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親去看望爹爹嗎?”
戚婉月沒說話。
“阿黎早上去見過爹爹,爹爹一直咳嗽呢。”
戚婉月摸了摸女兒臉頰,扯出個笑:“阿黎乖,我們先睡覺。睡醒了,娘給你彈曲可好?”
“嗯。”
阿黎翹起唇,乖乖閉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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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裡,城西一座幽靜的宅院,一人戴著鬥笠站在門前。
過了會,緊閉的門打開,一位婦人出來。
這婦人約莫二十出頭的模樣,身姿玲瓏纖細,膚白清冷,一開口是江南女子的柔美婉約。
“夫君,”她見著門口的人喜出望外:“真的是你。”
尹紹歆頷首:“元薇,進去說話。”
他快步進門,轉身關上:“靖兒呢?”
“他睡了。”
尹紹歆朝屋內去,徑直走到床邊,果真見兩歲的兒子趴在榻上睡得香甜。
章元薇端燭火進來,站在一旁道:“現在天氣熱,他就愛這麼睡,平日就隻給他蓋一張薄薄的小被。”
尹紹歆在床邊坐下來,抬手摸了摸兒子的腦袋,又憐愛地摸了摸他的手和腳。
“靖兒長這麼大了。”尹紹歆道:“記得去年離開時,他才將將學會走路。”
章元薇歡喜地望著丈夫,待他轉頭時,又立即掩飾臉上的表情。
“夫君,你是真的想讓我們娘倆留在京城嗎?”
尹紹歆抬眼。
章元薇說:“去接我們的人是這麼說的,他說是夫君讓他去接我們來,還說夫君中了狀元,以後會在京城做官,接我們娘倆來京城過好日子。”
尹紹歆沉默。
章元薇繼續道:“我雖擔心會暴露身份,可靖兒十分想念父親,所以......所以就來了。”
一句話,她說得小心翼翼,仿佛怕他怪罪。
尹紹歆拉過她坐一起:“那你呢?”
“什麼?”
“你想留在京城嗎?”
“我當然想,隻是......”章元薇低頭:“怕萬一被人知曉了,對夫君仕途不利。”
尹紹歆再次沉默。
見他如此,章元薇突然緊張起來:“夫君,你真的想讓我們留在京城嗎?”
尹紹歆心情複雜,妻子滿目期盼,他豈會不知。
默了會,點頭:“元薇,你們娘倆安心留下,隻是以後行事得小心。”
章元薇臉上適才壓下去的歡喜漸漸漾開來,點頭道:“好,我知道的。”
望著妻子柔美的麵龐,尹紹歆愣了會神。
罷了,容世子留這麼一手,便注定要他沒有退路。倒不如成全妻兒,也成全他自己。
燭火幽幽,他輕輕將妻子拉進懷中,親吻她的唇。
“夫君,”章元薇推他:“靖兒在這呢。”
尹紹歆將人抱起往室外而去:“元薇,我想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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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容辭在禦馬巷書房與孟子維談事。
侍衛過來稟報:“世子,尹紹歆尹大人求見。”
孟子維一聽,立即笑起來:“果然不出你所料,他主動來了。”
容辭道:“請他進來。”
尹紹歆剛從妻兒那過來。
起初得知妻兒被容辭尋到並帶回京城做人質,他心頭憤怒,可憤怒過後漸漸冷靜下來。
從他欠容辭的恩情起,就已經難逃他網羅。事已至此,還不如順了他的意,也為自己爭取最大的權益。
進了書房,他謙卑地行了個禮:“容世子。”
容辭問:“不知尹大人深夜造訪有何貴乾?”
尹紹歆看著這個才十三的少年,做事老成,手段利落狠辣。一雙眸子分明清澈,卻透著不可忽視的威嚴。
他苦笑:“容世子何必明知顧問?尹某來此,隻有一事請教。”
“尹大人請說。”
“容世子,”尹紹歆問:“若尹某投靠容世子,容世子可能保證我妻兒安危?”
章元薇是罪臣之女,若是被有心人發現並大做文章,不止她死路一條,恐怕連尹紹歆也難逃一命。這件事,要在天子眼皮底下保密,談何容易。
孟子維看向容辭。
就聽容辭不緊不慢道:“我能保睿王府安危,就能保尹大□□兒安危。”
他這話說得極淡,卻仿佛千斤砸在腳下,莫名令人信服。
尹紹歆躬身,長長作揖:“如此,尹某多謝容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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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下旬,大理寺查了許久也沒查到宋縕白確鑿的證據,是以隻得稟報聖上。
隔日,宋縕白官複原職,重回吏部。
原先彈劾宋縕白的那幫人,原本有幾個是見風使舵,如今見風向不對,私下又立馬討好起宋縕白來。由禮部陳大人做主,在合春樓設了一桌宴席,美其名曰接風洗塵。
宋縕白倒也大度,欣然應邀前往。酒桌上推杯換盞間,直言同朝為官各司本分,表示對過去之事既往不咎。
倒惹得那些人反而不好意思,頻頻表態,日後定效犬馬之勞。
這便是宋縕白在朝堂的聰明手段,四兩撥千斤,既正了名,又收了人心。是以,在接下來的早朝中,無須他出聲,自有人為他鳴不平。
宋縕白白白蒙受冤屈停職待查,大理寺一句證據不足,事情就輕飄飄揭過去了,那宋縕白此前那些羞辱和謾罵豈不是白受了?旁的不說,光禦史台彈劾的那些折子都有桌腳高了吧?
此折子一奏,紛紛有人附和。
因此不過半個月,為彌補宋縕白的委屈,也為堵悠悠眾口,聖上下了道旨意,擢升宋縕白為從二品禹州巡撫,並賜金銀財帛若乾,命其即日上任。
消息一出來,襄陽侯府卻沒多少人高興。
宋老夫人大兒子常年在外地任職,如今二兒子居然也要離開京城。她雖知此乃龍恩浩蕩,可作為一個已過半百的母親不求大富大貴,隻求兒孫繞膝安享晚年。
她舍不得二兒子。
宋縕白也舍不得老母親,舍不得女兒,更舍不得戚婉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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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夜,他輾轉反側許久,突然起身穿衣,然後騎馬出門。
小廝追趕不急:“老爺,這麼晚了您上哪去?”
“不必跟著。”宋縕白鞭子一揮,策馬消失在夜色中。
他徑直騎馬來到國公府,國公府大門緊閉。
想了想,他悄悄摸到東邊的一個小巷子,對著高高的牆垣思索了會。然後下馬,爬上旁邊一株槐樹。
國公府東邊的小院,是戚婉月的閨房。
此刻,戚婉月正在給熟睡的女兒打扇子。
這些日,阿黎皆是住在國公府。戚婉月每日派人送她上學,下學了又接回來。下學後,阿黎時時刻刻跟娘親膩一處,連睡覺也是如此。
打了會扇子,戚婉月眼皮漸重,正欲脫衣睡下,卻突然聽見有人敲門。
“誰?”
外頭沒人應,隻繼續敲門。
戚婉月屏氣凝神聽了會,又問:“誰人在外邊?”
自從成婚後,戚婉月就沒了婢女守夜的習慣,是以,屋子裡隻有她和女兒,婢女都歇在耳房。
這會兒,她心底狐疑,隻得自己起身下床去瞧瞧。
她來到門邊,小聲問:“到底是誰?”
“婉月,是我。”宋縕白小聲。
戚婉月咬唇:“大半夜你來我門前做什麼?”
“我想女兒了,來看看女兒。”宋縕白不要臉地說。
“明日再來看。”
“我現在就想看。”
“......”
默了默,戚婉月道:“阿黎睡了,你走吧,再死纏爛打我喊人了。”
“婉月婉月,”宋縕白求饒:“你開開門可好?”
“我要走了。”他突然落寞地說。
戚婉月停下來。
“聖人封我為禹州巡撫,過不久我就得離京上任。婉月,你真的忍心連最後一麵都不見了嗎?”
宋縕白升官的事戚婉月也聽說了,也清楚他很快就要離開京城。
忍心連最後一麵都不見嗎?
老實講,她是不忍心的。
“婉月,”宋縕白在外頭貼著門縫,繼續道:“這些日我頻頻夢見你,夢見我們初次見麵的時候......”
“那日我們賞梅相遇,你我隔牆不識,其實我騙了你。”
戚婉月動作一頓。
宋縕白說:“我早就見過你,彼時在年初的龍舟賽上,我見你第一眼就喜歡了。喜歡了許久,卻不敢表明。你是國公府千金,我隻是個連功名都還沒有的毛頭小子,我怕你瞧不上我。”
“後來我就想了個法子,打聽你在麓園賞梅,特地趕過去與你隔牆對詩。聽得那句‘相思一夜梅花鬢’,你不知我是怎樣的欣喜若狂。”
“再後來得知你在打聽我的名字,我歡喜得徹夜難眠。”
“婉月,這麼些年來,我對你的心不變,對你愛慕不移。當初娶你時,我發誓會敬你愛你一輩子,那句話是真心實意。”
“我此前糊塗,被恩義蒙眼,識人不清。如今清醒,知你委屈頗多,虧欠不已。”
“婉月,你原諒我好嗎?我真不想就這麼留遺憾而去。”
說完這些話,宋縕白在門外等了會。
他安靜而期盼,可慢慢地,期盼化成苦澀的潮水淹得他體無完膚。
門裡的人毫無動靜。
她還是不肯原諒他。
半晌,他淒然一笑:“罷了,你想必厭我恨我至極,對我已無情。”
“我還強求什麼呢?”宋縕白轉身:“婉月,我走了。”
然而才走了兩步,身後的門吱呀一開。
“這麼晚了,你走哪去?”
宋縕白驚喜扭頭:“婉月,你肯見我了?”
戚婉月冷冰冰:“你不是想看女兒嗎?讓你看一眼。”
宋縕白動了動喉嚨,摸不準她這是何態度。
但能看女兒也是好的。
他抬腳進屋。
阿黎乖乖巧巧地睡在榻上,許是怕熱,一隻腿伸出被褥外頭。
宋縕白上前把她的腿推進薄被中。
他視線靜默地落在女兒身上,心思卻留意身後的人。
室內安靜,誰也沒說話。
過了會,他開口:“阿黎很想你,早就跟我說想來國公府看娘親,她在國公府這幾日想必過得極高興。”
戚婉月沒應聲。
又等了片刻,宋縕白歎氣:“罷了,你早點歇息,我走了。”
他走出室內,瞧見桌上的茶壺,想了想,問:“我出來得急,有些渴。”
戚婉月明白,說:“你自己倒就是。”
宋縕白走過去,給自己倒了杯冷茶,緩慢喝。
喝完了,還不肯走。見她站在溫暖光暈中,留戀不舍。
他說:“適才騎馬,手不小心被割了道口子,你這有藥膏麼?”
戚婉月靜默片刻,去妝台前幫他找藥膏。
她彎腰,在妝奩裡尋,卻忽然被宋縕白從身後抱住。
宋縕白繾綣地貼著她的麵頰:“我就知道你心裡還有我。”
他適才就是試探她,見她又是讓他喝茶又是找藥膏的,哪裡還不明白她心意?
戚婉月性子倔強,卻嘴硬心軟,她分明也是不舍他的。
戚婉月捶他:“你放開,不是受傷了麼?給你藥膏。”
“沒受傷,我騙你的。”
戚婉月又氣又怒:“宋縕白,你這個卑鄙小人!”
“對,我卑鄙!”
“你半夜闖我的臥室,你還無恥!”
“對,我無恥!”
“你彆以為我原諒你了,當初的事我跟你沒完。”
“行行行,你打也好罵也好我都受著。”
“你......”戚婉月掙紮:“你到底放不放?”
“夫人,我想你得緊,你就可憐可憐我吧。”
“呸!”
宋縕白將人緊緊箍在懷中,聞著她脖頸間的香氣,連日來的空虛、思念在這一刻通通被填滿。
“婉月彆動,讓我好生抱會。”
宋縕白睜開眼,冷不防在鏡中瞧見個小小的人兒。
阿黎坐在床邊,捂著眼,卻也沒怎麼捂得住,露出雙大眼好奇地瞧著他們。
他忙轉頭:“阿黎,爹爹吵醒你了?”
阿黎歡喜地笑起來:“爹爹娘親羞羞!”
宋縕白無奈,戚婉月瞧著女兒笑,也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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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婉月與宋縕白和好,對阿黎來說無疑是巨大的喜悅,就連整個襄陽侯府也陷入一片祥和歡樂中。
阿黎聰明,記得事,也喜歡跟容辭分享秘密。
是以,宋縕白半夜爬牆闖戚婉月閨房的事,被阿黎說了個精光。
容辭驟然得知嶽父嶽母這般秘密,哭笑不得。
七月中旬,宋縕白帶戚婉月去禹州上任,阿黎也去了靜香書院讀書。
隨後的三年間,宋縕白與戚婉月經常回京探望阿黎。而阿黎住在容辭安排的彆院中,有奴仆服侍,有書院的同窗們相伴,還有容辭照看......
她過了個愉快的童年。
三年後,在容辭的暗中相助下,宋縕白績滿調任回京,戚婉月也跟隨回京城,阿黎一家再次團聚。
春來夏往,時光飛逝,在忙碌而溫馨的歲月中,阿黎悄悄長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