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四十二章(1 / 2)

先前在問梁、張兩家討要軍田的時候, 梁闌玉分彆采取了哄騙和嚇唬的手段。眼下輪到崔家,她與崔家既沒有交情可攀,又不能過於強硬——崔氏並非張氏那樣的軟柿子, 逼急了是真會咬人的。於是她采取的是一副不冷不熱、公事公辦的姿態。

她照例將雲秦給的度田圖交給崔氏夫婦,示意他們自己看。夫妻兩人看完後都露出驚愕的神情。

崔起仔仔細細檢查了半天,最終確定這份度田圖正是當年留存的版本。

他放下圖紙,不悅地質問:“都督, 這是何意?”這語氣,倒似他才是苦主一般。

梁闌玉與他對視了一會兒,從他臉上絲毫瞧不出畏懼、心虛之類的情緒, 反倒有審視、威脅。

她淡淡道:“這份度田圖是我離京前陛下交給我的。聽聞北燕正籌謀對我大齊發起戰事,陛下有令,命我戍邊屯兵,做好迎戰的準備。然而我到了鬱州才發現,當年先帝劃定的五萬畝軍田, 軍隊真正能耕種的竟不到三萬畝……我是何意, 相信崔公應該明白。”

她這張虎皮扯得極其漂亮,每個聽到這番話的人都會吃上一驚,崔氏夫婦也不例外。崔起和徐蓮兒不由對看了一眼, 都從彼此眼中看出了驚訝。

“我已命人比對過,你們崔氏約侵占了六千五百畝地,這些地本該作為屯田之用。唇亡齒寒的道理想必你們都明白。為了我大齊的安危,也為了你們崔氏自身的安危,請你們你們儘快交還軍田。”

崔起的眉頭愈沉,冷冷地盯著梁闌玉看。梁闌玉大方迎視。

兩人都沒有說話,目光在空氣中激烈交鋒。

良久,崔起終於開口:“崔某不懂都督在說什麼。”

梁闌玉身後的趙九鄙夷地瞪著崔起:裝什麼傻!

梁闌玉不由挑眉:在這三家裡, 崔起是第一個看到了度田圖還敢不承認的人。

她又從懷中摸出兩張契書,示意趙九拿給崔家夫婦:“崔公和九娘請放心,我身負皇命,對所有人都一視同仁,並非隻針對閣下。”

崔起接過契書,神情本是不屑的。他以為又是什麼軍田的相關證明,然而當看清是張、梁兩家寫的限期交還土地的保證,他不由再度驚愕,下意識向徐蓮兒的方向看去。

其實梁闌玉的來意他事先多多少少是猜到了的。他聽說過前幾天梁闌玉接連去了梁家與張家的莊園,又接到梁闌玉要來自家的拜帖,自然會有所聯想。

鬱州前任都督也都做過類似的事。缺錢了就到各個莊子上轉一圈,有事沒事提幾嘴軍田的事。大家都心知肚明,掏出點錢糧打發,換個清靜太平。而對方也不敢真的為難他們。

可梁闌玉是第一個拿出了度田圖的人,她甚至還讓張、梁兩家簽下了契書!她這架勢,分明是真想收回土地,不隻是打打秋風那麼簡單了!

徐蓮兒也湊上來,看完契書後驚訝地捂嘴:“這……張氏與梁氏竟都占了官田麼?那是官家的地,他們怎麼敢這麼做?”

梁闌玉隻是冷眼看著。如果崔氏夫婦的應對方法就是這樣裝傻充愣,未免太低級了。

梁闌玉不接她的茬,目光隻往度田圖上指示。徐蓮兒隻好又看了會兒圖紙,隨後愈發震驚:“怎麼會這樣?梁都督,這張圖莫不是畫錯了吧?”

梁闌玉都懶得浪費口舌,伸出手指敲了敲度田圖上蓋的章——這份雖是謄抄的,但畢竟是宮裡送出來的東西,雲秦讓司農在上麵加了個戳,證明了這份圖紙的法律效應,不可能出錯。

徐蓮兒道:“可我們家的土地分明是我們正經買來的呀,從未有人與我們說過那是官田。崔氏所有的地契都存在崔家祠堂裡,每一張都是正經過了堂的,買家、賣家、經辦的官吏都按過手印,官府亦有留檔。都督若不信,我這便命人去把地契取來。”

她說的極是誠懇,倘若梁闌玉沒有拿到過呂沉的口供,或許真信了這其中有何誤會。可惜她來之前,就已對崔氏的底牌了若指掌。

——據呂沉招供,當年張家、梁家搶官田的時候,都是搶了也就搶了。反正他們家親戚入關的時候,就已經把他們子孫八輩子的活兒都乾完了!搶點地又怎麼了!

唯有崔家,還特意偽造了幾張地契,半逼半收買了一些官員在上頭簽字蓋章。這樣一來,萬一哪天東窗事發,亦是官員私賣軍田,與崔氏族人無關。

梁闌玉道:“不用讓人拿了。我今日來此,不是來斷案的,亦不是來治罪的。我是帶著聖旨來辦事的。我便把話攤開說——南北開戰在即,朝廷不願在邊疆掀起太大波瀾。何況你們又是功臣家眷,縱使你們犯了過錯,若能及時悔改,陛下亦不忍苛責。”

她頓了頓,“隻要你們及時歸還軍田,不耽誤屯兵大計,此事便可一筆勾銷,絕不再提!”

崔起的臉上仍然沒有表情,眼神卻不由自主閃爍了兩下。

他原本並不擔心梁闌玉敢對他們發難,這強占軍田的事三家都有份,除非梁闌玉嫌自己命太長,同時對三家發難。到時候她能不能討回軍田不好說,隻怕她沒命活著走出鬱州。

而隻要有任何一家不配合交田,他就不可能配合。俗話說法不責眾,他倒要看看梁闌玉有多大本事敢以一敵眾。何況,他莊園裡養的數百部曲也不是吃素的!

然而張、梁的那兩張契書,讓他心態動搖了。那意味著如果他要反抗,他就是唯一的刺頭,梁闌玉完全可以集中所有精力來對付他一家。

她背後有朝廷做背書,而已經妥協的張、梁兩家也會趁機落井下石。到時間腹背受敵的人反倒成了他們崔氏……

就在崔起猶疑之際,一隻手搭在他的後腰上,不輕不重地捶了兩下。

片刻後,崔起將度田圖與兩張契書還給梁闌玉,冷冷道:“梁都督,並非崔某不配合。隻是那些地當年我們族人亦是花了大價錢買下的,有些甚至是向官府貸的錢糧。即便真如都督所言,那些地是官田,那也是貪官惡吏之過,與我崔氏族人無關!都督一句話就要收走,怕族人不會同意。且地裡的那些佃戶若因此失了生計,怕也不會善罷甘休。”

梁闌玉隻當聽不懂他話裡的威脅之意:“崔公是家主,我相信以崔公的淑質英才,定能安撫好族人。至於佃戶,既然崔公擔心,不妨把佃戶的名冊交於我。我可以讓他們繼續耕種軍田,隻要租稅充作軍糧即可。”

崔起頓時被噎住,喉頭滾動,一時不知該如何接話。

徐蓮兒忽道:“郎君,倘若那些真是官家的田產,縱使我們受了許多委屈,也當以大局為重。連梁都督的同族都願意交地了,我們又如何能推脫呢?”

這番話令趙九忍不住讚賞地看了徐蓮兒一眼。這崔起身為堂堂崔家的家主,還不如他的娘子明事理。

崔起眉頭一鎖,冷冷道:“是啊,這梁家乃是梁都督的同族。並非崔某信不過梁都督的為人,隻是這些年見的事多了,就連惹上這田產的官司亦是因貪官而起,實在容不得崔某不多心——都督請恕崔某無狀!縱有契書在此,倘若梁家不能先將所有軍田如數交還,恕崔某心存疑慮,無法配合!”

他和張家用的招數相同,既然不能明著說自己不願還,那就隻好拖延推諉。反正涉事的有三家,隻要人人都爭做最後一家,不愁事情拖不黃。

而且這話裡亦隱藏了一個險惡的陷阱:本是梁闌玉要求他們做事,他卻把責任拋回給梁闌玉,變成了他提條件,梁闌玉需得先完成他的條件才有資格對他提要求。但凡梁闌玉上了這套,那即便能完成他第一個條件,他還有第二個、第三個條件等著。到最後事情辦不成,反成了梁闌玉的過錯。

談判,爭奪的核心就是話語權和主動權。

梁闌玉當然不會鑽他的圈套,堅守自己的陣地:“我隻是傳達皇命的人,崔公不必在我身上做文章。你們照辦,是領陛下的皇恩!你們不辦,就是抗陛下的聖旨!”

她說完這話的同時,解下腰間佩劍,抽劍出鞘。

站在亭子外的崔家部曲見狀,紛紛拔刀,做出備戰的姿態。梁闌玉身後的趙九等人也立刻抽出兵刃與亭外的人對峙。

小小一間亭子裡瞬間劍拔弩張,氣氛緊張到了極點!

趙九雙手死死捏著刀柄,額上已滲出冷汗:三家都走完了,這還是第一家敢明目張膽拿刀指著梁闌玉的人,這崔家,簡直狂妄至極!

梁闌玉對亭外的那些人視若無睹,舉起手中寶劍,使崔氏夫婦能夠看清寶劍上的刻字。

她不疾不徐,語氣沒有太大起伏:“此劍乃我出京前天子所賜,代表天子授命我全權經辦此案。崔公,我不想與你為敵,這六千五百畝地裡,隻要你們交還下鹿、四轄口的兩片土地,此事便就此作罷。可若你們執意違抗,陛下必然震怒,屆時另派強人接手此案,就未必還有通融的餘地了。崔公、九娘,三思!”

下鹿、四轄口兩地共約三千畝地,占崔氏搶來的地不到一半,且距離經營軍營最近,是最方便交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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