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鴻番外。
第一次見林飄的時候, 是在病榻上。
他奄奄一息,病還沒痊愈,已經是初夏,身上一陣一陣的泛著寒意, 昏昏沉沉的躺在炕上。
閉著眼睛, 世界一切都是混沌的, 但他在聽著外界的一切聲音, 昏沉中他想著自己的大哥, 想著逝去的爹娘。
他是一個災星。
沈鴻很小的時候就知道自己和彆人不一樣。
他過目不忘,言語很少, 更多的時候用在思考和觀察上。
這個世界對他而言是倒錯的, 他知道自己隻是一個小孩,可從他的目光仰頭看過去, 似乎每一個活著的人都渾渾噩噩, 如同行屍走肉。
但即使無意義, 他們也是自己的家人。
唯一的家人。
他心中歎息了一聲。
他現在沒有家人了。
書中常說天道人倫, 人有生老病死, 都是無法避免的。
他沉默的躺著。
嘎吱一聲。
門打開了, 有人走了上來, 似乎走到了床畔來, 伸手摸了摸他的臉頰和額頭。
他還有些發熱, 皮膚泛著潮濕,那雙手十分乾燥又溫暖, 十分的柔軟, 輕輕在他臉上拍了兩下。
“沈鴻?沈鴻?”
是陌生的聲音,他從沒聽過,輕輕的喚著他, 十分的好聽。
他睜開眼,視線有些看不清,仔細看了一眼,才從縫隙中看見,是個陌生哥兒,年紀並不比他大多少的模樣,但身量已經抽條,看著已經是個小大人了。
他睜開眼,那人便湊近上來,伸手抱住了他。
他心中一驚,就感覺那個哥兒將他抱起來了一些,讓他後仰靠在炕上,待他坐好便輕聲道:“你是不是還沒吃東西,我帶了湯來,你快喝點暖暖胃,這樣才好得快。”
他說話輕輕的,像是怕嚇到他,沈鴻能從他眼裡看出幾分對自己的憐惜,心中稍微一想,雖然不可置信,但猜想麵前的人大約就是大哥娶的媳婦,自己沒見過麵的嫂嫂。
他眼簾低垂,目光落在這個哥兒身上,雖然從未見過,但也知道一些傳聞,他知道大哥很喜歡這個哥兒,說是因為他漂亮,大哥攢了許多家底都搭進去了。
沈鴻看不出來漂不漂亮,隻覺得還算周正。
他沒說話,那個哥兒便自顧自的解開了自己帶來的小包袱,先盛了一碗湯出來,拿著湯勺子將厚厚的油向四周撇開,給他打了一碗清淡的雞湯出來。
湯舀出來似乎還是燙手的,哥兒端著碗,裝好湯之後換手捏了捏耳垂。
他沒說話,那哥兒也沒說話,另外取了一把小勺子出來,舀起一勺雞湯靜靜的吹著,房間裡隻有輕輕的吹氣聲。
他吹了好一會,才將勺子遞到麵前來。
溫熱的湯勺貼上嘴唇,那溫度在發冷的皮肉上,一陣暖融融的感覺傳開。
沈鴻先嗅到味道,那湯勺傾斜了一點,湯送到嘴邊,沈鴻不自覺便慢慢喝了下去。
哥兒給他喂了好幾勺,都不急不躁的,慢慢的送到他嘴邊。
他的眼睫低垂,眼眸是比彆人更深的黑,看著便格外的沉默沉靜。
他心中靜靜的下結論。
這個哥兒脾氣很好。
耐性不差。
男人會喜歡這種哥兒應該很稀鬆平常。
他心中一時覺得大哥的決定也沒有這麼荒唐了。
沈鴻抬眼,在眼簾的遮擋下沉靜的看了他一眼。
家中爹娘死得早,或許這個哥兒壓根都不知道,爹娘臨死前便囑托了他和大哥,叫他們往後娶女子,不要娶哥兒。
沈鴻大約知曉爹娘心中的想法,婚事如何本就無謂,若是一心陷在無聊的情愛之中,便如同村頭的閒漢寡婦,家長裡短,十分無聊。
對於婚事,便是要在最合適的時候娶最合適的人,合宜兩字,在萬事萬物上都很重要。
雞湯醇香溫熱,綿長的溫度順著咽喉往肚子裡淌,流經冰冷的地方,一勺一勺化開,喝了半碗沈鴻才從冰冷雜亂的思緒中回過神來,抬眼看向麵前溫柔的少年。
哥兒輕聲道:“小心燙,瓦罐裡還有肉,都燉得軟軟的了,你喝著舒服了我夾點肉來給你吃。”
沈鴻心中一時又覺得有些恍惚,這麼好的哥兒,真的會是他的嫂嫂嗎?
如今新寡,他嫂嫂見了他也隻會覺得厭煩吧?他也該隱約聽說他是災星的事情。
或許是沈家的哥哥。
可……
這是沈家的哥哥嗎……他怎麼從沒見過。
“鴻兒!我那可憐的鴻兒!天殺的喪門星!”一陣嚎叫傳來,門被猛的推開,二伯娘突然衝了進來一陣喝罵,見著了瓦罐雞湯,更是像被剜了肉一樣。
“鴻兒,就是這喪門星哥兒克死了你哥哥!又克得你落了水!你這便將他逐出門去,家裡長輩都會給你做主的!”
沈鴻微怔,看著麵前變臉飛快的少年,心中怔忪,他竟真的是自己的嫂嫂。
不知為何,沈鴻心中鬆了一口氣,甚至生出了一絲慶幸的情緒,雞湯的暖意在身體裡不斷散開。
他抬起眼,聲音稚嫩虛弱,但咬字十分斯文清晰:“二伯娘,生死有命,不關哥夫的事。”
……
他沉靜的聽著周圍人的話語。
哥夫叫林飄。
不務正業。
愛殺雞宰鴨。
貪吃。
長得狐媚漂亮,看中他的男人很多。
沈鴻在心裡記下這些。
一路在哥夫的帶領下回到了家中。
到了家門外,隔壁的二嬸子便湊近上來揚聲道:“小叔子吃飯了沒有?我送碗飯過來?”
林飄道:“他還吃不得硬飯,麻煩二嬸子把飯泡湯裡,煨得軟些的可好?”
“好,怎麼不好,不費工夫的事,一會給你端過來,你可真會心疼你小叔子!”二嬸子轉身進了屋裡。
林飄給他拌了雞湯飯,仔仔細細的從瓦罐裡揀出好肉來堆在他碗中,選的都是雞腿雞翅或是整齊大塊的肉。
沈鴻知道很多道理,但卻沒吃過飽飯。
看著對方一個勁要喂飽自己的模樣,心中有些猶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