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完崔家, 梁闌玉就已經把涉及軍田的三家全都聊完了。這三家裡有的爽快答應,有的模棱兩可,最後到底還不還、還多少, 那隻能給三家時間想清楚再說了。
當然,梁闌玉也不會乾等著。回府歇了一天後,她便把陸春找來了。
“春娘,你幫我找些人, 去民間散播消息。就說張、梁、崔三家正在清退佃戶,準備把多年前侵占的軍田還給軍隊。”以前梁闌玉一般隻讓陸春安排府內的事宜, 但如今劉平出事後, 她身邊能用的人更少, 也隻好讓陸春再多幫著分擔點了。
陸春答應下來:“好,我這就找人去安排。”
她準備告退了,梁闌玉卻叫住她:“等下,還有件事。你再幫我找兩批人,分彆去張氏、崔氏莊園。告訴他們,今年軍中缺糧, 希望他們過冬之前能給軍隊捐助糧草和布匹。每家問他們討糧三千石,以及布兩百匹。”
她從抽屜裡取出兩張自己親筆寫的絹紙信交給陸春:“這是我寫的信, 上麵寫得很清楚了,送過去給他們就行。”
要糧這事她就不親自出馬了,要不然整天往人家莊園跑, 她這都督當得也實在有點兒跌份。
為什麼隻找張、崔兩家要?是因為先前梁有上門的時候,她已經跟梁有要過了。而她為什麼不在去那兩家討要軍田時一並要糧呢?——因為一次性要得太多, 吃相太難看,也容易抓不住重點。
要完一樣,再要另一樣, 那就是兩碼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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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她居然又來找我們要糧?!”張康跟父親一起看完了使者送來的信,氣得七竅生煙,“她真拿我們當冤大頭呢?!媽的,實在欺人太甚了!!”
張康連忙抬手捂住兒子的嘴。信是家仆拿進來的,使者就在院外候著,他怕張康的聲音太響會被院外的人聽見。
“憑什麼給她!”張康氣都快氣死了,“爹,我們就不給,我倒要看看她能拿我們怎麼辦!”
張召連連搖頭。自己這兒子氣性大,做事衝動,眼界更是狹隘。他經常擔心自己百年之後,把家族交到兒子手裡,他能否經營好?可自己又沒有彆的繼承人了,也隻能這樣了。
張召再次示意張康小聲,解釋道:“我覺得,這筆糧,該給。她亦清楚,兩個月內要我們交出那麼多土地是不可能的。她上一次如此強硬,或許隻想先唬住我們,令我們知道她的厲害。而這一次……”他抖抖手裡的絹紙,“應當是她對我們的試探。我們乖乖配合,把她哄高興了,她就能在軍田一事上對我們多加寬限。”
這幾天張召一直盯著梁家的動作,他知道梁家確實已經開始清退佃戶了。因此他也有跟著做,已經收成完的土地他讓農民們不要再播種了,他也已經跟一些佃戶解約了。
事情鬨成這樣,軍田他肯定是得還的。但是不可能梁闌玉說還多少他就還多少,彆說他心裡一萬個不願意,族人的意見很大,而且時間那麼緊,他也確實做不到。
他一直在找通融的餘地,現在梁闌玉主動遞了橄欖枝過來,他豈有不接的道理?
張康聽完父親的分析,不由一愣。這話聽著確實有點道理,但……
他問:“爹,那毒婦如此霸道,這也未必是給我們台階下。萬一我們聽話給了她糧,等兩個月後收地的時候,她還是不肯手軟,又怎麼辦呢?”
張召的臉色不太好看。好半天後,他才道:“那也不能不給。我們配合給糧了,她或許不會手軟,但至少心裡能記我們一個好吧?可如果我們不給,她隻會更挑我們的毛病!梁家是她的親戚,崔家又有中書令護著,我們家裡隻出了個忘恩負義的混賬……到時候她處處打壓我們,我們又能如何應對?”
因為他手裡實在沒有底牌,唯一能指望的就隻有梁闌玉的“良心”了。
張康聽完父親的話,心裡憋屈得要死。可他又沒有更好的辦法,隻能狠狠對著蒲墊砸了兩拳以發泄。
張召思索片刻,叫來心腹,吩咐道:“去糧庫清點四千石糧,兩百五十匹布。”梁闌玉要三千石和兩百匹,他反而給得更多。到時候他親自帶人送過去,向梁闌玉好好說一番好話。把人哄高興了,或許他們張氏就能再過幾年清靜的好日子。
“爹!”張康聽到張召主動加價,不由震驚地瞪大眼睛。
張召板著臉道:“怎麼?你這些年買的珊瑚樹和玉器、珍珠,加起來也遠不止這個數了!這不比你敗家值當麼?”
張康無話可話,氣得直接起身跑出去了,重重把門一摔。
屋裡的心腹尷尬地看著張召:“家主?”
張召擺擺手:“不用管他,照我說的做就是。”四千石糧雖然不是一筆小數目,但也不至於對張家的生活造成太大影響。何況跟幾千畝良田比起來,也不算什麼了。
……
……
崔氏莊園內。
崔起和徐蓮兒一起看完了梁闌玉的信,不由對視了一眼。
崔起詢問道;“娘子,要不這筆糧就給她吧?”
軍田的事他們本來就不打算好好配合了,如果連這個要求也拒絕,很容易把關係搞得太僵,沒必要。
而且他也覺得這可能是梁闌玉認為討要軍田無望,退而求其次後的讓步。如果能用錢糧把她打發了當然是最好的。
徐蓮兒同意:“既然郎君拿了主意,自然聽郎君的。”
崔起“嗯”了一聲,把人叫來如此吩咐一番,就命下人去辦了。
……
……
沒過多久,三大豪族送來的糧草和布匹都陸陸續續運進了都督府。幾乎堆滿了府裡的所有空地。
陸春花了兩天,帶人清點完所有物資後,終於將清單交到了梁闌玉手中。
書房裡,梁闌玉檢查著清單,忽然詫異地挑了下眉:“咦?張家送的黍、麥、稻、豆加起來共三千九百二十石?沒數錯麼?”
她明明隻要了三千石,張家居然送了近四千石來?
“沒數錯。”陸春確定道,“我亦覺得奇怪,特意確認過。他們送來的東西比梁家送的足足多了十車。”
梁闌玉“啊”了一聲。她想起那天張家運東西來的時候,是張氏家主張康親自帶的隊,並且想求見她。她當時並不在府上,也確實懶得見,就讓人把他打發走了。張康走時還留了封信下來。
信她看了,裡麵充斥著各種溢美之詞,用省流的方式總結那封信,就三個字:拍馬屁!
她當時看完還有些奇怪,現在完全領悟了:看來張家是想通過展現自己的服從性和利用價值來討好她,以盼望得到她的手下留情。
梁闌玉失笑地搖了搖頭,不置可否,又去看另外兩份清單。
梁家的中規中矩,基本上梁闌玉問他們要多少,他們就給了多少。不過也有些偷工減料:梁家給的糧食裡,有大約六分之一是因為儲存不當已經受潮、發黴的糧,用來湊數了。
她最後又去看崔家的。崔家的這份就更慘不忍睹了:梁闌玉問他們要三千石,他們攏共隻給了兩千兩百石,布也隻給了一百二十匹。數量少還算了,崔家的糧裡近半數都是黴變發酸的陳糧,敢情是趁這機會倒垃圾來了!
從這三張清單裡,便能清楚地看出三大豪族對她的態度,以及他們自身的性格。
梁闌玉不高興也不生氣,她在心裡默默計算了一下,去掉不能吃的黴糧,剩下的攏共是七千石糧和六百匹布。因為糧食的種類比較多,她取出兩張白紙,一張寫上“東”,一張寫上“西”,然後照著三張清單上的東西逐一統計分類。
沒多久,她寫完了,將兩張紙交給陸春:“春娘,你安排一下,照著這兩張單子上的數把所有物資重新分類,然後分彆給東西兩營送過去。”
有了這些糧草,應該夠士卒熬過今年的寒冬了。能吃飽,他們應該也會減少對商賈和百姓的剝削。
陸春接過後仔細比對了一下,露出驚詫的神色:“這……”
梁闌玉給東西的分配不是平均分的,相反,差異非常大。她給西營分的物資是給東營的兩倍還多!
她想了想,問:“此事大姑娘是希望我暗中悄悄辦,還是大張旗鼓地辦?”
梁闌玉笑道:“當然是大張旗鼓地辦!”
這一句話,就讓陸春明白她的目的了。陸春亦忍不住為梁闌玉的“壞心眼”笑了笑,收起兩張單子:“姑娘放心,我知道該怎麼辦了。”
……
……
數日後,鬱州軍西營。
清早天還沒亮何田就起床了,一上午他什麼事都沒做,每隔一段時間就到軍營門口晃晃。沒看到營外有動靜,他又回去休息。
如此反複數次,到了中午,一名親兵跑進他的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