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闌玉道:“既然你現在替家裡經營,我正好想問問你。倘或我想經商,我該籌備些什麼?”
潘晟有些疑惑:“籌備?梁家不也有些營生麼,你讓你爹把你事務轉交給你不就行了?還是他不想然你沾手?”
梁闌玉搖頭:“這事兒跟我爹沒關係。”
潘晟愣了愣,有些懂了:“你想利用鬱州軍自己經營?”
梁闌玉“嗯”了一聲。這事兒沒必要瞞潘晟,反正潘晟早晚會知道。
潘晟思考了一會兒,道:“這個吧,主要看你手裡有什麼。你是有人?還是有貨?還是有地兒?或者有你自己的門路——譬如說,你有能走通洛陽到江陵的方法,那麼想從洛陽往江陵走的商隊就都會找你幫忙。”
梁闌玉聽懂了,所謂門路就是渠道的意思。
“我有人,有地……也有貨。”
潘晟知道她所謂的有人有地指的就是鬱州和鬱州軍,至於貨,可能是些鬱州的特產之類。他沉吟道:“其實你要想掙錢,鬱州這地方挺好的。又能出海,又接淮水,還挨著徐州。光是關稅、估稅、貲稅、口錢及各項雜稅,每年進帳就不少了。不過你隻是都督,帳你得和鬱州府分……就看你怎麼分了。”
南朝的製度有些混亂,有些地方軍政大權集於一人之手,那本州所有的進項自然也能攏在一塊管理。有些地方軍政兩權分開,那抽稅的時候軍隊就會和官府分賬。怎麼分,每個地方還不一樣。不過最常見的情況是:大家各收各的。
譬如地稅人頭稅,官府征收完了軍隊再來收一遍;譬如關稅,官府設一道卡,軍隊再設一道卡,過一個州要被卡幾遍,道道關卡都抽水。
總而言之,就是混亂。
潘晟看著梁闌玉,緩緩道:“其實吧……眼下鬱州這情況,有些竭澤而漁了。我是覺著,你若想多些進帳,或許,應該克製些。”
梁闌玉問:“怎麼說?”
“嗯……你剛來沒多久,對這裡的情形可能不太了解。就是鬱州這地方魚龍混雜,太多人寅吃卯糧了。從這兒經過的商隊,很多會被軍匪打劫。就算沒被劫,道路上私設關卡的也太多了。一批貨若過徐州境,隻抽十一的關稅;可若過鬱州境,得過七八道關,往往走一趟被抽了十之五六。我聽說許多商隊寧可繞遠路,也不肯再從鬱州走了。”
梁闌玉暗暗吃驚:七八道關!十之五六!這都不是扒層皮了,這是把人皮扒下來,掏出裡頭的骨肉,再把皮給蓋回去啊!
先前她的精力全放在軍隊上了,這些事確實沒關注過。她忙問:“你手下有在鬱州走過的人麼?能找個來跟我仔細聊聊麼?”
潘晟眼神閃了閃,有些尷尬:“以前,我家的人馬過鬱州,是不必交錢的。”
梁闌玉愣了愣:對,她差點都忘了。鬱州軍以前是潘家的勢力,劫誰都不可能劫潘家啊!
潘晟跟她說這些,並不是站在一個苦主的角度上跟她抱怨。他真是出於好心,拿他知道的情況來給梁闌玉提個醒。
這些事也能說明,在混亂的世道下,公權力的缺失一定會有其他勢力來補位。鬱州是潘家,其他地方是其他人,最終造成的局麵就是特權的壟斷。
“我明白了,多謝你提醒。”梁闌玉又道,“那倘或我手裡有好東西,想往彆處賣呢?”
潘晟道:“你要想自己組建商隊,那就比較麻煩,要打通的關節太多了。最便利的是找人合作。譬如你的東西想往什麼地方賣,便去打聽打聽有哪些商隊能往那些地方走。你若非要養自己的人,那就多給那些商隊點好處,讓他們帶你的人多走幾趟。走多了,自然就明白了。”
梁闌玉了然。她看了眼邊上的宋聞,宋聞聽得一臉認真,就差拿筆把潘晟說的話都記下了。
兩人又聊了一陣,梁闌玉把自己想問的事情都問了,潘晟耐心地一一解答。
吃完飯後,潘晟又提出想參觀都督府。正好梁闌玉也有消食的打算,就帶著他去後院裡閒逛。
潘晟道:“我來的路上聽說了,你到鬱州後,給這裡的人改製了不少農具,還造了台能自己灌地的水車。這裡的百姓給你起了個水車都督的綽號,他們都很喜歡你,還怪朝廷不早點派你來。”
他感慨道:“你自小就聰明,我早知道你厲害,沒想到你竟那麼厲害。”
梁闌玉側過臉看了他一眼。
既然潘晟連水車都督的事都聽說了,那麼鬱州軍裡發生的事他不可能不知道。其實她早有感覺,潘晟在刻意回避這個話題。
他回避,她卻主動提:“潘子皓,我殺了何、苗兩位軍主後,你爹生氣了麼?”
潘晟腳步一頓,眼神微微搖動。幾秒後,他亦轉過身來,臉上溫和地笑著,迎視梁闌玉的目光:“不知道,我沒問。反正我現在沒官職了,朝廷那些事兒我才不關心呢……你也彆跟我說,我不感興趣。”
梁闌玉與他對視片刻,不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