婢女們已不想在船上待了,建議道:“郎,不如我們下去看吧。”
梁有想了想道:“也好。”
他讓船夫在船舷與岸邊架上木板,他率先踩著木板上岸,兩名婢女緊隨其後,另有兩名奴仆跟在最後。一行人全下船後,便往火光最明亮的地方走去,準備一窺究竟。
然而那火光竟同樣快速地向他們靠近。與此同時,岸邊的亂石堆後又亮起數支火把,忽然一群人在黑暗中顯身,竟將他們的去路圍住了!
——哪有船隻被燒?明亮的火光,隻是人們用桐油點燃了數不清的火把罷了!
搖晃的燈火照亮了梁有錯愕的臉龐。
婢女們不明所以,卻也看出來者不善,尖叫著往後躲閃。兩名奴仆則上前擋在梁有麵前:“你們是什麼人?!”
人群之中,走出一個年輕英俊的男子。他神色冷峻,目光沉沉地落在梁有身上。他沒有回答奴仆的問話,隻是用手握住了腰間的刀柄。
梁有不知緣何從這名年輕人身上感受到了巨大的威脅感,連忙後退。他隻覺這年輕人似有些眼熟,可又想不起究竟在何處見過。
僵持間,從渡口過來的人也趕到了,又是浩浩蕩蕩數十人,手裡還提了四個被捆成粽子、被打得鼻青臉腫的男人——正是被梁有派去縱火的下人!
那四人見了梁有,驚恐呼救:“郎,救我們啊!”
梁有震驚瞪大眼睛。他終於明白,今夜非是他看潘氏的笑話,而是潘氏拿他當了笑話。半夜更竟有如此多人埋伏在此處,這是陷阱!他的計劃敗露了!
他心思飛速運轉,正想著是該狡賴還是賠錢認錯,畢竟對方人多勢眾,他不能吃這眼前虧。
然而還沒等他拿定主意,從渡口趕來的宋聞大聲嗬斥道:“梁有!你竟敢派人焚燒朝廷的物資。人贓俱獲,你有何話可說!”
梁有愣住:“朝、朝廷?”
“永修縣公奉天子之命,從汝南將物資運往京口!你定是暗中勾結北寇,焚燒物資,意圖謀反!”
梁有倒吸一口冷氣。他雖作惡多端,但還從來沒被戴過這麼大一頂帽子!他亦知此事非同小可,磕磕巴巴道:“你、你們胡說!”
宋聞卻壓根不與他理論,高聲道:“拿下!”
他與宋愈身後的甲士們立刻拔刀朝著梁有圍了過去。
梁有的奴仆一見對方人數眾多且殺氣騰騰,哪還敢抵抗?人一到眼前,他們便立刻跪倒在地,放下武器投降了。眨眼的功夫,梁有的奴仆與婢女便全部被捆了回來,唯有梁有自己一退再退,直退到河水邊。
無數把明晃晃的刀指著他,他又怒又怕,吼道:“潘十郎竟敢陷害我!”
明明是朝廷的物資,潘氏卻隻在船上掛了潘字旗,他派人前去挑釁,潘氏也絕口不提朝廷二字,這是故意給他設的圈套!今日這陣仗,竟是衝著要他性命來的!
他已退無可退,扭頭看了眼腳下漆黑的河水,猶豫著是否要往下跳。
“彆讓他逃了!”宋聞大喊。
就在梁有猶豫的空檔,數名甲士撲上來,將梁有拖離江邊,如捆綁牲畜般將他的四肢牢牢捆縛起來!
“宋大郎,宋二郎。”甲士們捆完人便請示地看向宋聞和宋愈。梁闌玉曾囑咐過他們,如何處置梁有,全由宋家兄弟做主。
宋愈率先抽出佩刀,朝跪倒在地的梁有走去。
他的眼神再次令梁有毛骨悚然,一股巨大的寒意籠罩梁有全身!梁有顫聲問道:“你究竟是誰?”
宋愈在他麵前停下,將刀舉起:“宋錦在何處?”
梁有磕巴:“宋、宋錦又是誰?”
宋愈沉默地看著他,眼神由憤怒轉為諷刺,繼而轉為悲涼。梁有這一生欺男霸女太多,他們兄妹這樣的人在他眼裡就如同螻蟻,絲毫沒有被記住的價值。
如果不是遇到了梁闌玉,或許他們真的會如同螻蟻般,無聲無息地消失在這個世上。幸好,梁闌玉給了他們再生的機會。
宋愈不再發問,舉起刀就要動手,邊上突然伸出一條胳膊攔下了他。他扭頭看去,是宋聞。
“二郎,讓我來。”宋聞想從宋愈手中接過刀,卻被宋愈堅定地推開了。
“不,我來。”
兄弟倆默默對視了片刻。宋聞不再多話,退了回去。
他雖不想讓弟弟做這種事,但宋愈的眼神讓他明白:或許隻有讓他親手報了這個仇,他心中的結才能解開。
“不、不……你們不能殺我!我是梁都督的族兄,她不會放過你們的!!”梁有驚恐地威脅。死到臨頭,他仍有著不切實際的幻想。
當他發現這番威脅宋愈竟然不為所動時,他又迅速換了副嘴臉,嚎哭著磕起頭來:“小郎君,小郎君!求求你饒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我給你錢,我給你許許多多的錢!”
宋愈趁他起身的瞬間,將手中長刀猛地刺進他的胸口!
梁有不可思議地瞪大眼睛,想要後退,身體卻被繩索捆住了,無法動彈。
他抬起頭,想要質問宋愈,卻發現宋愈滿眼含淚。他不由愣住了:為什麼挨捅的人是他,這個人卻看起來比他更悲傷呢?
可他沒有機會問出口了。
宋愈拔出長刀,又用力捅了第二刀、第刀。第刀直接紮進了梁有的心口,他的瞳孔劇烈收縮,身體瞬間僵直。
當宋愈再度拔出刀後,梁有直挺挺地向前撲倒。
一名甲士上前,摸了摸梁有的脖頸,隨後向眾人點頭:此人已經死了。
宋聞這才走過來,用衣袖擦乾了宋愈手上的血跡,將他攬進懷中。兄弟倆緊緊相擁。
岸邊江風呼嘯,久久無人說話。
良久,宋愈鬆開宋聞,回到人群中。
那些個放火的、陪梁有出來的奴仆們,見自家主人被殺,早已嚇傻了,戰戰兢兢,一句話也不敢說。兩名婢女更是早已嚇得哭花了臉,卻咬著嘴唇不敢哭出聲音來。
宋聞走到婢女麵前,婢女立刻渾身緊繃。
宋聞問道:“你們認識宋錦嗎?錦瑟的錦。”
婢女對視了一眼。一人顫聲道:“郎君,梁家的奴婢眾多,我們雖認得叫阿錦的,卻不知是否姓宋。”
宋聞歎了口氣,不再問了。過了這些年,他連妹妹是否還活著也無法決定。反正如今梁有已死,假若宋錦還在,梁闌玉定會幫他們找的。
“這些人全都帶回去吧!”
於是甲士們牽上所有被捆縛的從犯,打道回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