傅這個位置很適合他,他此次回來,又靠近了小皇帝,一定是想要控製小皇帝的。”
林飄搖搖頭:“無聊,他這個做法,除掉他都不需要費什麼力氣,隨便找個理由宰了他都不算事。”
沈鴻笑了笑:“飄兒好想法。”
“嗯?我開玩笑的啊,我就是隨口一說,不是真的要這樣做的意思。”
沈鴻笑著垂眼,看著林飄:“飄兒如此說,那便暫且饒他一次。”
林飄當然知道,對於沈鴻他們來說,他們想要除掉白若先的時候,便會用最不著痕跡,但又最便捷的法子將人除掉,如今白若先小動作不停又不知道怎麼搭上了小皇帝這條線。
白若先這次回來,不想著好好建功立業,脫離淩家脫離贅婿身份之後成就一番自我的人生,卻還是想要將人卷入這種無聊的內鬥中,他隻要露出一點馬腳,沈鴻想要摁死他,並不比摁死一隻螞蟻難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