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曦送來的文章足足有數千字, 前五分之一的內容是寫她在崔家如何管賬以及在徐州府如何擔任度支官,剩下五分之四的內容,則是她對度支之職務的見解與想法。
從如何統籌收入與支出, 再到如何進行決策、預算, 光理論就洋洋灑灑寫了近千字,又將她自己過往的事跡與理論相結合,闡述她是如何作為的。
光從文字中就看得出, 即使崔曦出身富貴,她也絕非奢靡享樂之人,反而有相當強的未雨綢繆的意識。她用了大量篇幅來說明在豐年囤積錢糧的重要性, 時刻防範災荒的出現。
梁闌玉一口氣把她的整篇文章全部看完, 意猶未儘,立刻又對某些段落進行了重看。反複閱讀後,她心中感慨萬分。
這篇文章是崔曦在都督府內寫成的, 沒有可參考的書籍, 可見她不僅對度支官的職務非常熟悉, 而且有大量自己的思考,她不僅僅是有才乾,文章中甚至能看出她對此事的熱愛。
這樣的人, 竟然被徐州刺史逐了出來,實在叫人無法理解……
梁闌玉放下絹紙, 起身迫不及待地吩咐門外的仆人:“去請崔二姑娘過來。”
不多時,崔曦被人帶進了屋子。
崔曦向梁闌玉行禮:“梁都督。”
這回梁闌玉再不像先前那般冷漠無情,而是帶著溫和的笑意:“崔姑娘,你的文章我看完了。”
崔曦緊張地看著梁闌玉,不知她會作何評論。
梁闌玉道:“崔姑娘的文章我反複看了許多遍,尚有些疑惑, 不知姑娘可否為我解惑?”
崔曦又驚又喜:她原本擔心梁闌玉對她的自薦隻是敷衍,還很擔心她的文章梁闌玉到底會不會看。可梁闌玉竟然說她不止看了一遍!
崔曦忙道:“是民女的榮幸!都督請問。”
梁闌玉道:“我見你文中所寫,昔年你在徐州府任職時,州府曾缺一筆款項,欲向百姓增收租調。你卻建議州府不向百姓收,而向民間富有者借用資財,事息歸還。這是何故?”
崔曦道:“州府的那筆支出是修繕都水台所用。此乃時項,並非常項。今年修完了,明年便無需再修。且官府所缺數額並不多,像富民借上一筆,明年歸還便可了結。而且又有息錢,富戶未必不肯。”
“可若向百姓征收,一則需耗費大量人力,那些收稅的官吏亦會借機中飽私囊,造成大量損耗。二則租調易加難減,即便修完都水台,來年官吏依舊會照此收稅,百姓不堪負擔,或反抗、或逃戶,長此以往,亦會造成州府的損失,得不償失。”
“正因如此,民女當初才會那般建議……”
梁闌玉問:“徐州府采納你的建議了嗎?”
崔曦苦笑了一下:“民女人微言輕……”
梁闌玉明白了。她初看到文章那一段,見崔曦竟會主張免除百姓的負擔,向富戶借錢時,不免頗感驚訝。她特意仔細詢問崔曦,便是想弄清崔曦的想法。
崔曦方才那番話中,並未言及心疼百姓,她未必是與百姓共情了。可她能夠不受自己出身所限,站在州府的立場上理性計較長期得失利弊,如此,便已是梁闌玉所要的人才了。
梁闌玉又詢問了幾個問題,崔曦全都認真作答。
梁闌玉本是下午召崔曦過來的,不曾想聊了一陣後,窗外的天色就黑了。不知不覺,她們竟然已聊了快兩個時辰。
這番聊完,兩人都對彼此有了不同的認識。
梁闌玉已然認可了崔曦的才能,而且崔曦在她心裡有了姓名,再不是“崔起與徐蓮兒的女兒”。
於崔曦而言,她心裡更是激動萬分:她從小便自負才乾,甚至因此傲氣淩人。然而先前的那一段婚事,卻將她狠狠磋磨了一把。回鬱州的這一年來,她始終鬱鬱寡歡,本以為自己這輩子再難施展抱負。卻沒想到,這世間竟還有賞識她的人!
“崔姑娘,”梁闌玉道,“我身邊正缺善計算言利之人,我想請姑娘先替我打理都督府上的賬目,不知姑娘可否願意?”
崔曦眼前一亮,連忙從幾案後出來,朝著梁闌玉下拜:“民女定殫精竭慮,不辜負都督所托!”
梁闌玉起身上前,將她扶起:“不必行此大禮。能得崔姑娘襄助,亦解決我一大難事。”
這番話並不是客套,她的身邊確實正缺少精通理財的人才。
需知在這個混亂的年代,理財的難度堪稱是地獄級的——光是這個年代的錢幣,就夠人喝一壺了!
由於朝廷無力管理,民間非但能夠自行采礦、冶礦,甚至還可私自鑄幣。豪強商賈經常在銅中混入鉛、鐵,並且短缺斤兩,五銖的銅錢往往隻有三銖重,這導致了嚴重的幣製混亂,銅錢幾乎失去了信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