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二十三章(1 / 2)

不多會兒, 阿夏、阿秋、宋氏兄弟四人被傳喚進了房間。

一進屋,梁闌玉就發現宋家兄弟的臉色不太好看。像是沒休息好似的,兩人黑眼圈如出一轍地重, 宋愈的一張俊臉更是陰沉沉的。

梁闌玉奇怪地問道:“宋大郎,宋二郎,你們昨天乾什麼去了?”

宋聞忙道:“回都督, 我與弟弟昨日在府上並未出去過。”

梁闌玉問:“那你們臉色怎麼這麼難看?沒睡好嗎?”

宋聞和宋愈對視了一眼。

宋聞小聲道:“我與小愈聽聞都督昨日在草市遭遇了刺客,十分憂心……昨夜確實沒有休息好。”昨天梁闌玉出行,挑選的都是勇武善戰的甲士做護衛, 他們並不在此列。

梁闌玉奇怪地看著他。這兩兄弟什麼時候這麼關心她的安危了, 還關心到失眠?

不過轉念一想,這倆兄弟這麼在乎自己的身份, 她若有什麼三長兩短,就沒人為他們脫籍了。他們為此憂心,倒也合理。

於是梁闌玉未再糾結這個話題,隨口問了兩句就揭過了。

她切入正題:“我叫你們來,是有件事需要你們去幫我查清楚。剛才我看了軍營送來的賬簿, 軍隊的收支竟然捉襟見肘,難以為繼。但據我所知,朝廷在鬱州劃撥了五萬畝良田作屯田之用,按說本不該如此。你們去幫我查查我這其中是否有何隱情。”

阿夏阿秋二人應聲道:“是, 都督。”

宋聞和宋愈卻又交換了下眼神,似乎他們知道些什麼。

梁闌玉注意到了他們的小動作, 立刻問道:“你們可是有什麼事沒告訴我?”

宋聞抿了抿唇, 道:“並非刻意隱瞞。先前我們在外打探消息時,曾聽聞過一些流言蜚語。但因尚未查實,是以未向都督稟報。”

梁闌玉問:“什麼流言蜚語?說來聽聽。”

宋聞道:“先帝昔年曾在鬱州開墾、征用了五萬畝良田作為軍田, 並在鬱州安置兩軍抵禦北寇。但就在軍田劃撥不久後,當地豪族便買通官吏,以自家旱地、無人要的鹽鹵地強行置換、侵占了軍隊的大半良田。因此軍隊僅靠軍田入不敷出,每年都會劫掠百姓以補充給養。”

梁闌玉眯眼。這就跟賬簿的不合理處對上了。既然民間有這種傳言,大概率不會是空穴來風!

而且在她印象中,她看南北朝曆史的時候也曾看到過一段描述,說這個年代因為南方引進了中原的先進農業技術,土地價值陡增。所以豪強權貴們“封略山湖”,搶占官田,化公為私的土地兼並之風大為盛行!

她又問道:“據你們聽到的傳言,是哪些豪族強占了軍田?”

宋聞道:“在鬱州有三家勢力最大的豪族,瓜分軍田的正是這三家。第一家是崔家,家主名為崔起。他們本是江南的次等士族,但因崔起娶了一位徐姓女子為妻,崔家從此飛黃騰達。”

“徐姓女子?”梁闌玉重複了一遍這個名字,馬上有所聯想,“可是中書監徐善的親眷?”

宋聞點頭:“是徐中書的親妹妹。”

梁闌玉瞬間了然。

中書監徐善,和自己的父親梁羨、潘晟的父親潘亮一樣,同為先帝任命的四大輔臣之一。他不光在朝中有權勢,徐家本身就是在江南耕耘多年的世家大族。有這麼個後台,也難怪崔家敢在鬱州橫著走了。

梁闌玉又問:“還有另外兩家呢?”

宋聞並沒有立刻回答,而是略作沉吟後,忽然換了個話題:“聽說都督昨日在草市,和兩位紈絝起了衝突?”

話點到為止,梁闌玉立刻領悟了他的潛台詞:“另外兩家,是張家,以及——梁家?”

宋聞並未作答,相當於默認了。

梁闌玉舔了舔嘴唇。這區區一個鬱州還搞出三大家族來了,怎麼跟演紅樓夢似的?這次不用宋聞解釋,她來之前看過縣誌,所以對張、梁兩家的背景都很清楚。

張家本是個普通人家,生了個普通的女兒,又嫁了個姓雲的普通男人。倘若隻是到此為止,那張家到現在也搬不上台麵。可偏偏,兩人生了個不普通的兒子,名叫雲尚——也就是雲秦的親爹,大齊國的開國皇帝!

這下可了不得,張家搖身一變從普通人家便成了外戚,簡直是雞犬升天啊!

想來這張家在鬱州必定囂張過幾年,但可惜的是,先帝和他那位親娘張氏女命都很短,開國沒幾年就前後腳離世了。

外戚這東西,向來是人死燈滅。張家在朝廷又沒出什麼當官的人才,勢力大為衰減。也難怪昨天張康和梁有在草市裡會有一番“風水輪流轉”的對話了。

至於鬱州的梁家……他們的後台,當然就是建康的梁家了。甚至梁闌玉昨天還親耳聽見,梁有把她這新來的都督當成了他欺男霸女的倚仗。

想到這些,梁闌玉揉了揉眉心。鬱州的水還真是夠渾的的。看來想把局麵肅清,她必須費些心思了。

就在她整理思緒之際,她餘光瞥見下方宋二郎的臉上似乎閃過了一抹冷笑。待她仔細看時,宋愈已經恢複了麵無表情,讓她不確定自己是否看錯了。

“我心裡有數了。”梁闌玉再度開口,“有兩件事交給你們去辦。第一件,我要你們調查清楚,這三戶人家到底是不是真的侵占了軍田。如果有,哪年哪月哪位官員經手操辦的,每家到底侵占了多少畝,田在什麼位置,全部給我查清楚。”

一直沒出過聲宋愈忽然開口:“梁家也要查嗎?”

雖然他插話的時候努力克製了語氣,但梁闌玉還是從他的眼神裡看出了嘲諷——原來剛才的冷笑她沒有看錯。在他眼裡,她和那些強占軍田的蛀蟲本就是一丘之貉?

她才不慣這人的臭毛病,毫不客氣地嗆回去:“我說的是‘三’戶人家。宋二郎,你哪個字聽不懂?還是不識數?”

宋愈被懟得語塞,白皙的臉瞬間脹紅了。

宋聞忙對弟弟使眼色,示意弟弟彆亂說話,宋愈把臉彆開,不再言語。

阿秋見氣氛尷尬,忙打起了圓場:“都督,第二件事是什麼?”

梁闌玉收回落在宋愈臉上的目光:“第二件,你們多去買通幾個眼線。我需要知道東西兩營中所有隊主以上軍官的詳細情況。他們的家眷、所屬派係、性情喜好等等。這其中派係爭鬥最為要緊。兩營中分成多少派係,誰與誰有矛盾,務必調查詳儘!”

四人道:“是。”

她之所以布置這樣的任務,是因為她打算對鬱州軍動手了。第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那就是分而治之。

如今鬱州兩軍勾結在一塊,就像一隻鐵桶,哪怕她是名義上的長官,卻被隔離在鐵桶之外。如果她和軍主同時對小兵下令,小兵無疑會更願意聽軍主的命令辦事。

在這種情況下,不管她手頭掌握了鬱州軍的多少罪證,她也沒法動手。萬一鬱州軍被逼急了來個嘩變叛亂,她大概率就交代在這兒了。

但這個鐵桶並不是真的密不透風,相反,裡麵可能早已鏽跡斑斑。她要找出一些能夠為她所用的力量,撬動這支鐵桶自行開裂,這時候再動手就輕鬆多了。

宋家兄弟都是聰明人,他們一聽梁闌玉的任務就知道梁闌玉打算乾什麼,不由悄悄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眼神中看出了驚訝。

在他們被撥給梁闌玉差使之前,和所有人一樣,他們也以為梁闌玉隻是個靠出身蔭蔽的豪門貴女,並無真才實學。然而短短這段時日接觸下來,梁闌玉思路之清晰,行事之縝密,手腕之高明,都令他們大為改觀,甚至有所欽佩。

梁闌玉道:“此事若能辦好,重重有賞。過年前我會給有司修書一封,為你們脫去奴籍。”

四人一驚,臉上全都露出欣喜之色。

宋聞尤是激動:這回不是虛無縹緲的承諾,而有具體時限了!他和小愈真有希望重獲自由身了!

差事吩咐完,四人正要退下,梁闌玉卻道:“其他人先出去吧,宋二郎且留下。”

她的神情是嚴肅的,宋愈微怔。宋聞原本還沉浸在狂喜中,此刻卻像被兜頭潑了盆冰水,瞬間笑不出來了:他明白,恐怕是方才弟弟插嘴的那句話觸怒了梁闌玉,梁闌玉要找弟弟算賬了。

他忙求情道:“都督,舍弟性情駑鈍,不通世故,是小人教導無方之過。還望都督海涵,若要責罰,小人願代為承擔!”

“出去。”梁闌玉的語氣仍然是平靜的,卻充滿了不怒自威之感。

宋聞緊張地咽了口唾沫。

宋愈本人也有一絲局促。但他不願哥哥代自己受過,因此推了宋聞一把,示意宋聞照梁闌玉的話做。

僵持片刻,在阿夏、阿秋的拉扯下,宋聞硬著頭皮和兩名婢女一起離開了。

房間裡隻剩下梁闌玉和宋愈兩個人。

梁闌玉並未著急開口,而是先打量了宋愈一會兒。這段時間以來,雖然她和宋愈已經有過一些接觸,但隻要宋聞在場,宋愈就像有了官方發言人,能不說話就不說話。她印象中從宋愈嘴裡聽到的話甚至不超過五句——包括剛才諷刺她的那句。

這導致她對宋愈的印象隻有兩點:傲氣,以及……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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