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主!來了,東西送來了!”
何田立刻起身,快步向營門方向走去。
就在前天,他收到梁闌玉派人送來的消息,說是即將給他運送一批軍糧,並且給了他物資的清單。他拿到清單後大吃一驚:梁闌玉竟然要給他整整五千石糧草,以及四百匹布!
這絕對是一筆價值不菲的物資,而他正巧在為過冬的事情犯愁呢!
要知道往年這時候他們已經開始四處斂財了,但也因為打劫商旅的缺德事兒做得太多,他們的壞名聲已經傳開。很多商旅寧願繞路都不肯從鬱州過,這使得他們想找幾個肥羊宰都找不到。
而老百姓那兒也刮不出多少油水了。百姓對軍隊的反抗越來越激烈。就鬱州軍這弱雞似的戰鬥力,一旦老百姓齊心協力形成組織,軍隊根本打不過人家,彆提多丟人了。
這些事都讓何田很頭疼。在這個關頭,梁闌玉忽然說要給他送糧草,那可真是雪中送炭啊!
何田當然很高興,同時也倍感驚詫:他一直派人盯著梁闌玉的動靜,所以他知道梁闌玉最近拜訪了鬱州的幾大豪族。也知道這批糧草物資是她從豪族那裡要來的。關鍵是她竟能要到這麼多,實在太不可思議了!
要知道何田自己一般是不會去招惹這些大族的。一來豪族們平日會打點他們這些軍官,他們拿了人家的錢,當然不好意思再找人家麻煩;二來這些豪族各個背景深厚,手裡還養著私兵,他就是想惹也惹不起啊!
如果真遇到很困難的年景,他倒也試過找這些大族商榷。大族為了息事寧人,是會給一些糧草打發他們。但往往隻肯給幾百石陳米爛穀,簡直跟打發要飯似的。
而梁闌玉隻去了幾次,就討來這麼多好東西。她究竟怎麼做到的?她手裡甚至沒幾個兵!
何田一口氣跑到營門處,隻見外麵裝滿物資的木車已經排成了長隊。他連忙下令軍需官打開庫門接受物資,自己則帶著親兵走出去,數起了木車的數量——具體數量當然得等軍需官清點。但他已經迫不及待,想粗略估算一下送來的東西是不是真有梁闌玉說的那麼多了。
一車接著一車的物資源源不斷送進軍營,數到後麵何田都數糊塗了。他又隨手攔了幾輛車,抽檢他們車上的東西。檢查過後他確定:全都是真糧食,沒有用泥沙草灰濫竽充數。
“這麼多糧……”何田忍不住嘀咕,“想不到這小娘子真有些能耐啊?”
跟他身邊的司馬聞言看了他一眼,小聲問道:“軍主可聽說了軍田的消息?”
何田不解:“軍田?什麼消息?”
他身為軍主,幾乎不和老百姓接觸。自上而下的消息他往往是第一個知道的,可自下而上的消息,他就是最後一批聽說的人了。
司馬道:“外麵已經傳開了。自打上個月梁都督去走訪了各縣的豪族後,那些豪族便開始清退佃戶,騰出土地,準備將他們先前霸占的官田交還軍隊。”
“什麼?!”何田驚得破音。
周遭的人紛紛看過來,何田連忙閉嘴,把那司馬拉到一邊:“那些豪族肯歸還軍田??此事當真??”
司馬道:“小人也隻是聽說,不知真假。不過這消息已在外麵幾乎人儘皆知了。”
何田眼珠瞪得要脫眶,好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
三大豪族強占軍田已經是多年前的事兒了,鬱州軍不是沒鬨過,但沒鬨出結果,加上軍官們都被收買打點,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這事兒久遠得何田都快忘了。
而梁闌玉出任都督鬱州諸軍事才剛三個月,她就把軍田討回來了?她討回來了??
何田心裡忽然咯噔了一下:如果真有其事,那就說明,他以前完全錯估了梁闌玉,而且錯得非常離譜!
他知道梁闌玉是尚書令梁羨的長女。也知道梁羨與潘亮同為四大輔臣。但他是潘亮的舊部,以往關注潘亮更多,因此他一直以為潘亮的地位與能力都在梁羨之上。再加上梁闌玉年輕,是女子,更讓他對她生出幾分輕慢之心。
可現在,梁闌玉隨隨便便幾句話,就讓向來囂張跋扈的三大豪族對她言聽計從,又給糧,又交地。這說明什麼?說明她這個都督,以及她背後的梁羨,權勢之強遠超他的想象!
要知道為了軍田的事,何田當初也是寫過信給潘亮的,詢問潘亮能不能幫他們弄回一部分土地,以免軍隊的日子太難過。可潘亮遠在建康,插手不到鬱州的事,也不想趟這渾水,因此非但沒管,還在信中囑咐何田苗猛不可輕舉妄動,以免給他招惹不該惹的麻煩。
兩相對比之下,就更顯出梁闌玉驚人的魄力和能量了!
何田自己雖是個軍主,但他出身貧寒,是靠著軍功與際遇才爬上這個位置的。他也清楚自己的人脈和眼界都不行,是以他隻能抱緊舊主的大腿,指望舊主對他多加提攜。而現在這個形勢,難免讓他疑心自己是否選錯了大腿,是否可以有更好的歸宿了……
“何軍主?”
就在何田魂飛天外之際,一名負責督運物資的甲士走到了他麵前,正是趙九。
“啊?啊……”何田回過神來,“你是?”
“我是梁都督的親衛。”趙九給他看了下腰牌,“我來替都督傳話。都督有事想找何軍主商談,不知軍主是否有空?”
何田微怔。梁闌玉要見他?會是什麼事呢?
他思索片刻,舔了舔嘴唇,含混道:“軍中尚有些雜事要處置。不知都督想在何時、何地召見我?”
趙九道:“三日後巳時,陸街亭口。”
何田聽完鬆了口氣:如果梁闌玉召他去城裡,他還真有點害怕。那裡全是梁闌玉的兵馬,他卻不方便帶太多人去。而梁闌玉在郊外見他,離他的軍營不算太遠,他就放心多了。
他迅速揚起笑臉,拱手道:“都督召見,豈敢不從?何某一定準時赴約。”
趙九傳完命令,便轉身離開了。
……
何田與司馬、趙九談話的時候,西營裡的士卒幾乎全出來看熱鬨了。軍營裡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沒有人不感興趣。
眾人站在道路兩旁,看著一袋袋糧食被搬進庫房,氣氛熱鬨得仿佛過年一般。
“謔,梁都督到底送了多少東西來?”
“今天冬天肯定能吃飽了吧!”
“我已經聞到香氣了……”
“得了吧你!糧食都裝在麻袋裡呢,又沒煮過,哪兒來的香氣?倒是這麼多拉車的騾子驢子,怪臭的。”
“你懂什麼?但凡想一想我碗裡盛滿食物的樣子……可給我香慘了!”一麵說,一麵還拚命咽唾沫。
“快彆說了……你說的我肚子也叫喚了。這離飯點還遠著呢……”
“梁都督到底什麼來曆?她先前給我們送了那麼多用具,一件比一件好使,尤其那台大水車簡直神了!如今她又給我們送來那麼多糧食,她莫不是下凡的菩薩,來解救厄難吧?”
“你們聽說因為她,那些豪強準備還我們軍田的事兒了嗎?我真的不明白,那些豪強對她言聽計從,可我們軍主怎麼……”
“是啊,頭一回她來的時候,軍主讓我們那樣對她,我就覺得不是那麼回事……”
“噓……快彆說了!”
各營的士卒們聚成一堆又一堆,交頭接耳,神色各異。
與此同時,蔡帔與他的幾名親信也站在人群裡圍觀。那些親信們看著絡繹不絕的板車,又時不時看看蔡帔。
自從上次蔡帔和梁闌玉在山上見過麵,回去之後,他身邊的親信們經常勸說他儘快下定決心,投靠梁闌玉。可蔡帔自己的態度一直是有所顧慮的。
並不是他對梁闌玉有任何不滿,而是他認為這件事的風險實在太大。
蔡帔身在鬱州,對朝堂的局勢不是很清楚。他雖聽說過梁闌玉的父親是朝中高官,但梁闌玉一來就被何田、苗猛雙雙架空,這意味著她的背景其實也沒有那麼厲害,至少不被何、苗二人放在眼裡。
蔡帔也不是不想推翻何田,但是他必須考慮後果。奪權是件極其凶險的事,且不說失敗了怎麼辦,即便他們這些羌兵成功了,也一定會在奪權的過程中惹出一身官司、埋下許多隱患。這些事梁闌玉能替他們擺平嗎?能為他們兜底嗎?
一考慮到這些問題,蔡帔就始終無法下定決心。
可現在……軍糧、軍田……蔡帔實在費解:到底是一貫囂張跋扈的三大豪族喝了梁闌玉的迷魂湯,還是何田、苗猛兩個蠢貨瞎了他們的狗眼??
看起來更像是後者。他願意相信是後者。
“幢主。”他身邊的親信小聲問道,“就憑這些……梁都督的手腕如此出眾,難道您還不能決斷嗎?”
蔡帔回過頭。他身後的羌兵們也在交頭接耳,見他回頭,眾人紛紛停下議論,眼巴巴地看著他。每雙眼睛裡的殷切都撞進蔡帔的心上。
蔡帔舔了舔嘴唇,對身邊的親信們小聲道:“彆在這裡……走,我們回營再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