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紫檀木精雕細琢而製成的華美鎮紙, 將質地綿韌的玉白宣紙平平整整地壓在了書案之上。
鸞翔鳳翥的字跡力透紙背,筆走龍蛇般行雲流水。層次分明的筆墨清晰可辨,墨韻盎然。
隱約間仍泛著晶瑩光澤的墨跡並未大肆地洇染開來。
夕霧的指尖漫不經心地點在了那團未乾的筆墨之上。
白皙的指腹印在漆黑的墨痕上, 在原本無可挑剔的筆墨上暈出了一道淺淺的指痕, 像是在以指代章——於“慕蘭舟”三個字上鈐印, 又像是在落款, 將自己的烙印牢牢地鐫刻在他的身上。
慕蘭舟靜靜地佇立在一旁,看著夕霧近乎放肆地“玷汙”著他的名字。他薄唇緊抿,卻仍不置一詞。
他不應該和像長公主這般荒唐的人計較太多, 倒顯得自己也有些荒謬絕倫了起來。
夕霧沒有在意慕蘭舟的反應,她隻是抬起指尖,垂眸輕輕打量著。
點點墨痕將雪白肌膚染得斑斑駁駁,如白璧染瑕。
她忽然開口喚道:“念青。”
一直端端正正地站在書齋外麵等候著的念青聞言, 當即推開了門扉,走到了夕霧的麵前。
他畢恭畢敬地朝長公主殿下和丞相大人行了禮。
念青是突然間被公主家令喊到這裡來的。
當時他還有些茫然,但是一思及長公主的荒唐作風,卻也不再感到意外。
當他走進這間院落時, 名滿天下的丞相大人已經在為長公主殿下傳道授業了。
念青並沒有貿然闖進書齋中,他隻是站在門外,靜靜地等候著。
他的視線不受控製地從那扇敞開的雕花軒榥中劃過。
長公主單手支撐著腦袋, 隨意地倚在書案之上。她墨色的長發被一支木簪簡單地挽起, 露出了精致無瑕的側臉和修長白皙的脖頸。
念青能夠清楚地看見長公主的眼尾微挑, 眸中盛滿盈盈笑意。
他看見她嫣紅的唇瓣輕輕勾起,近乎是目光灼灼地看著慕蘭舟。他看見她素白玉手執起毛筆, 龍飛鳳舞地書寫著字句。
他看見……
不知不覺間,念青像是被長公主的一顰一笑緊緊勾住了心魂一樣,他的目光久久無法從她的身上移開。
直到……長公主喚了一聲他的名字, 念青才如夢初醒。他很快就反應了過來,徑直推門而入。
念青規規矩矩地行了禮之後,便低著頭站在一旁,等候差遣。
長公主微微抬起頭,將自己沾染了墨跡的指尖遞到了念青的麵前。
儘管夕霧並沒有再開口說一句話,但是在這短短幾日的相處之中,念青已經能夠通過她的一舉一動,較為清楚地明白她的意思了。
長公主想讓他幫她擦乾淨指尖的墨漬。
念青垂著眸子,他修長的手指拿起潔白如雪的柔軟鮫綃,另一隻手則是十分自然地輕輕抓住了夕霧纖長的手指。
他的臉上滿是自己也未曾察覺到的柔和珍重的神色,動作裡也帶著小心翼翼的溫柔,看起來倒像是在擦拭著什麼極為罕見的稀世珍寶一般。
薄如蟬翼的鮫綃如春風般拂過夕霧的指腹,將那片墨色的痕跡慢慢抹去。
夕霧的視線漫不經心地打量著念青。
還記得在剛開始的時候,他的舉手投足間仍帶著些幾不可察的局促與不安,現在倒是顯得更加從容不迫了,就仿佛是已經完全適應了自己的新身份。
都說天資聰穎的人能夠觸類旁通、聞一知十。
也許是念青天賦異稟,他的演技太好,因此,他很快就能進入狀態,進而將攝政王交給他的這個角色扮演得栩栩如生、活靈活現。
念青俊朗的眉眼低斂,遮去了眼底氤氳著的莫名情緒。
他的動作規規矩矩,沒有半分出格的地方。將夕霧的指尖擦拭乾淨之後,他便立刻鬆開了自己的手,未曾有多餘的留戀之情。
念青後退一步,再次恭恭敬敬地站在了一旁。
隻不過,也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那方染著墨漬的鮫綃被他悄悄地收了起來。他看起來似乎隻是順手而為,一點也不見任何刻意之色。
夕霧並不在意念青的小動作。她抬眸看向慕蘭舟,卻見他麵色冷峻,遠遠地站在一旁,似乎是不想和她有過多的牽扯。
慕蘭舟的眼底劃過一抹極為明顯的嫌惡之色。
驕、奢、淫、逸,這短短的四個字倒是被寧昭長公主詮釋得淋漓儘致。
朽木不可雕也,糞土之牆不可杇也。
他閉了閉眼睛,像是在平息著心中抑製不住的厭惡之情。
夕霧卻仿佛看不見他此時冷冽的神情一般,神態自若地開口喊道:“慕丞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