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宿寒與慕蘭舟的交情不深, 甚至於宿寒有的時候還會覺得慕蘭舟為人太過清高孤傲、刻板迂腐,他們兩人實在是道不同不相為謀,但是, 此時此刻, 宿寒突然間覺得……慕蘭舟那極其死板的勸諫之道, 倒也不是那麼一無可取。
就譬如說, 現在。
宿寒隻希望自己能夠學著慕蘭舟的作風,稍微地規勸一番長公主殿下,以免大將軍“宿寒”被長公主殿下輕易厭棄。
其實,他並沒有覺得寧昭長公主的做法有任何一點不妥當的地方——若是自己當真惹了長公主殿下不快, 那麼, 他被貶為庶民自然也是合情合理的。
至於什麼“狡兔死走狗烹”的理由, 宿寒卻是從來沒有設想過。更何況,哪怕長公主殿下真的忌憚他, 想要親自收回他的兵權,他也隻會毫不猶豫地雙手奉上。
隻不過, 現在的長公主殿下根基不穩、資曆尚淺, 若是她貿然出手除掉景熙的股肱之臣,恐怕有失民心。
宿寒方才的那番話語,一是不希望自己就此被長公主殿下所放棄, 二是唯恐長公主殿下失道寡助,最終敗於攝政王之手。
待到長公主殿下榮登大典之時,他自是可以功成身退。無論那時寧昭長公主選擇如何處置他, 他都會坦然麵對,絕無二話。
……
夕霧不由地有些忍俊不禁。她輕笑著開口調侃道:“你怎麼和慕丞相一樣,開口閉口就是勸諫?”
“也罷。既然你如此維護著宿大將軍,那麼, 看在你的麵子上,本宮……便不會出手動他。”夕霧漫不經心地開口說道。
聽聞此言,宿寒的心底不自覺地鬆了一口氣。即便長公主殿下隻是因為“淩”而暫時妥協,但他已經心滿意足了。哪怕他的心尖上依然蔓延著細細密密的刺痛之意,可他卻……毫無怨言。
這樣便好。
若是“宿寒”注定要被長公主殿下所厭棄,那麼,便讓他在成為棄子之前,最後再為長公主殿下披荊斬棘、掃清一切障礙吧。
他會為長公主殿下“擎王保駕”。
寧昭長公主,她生來便該應天受命、出震繼離。
……
“淩,你既然能夠為本宮做到這個地步,那本宮若是想看看你的真麵目,你會拒絕嗎?”夕霧饒有興致地開口問道。她的話語看似是詢問之句,可實際上卻帶著些不容置疑的篤定之意。
她的聲音婉轉又勾人,其中滿是蠱惑人心的意味,讓人情不自禁地想要聽從她的話語。
說著,夕霧便十分自然地湊上前來,她伸出一截嫣紅的舌尖,輕輕地舔了舔宿寒脖頸上的那道傷口。
方才被刀刃劃開肌膚之時,宿寒的眼睛都不曾眨動一下。現在,一陣溫熱又濕潤的觸感慢慢地從他的傷口處劃過,分明應該是在他的傷口上帶起了新一輪的刺痛之感,然而,宿寒卻情不自禁地因此而紅了耳尖。
他的心臟劇烈地跳動了起來,怦怦作響。
宿寒的心裡很清楚,他不應當就此暴露自己的身份——畢竟剛剛長公主殿下還表示了對大將軍“宿寒”毫不在意的散漫態度。若他此時選擇聽從長公主殿下的話語去摘下自己的麵具,那麼,長公主殿下便很有可能因此而疏遠“淩”,從今往後對他不理不睬。
宿寒的心底還在躊躇未決、舉棋不定,而長公主殿下已經抬起了頭。
她直勾勾地盯著他,然後,她當著他的麵,慢條斯理地舔了舔自己的唇瓣。
長公主殿下那截嫣紅的舌尖之上還沾染著他的血液。她輕輕地將緋紅色的新鮮血液一點一點地塗抹至自己的唇瓣之上,將其染得愈發鮮豔奪目。
此時此刻的寧昭長公主,像極了一隻誌怪話本中所描繪的極為擅長攝人心魂的勾人精怪。
她慢慢地伸出手,輕輕地撫上了宿寒墨金色的麵具。
金屬質地不可避免地帶著些冰冷又堅硬的觸感,與長公主殿下柔軟白皙的指尖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她的指尖一點一點地撫摸著宿寒麵具的邊緣,她的動作看似漫不經心,實則滿含深意。
宿寒他應當當機立斷地出手製止住長公主殿下的動作。
然而,他隻是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有誰能夠鐵石心腸地狠下心來拒絕長公主殿下提出的“微不足道”的要求呢?
他知道……他可能會因此而被長公主殿下所責罵、治罪、甚至厭棄。可是,他無法抗拒。
宿寒聽見了自己那震耳欲聾的心跳聲。他聽見自己聲音沙啞無比地開口說話:“如殿下所願。”
他主動伸出手,按在了自己的麵具之上。接著,他便緊緊地閉上了自己的眼睛。
然後,宿寒將自己臉上一直戴著的那塊墨金色的金屬麵具一點一點地揭了下來。
他修長的手指用力地按著麵具的邊緣,慢慢地將其拿了開來。
在麵具之下,是一張棱角分明、五官深邃的俊朗臉龐。
宿寒雙眼緊閉,長長的睫羽微微顫動著。身為景熙的大將軍,宿寒向來天不怕地不怕,哪怕麵對千軍萬馬,他也依然泰然自若。可是,此時此刻,他竟然有些慌張失措。
他有些不太敢於麵對寧昭長公主厭棄的眼神。所以,他便自欺欺人地閉上了自己的眼睛。
掩耳盜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