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春應道:“好,我明白了。”
……
……
張禮又在鬱州待了兩日,就該回京了。
他回程的那天,梁闌玉放下手頭的事,親自送他出城。他坐馬車走,梁闌玉就陪著他坐車。
車裡,張禮打量了梁闌玉一會兒,感慨道:“時光真如白駒過隙……還記得當年我第一次見到大姑娘的時候,大姑娘還是個青澀怕羞的模樣。一眨眼,都已這般厲害了。”
梁闌玉想起從前的事,心中也有些悵然。她客氣道:“我資質平庸,若非陛下抬愛,我又怎有今日?張公回京之後,務必替我向陛下轉達謝意。”
張禮笑道:“大姑娘不必謙虛。你的本事我已見識到了。光憑你治下嚴明這條,就極是難得。”
這幾日他住在都督府,和好幾個人聊過,包括他帶來的手下們也找府裡的奴仆們聊天。他們發現都督府裡的人幾乎各個口風極嚴,很難套出話來。
張禮是突然造訪鬱州的,來了就直接住進了都督府,這幾天梁闌玉根本沒時間召集所有手下管教。由此可見,府裡的人口風嚴,並不是防範他的,而是梁闌玉一直這般治下。
張禮身居權力的中心,他深知人多嘴雜會有多壞事。人越多,也越難管。而梁闌玉府裡奴仆、甲士、門客加起來能有兩百人了,梁闌玉卻仍能管得井井有條,這絕對是本事!
梁闌玉倒不知張禮為何突然有這番感慨,隻道:“論禦下,張公能管住宮裡那麼多小黃門,我才是自愧不如。”
張禮聽她句句都是生疏的客氣話,抿了抿唇,也隻好笑笑。
他又道:“大姑娘有空時,就多往京城寫信。你每次上的奏疏,陛下都會看許多遍。陛下身居宮闈,能說話的人少,其實他又何嘗不想留你們在身邊陪著他呢?唉……我看著也怪心疼的。”
梁闌玉驚訝地看了張禮一眼。
以前她喜歡雲秦的時候,從不會把雲秦往壞處想。可自從她身體裡多了個魂兒,能站在第人的視角審視,她對雲秦便有了諸多戒心。雲秦每與她顯示親近時,她便下意識地疑心對方是否在與她打感情牌,是否想利用她。
聽了張禮的這番話,她第一反應又懷疑這些話是否雲秦示意的。可觀張禮神色,又不像彆有用心。一時間,她也說不清自己是什麼想法。
“大姑娘?”張禮沒等到梁闌玉的回話,才發現她竟走神了。
梁闌玉回神,忙道:“我會常給陛下寫信的。”
張禮笑道:“嗯,也未必非得有正事,你跟陛下聊聊這鬱州的風土人情也好。”
“好。”
將張禮送出裡地後,梁闌玉便下車了。她的甲士牽著馬在後麵跟著。
“張公路上小心。回去後請替我向陛下問安。多謝了。”
張禮點頭:“大姑娘的話我一定帶到。”
兩人告彆後,張禮便帶著儀仗隊的人離開了。梁闌玉目送他們遠去,也轉身回城了。
……
……
傍晚時分,梁闌玉從官府回到府上。
她雖在官府用過晚膳了,可回府時還有點餓,於是沒有回房休息,而是徑直去了後院的膳房,想看看還有什麼吃的,隨便填填肚子。
到了膳房門口,隻聽裡麵傳來談話說笑聲,有男有女。她走進去,發現除了膳房的廚娘小廝外,宋家兄妹竟然也在。
眾人見梁闌玉進來都吃了一驚,連忙行禮:“都督。”梁闌玉雖升了官,但眾人尚未習慣改口。
梁闌玉掃了一眼,發現兄妹人正在吃湯餅。膳房是不會擅自給人加餐的,因此這人定是到了這個點才剛用晚膳。
她問:“今日怎麼這麼晚?”
宋聞忙道:“今日又新募了一支商隊,我與他們談話談得晚了。小愈與小錦是等我才到這個點的。”最近梁闌玉風頭極盛,而其他豪族由大受打擊,於是很多商旅都改山頭拜到她這裡來了。
膳房的廚娘也趕緊上前,殷勤地問道:“都督需要什麼?”
梁闌玉道:“也給我做碗湯餅吧。不用太多,半碗就行。”
廚娘應了一聲:“做完了給都督送過去?”
“不用,我就在這吃。”
“這……”廚房沒有桌案,來這兒的人都是就著灶台站著吃的。廚娘有些為難,但既是梁闌玉自己提的,她也不好說什麼,就趕緊忙活去了。
宋家人見狀都不敢再動筷,準備等廚娘把梁闌玉的湯餅做好再一起吃。
梁闌玉站到他們身邊,先上下打量了番宋錦,又伸手捏了捏她細如柴火的的胳膊,感慨道:“你太瘦了,得多吃點。”
宋錦很是感激:“謝都督關心。奴婢最近吃得不少了。”
她以前在梁家總是吃了上頓沒下頓的,才會瘦成皮包骨頭。而梁闌玉待下人很寬厚,給每人的額定飲食足以讓下人都吃飽。隻可惜宋錦以前把胃口餓小了,現在也很難吃下太多東西。
梁闌玉扭頭吩咐廚娘:“有雞子嗎?給我們每人弄一個吧。”
廚娘應聲:“有的。是,都督。”
宋家兄弟沒想到自己也有份沾光,本想推辭,又覺得太過矯情,於是還是承了這情。兩人向梁闌玉道謝:“多謝都督。”
由於鍋裡的水還是熱的,廚娘沒一會兒就把湯餅煮熟了。她把湯餅和水潽蛋一起盛到碗裡,又蓋上一勺野菜、筍乾、大豆醃製的澆頭,盛給梁闌玉。
梁闌玉無甚架子,端上碗和人一道吃了起來。
這麵食雖簡單,但澆頭足夠鹹香,味道竟也不錯。
吃了幾口後,梁闌玉又想起一件事,問宋錦道:“你的腿大夫怎麼說?能治好嗎?”
宋錦笑容有些尷尬:“也不影響走路……隻是看起來略有礙觀瞻罷了。”
她的跛腳是以前挨了梁有的打後沒有及時治療落下的毛病,過去許多年了,已經沒法根治了。不過除了跑起來慢點,倒也不是很影響她的行動,因此她自己已經不在乎了。
一旁的宋聞和宋愈神色黯然,卻也沒說什麼。
梁闌玉唔了一聲,不再多問。
沒多久,梁闌玉把湯餅吃完了。她放下碗,正打算回去休息,宋錦叫住了她:“都、都督!”
梁闌玉回頭:“還有事?”
宋錦有些猶豫,不敢開口。宋家兩兄弟都低了頭沒說話。他們似乎知道宋錦想說什麼,但看樣子並不是很讚成,也不是很反對,隻好保持沉默。
片刻後,宋錦終於鼓起勇氣,聲音還有點抖,可見其緊張:“都督,奴婢可以從軍麼?”
梁闌玉吃了一驚:“你想從軍?”
她本打算等宋錦身體養好一點,讓她去幫宋聞的忙。她的生意剛起步,正是缺人手的時候。宋錦如果給宋聞打下手,估計她自己也更容易適應。可宋錦竟然……想從軍?
本朝有女軍官,但是沒有女兵。倒不是女子在部隊裡幫不上忙,相反,女子作為軍屬承擔了大量後勤工作。真打到混亂的時候,女子扛著刀槍上陣也是有的。但軍隊確實沒有收女兵的先例。
更何況,就宋錦這瘦弱的身材,以及有點跛的腿腳……似乎不都太合適。
梁闌玉雖未出言否定,但宋錦已從她的神色中看出答案了。她目光黯了黯,但還是堅持道:“都督,奴婢雖是女子,亦像都督一樣,向往身披麒麟,金戈鐵馬。奴婢也想上陣殺敵,立軍功,名留史。求都督給奴婢一個機會。”
梁闌玉忍不住皺了皺眉。她不知宋錦所謂的向往,是少年人對於自己不切實際的幻想所生出的向往,還是經受了常年的壓迫後急需發泄的暴戾血氣。總而言之,看宋錦的這模樣,聽她的這番話,難免讓人覺得……她並不是那麼成熟。
宋錦忙道:“奴婢習過武,會刀法和射術。都督若不嫌棄,奴婢願意獻醜。”
她這話令梁闌玉頗感意外。梁闌玉不由看向宋聞宋愈兩兄弟:“我怎麼記得你二人都沒習過武?”
如果宋錦說的是真的,那這宋家也挺有意思的,兩個男孩送去讀書,一個女孩送去習武。
宋錦道:“奴婢不像兩位兄長這般聰慧。奴婢從小頑劣,念不好書,也靜不下心做女紅。才央著爹娘為我請個師父,學了些功夫。”
她身邊的宋愈無聲歎氣,微微點了下頭,為妹妹證明她所言非虛。
梁闌玉亦是從小習武之人,不由來了些興致,解下腰間佩刀丟給她:“那你試幾招看看?”
膳房裡的空間太小,正好幾人都吃完了,於是宋錦提著刀走出膳房,來到外麵空曠的院子。梁闌玉與宋聞宋愈也跟了出來,站在牆邊觀看。
宋錦深吸了口氣,抽出了梁闌玉的佩刀。這是一把約兩尺半的長刀,不管步行還是騎行時都能作戰,而且刃口非常鋒利。
梁闌玉有點擔心她用刀時會不小心傷到她自己,但見她的兩位兄長都未出言反對,也就沒說什麼。
宋錦雙手握刀,開始揮舞。劈砍、橫掃、撩、撥、削、掠……
她腳下配合著步伐,因雙膝微屈,跛著腿也不太明顯了,然而沒走出幾步,她便已臉色泛紅,氣息混亂。她畢竟許多年沒練了,而且身體也虛,梁闌玉的這把刀有一定重量,對眼下的她來說過於吃力。
“可以了。”梁闌玉出聲叫停,走上前,從她手裡接回了自己的長刀,重新彆回腰間。
宋錦忐忑地看著她,不知她評價幾何。
梁闌玉抿了抿唇,仍沒有立刻發話。雖然比較勉強,但她看得出來,宋錦確實是有底子的,並沒有說大話。
隻是習過武,也不意味著她就能參軍。
這事最主要的點在於沒有先例。如果收了這麼一個女兵,要怎麼安置?是樣樣給她開特權,還是就讓她跟著一幫男兵廝混?
而且現在宋家兄弟都擔著要職,梁闌玉必須考慮他們的想法。若真讓宋錦做危險的事,出了什麼意外,這兩兄弟與她生出齟齬,那才真叫耽誤大事了。
宋錦看出了她的為難,幾番欲言又止,小聲道:“我能和都督聊聊嗎?”
梁闌玉想了想,同意了:“好吧,你跟我來。”即便是拒絕,她也私下裡與宋錦說清楚較好。否則這麼多雙眼睛看著,難免使宋錦感覺難堪。
宋錦便跟著梁闌玉往內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