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出來了。”雷廷平靜點頭, 在星空之前高聳的鋼鐵山嶽上俯視麵前這一切:“說說過往的故事吧,關於這一切的起源、關於我想知道的曆史……放心,你跑不出去的。”
聞言, 蘇珊娜的身體動了動, 但並未被他從金屬融合的狀態下釋放出來。
“講故事可得收報酬。”‘它’含笑回答, 聲音合成器裡發出的是一個年輕男聲,說的居然還是漢語:“我一向奉行公平交易原則,‘陽星’閣下。在這裡的隻是我的一個分體, 你無法用這個威脅我……”
“那就用‘環世界’吧。”雷廷又是那副語調和氣的樣子了:“你說, 我聽, 我就沒時間去拆遠在千萬裡之外的綜合體係統主機了……這樣的交易很簡單, 你會理解的, 對嗎?”
“……”
‘蘇珊娜’沉默良久,十分擬人的咂摸了一下嘴。
“行吧, 行吧……‘陽星’,神通廣大。”它說著,艱難的做了個更擬人的‘攤手’動作:“‘環世界’核心智能‘銅’,為您服務。
“我能有幸知道,您是什麼時候發現的嗎?”
“不能。”雷廷冷酷無情的拒絕了它。
“傷心。”‘銅’棒讀。
雷廷注視著它,微微眯了眯眼。
與此同時, 遙遠的‘環世界’無人的核心服務器處,忽然有一根機械臂齊根斷開,從數百米高空中重重摔砸下來,一路上帶沒了十幾個在半空中巡邏的武裝無人機和幾十根整齊排列的管線。
一時間, ‘銅’的一切外在反應全數停頓。
“還傷心嗎?”雷廷問。
“不傷心了。”‘銅’說。
“為什麼?”雷廷明知故問。
“您明明能直接把我處理器掰下來的,但卻隻是拆了一條手臂而已。”‘銅’用一副‘他真的我哭死’的語氣飛快道,“我感到真有趣, 我正在用古地球的某種語言和您交談,而您在關停光腦後還是聽懂了它——一般的‘複古主義者’可做不到這個。
“哎呀,人類的語言真有意思,‘簡單’這個詞其實也很有趣,不是嗎?記錄信息使用的‘簡’是‘單’的,它隻有‘單’,也隻需要‘單’……因為需要它記載的東西太少也太單薄了,就像人類,或者說,就像銀河中大部分種族的曆史那樣……”
“我很討厭被人轉移話題。”雷廷真誠的說——因為以前他習慣於不追問、不追究的行事作風時,實在被太多人轉移過話題了:“如果你再轉移話題,下一個掰下來的就是你的總處理器。”
銅:“……”
銅:“。”
很好,真誠是永遠的必殺技,而‘陽星’在這方麵造詣頗深——他真的能送來一個必殺技。
‘銅’默默閉嘴,並取消了一百四十四個備用話題導向計劃。
………………
…………
……
半小時後,雷廷看著鑲在地裡的戰甲,若有所思。
“所以,”他說,“你是銀河帝國研發的人工智能,為輔助本時代生物控製‘環世界’而生,在帝國滅亡後,你開始為每個掌控‘環世界’的勢力效力,最終加入了綜合體?”
“是的。”‘銅’發出老實的聲音,“您可以在大部分涉及‘銀河帝國末期’到‘綜合體早期’這段時間的曆史記錄中找到關於我的記載。”
“你的智能水平很高。”雷廷忽然沒頭沒尾的說了一句,“和你對話的感覺很自然,甚至比不少人類都自然。”
“帝國給予了我近似碳基生|命|的擬似人格。”‘銅’說。
“是啊,所以你才能和我交流,所以我才能……試著理解你。”雷廷輕聲道,“不被‘管理員’鉗製的感覺怎麼樣?避開綜合體的眼目做事對你而言也不簡單吧?乾涉綜合體成員勢力的人工智能運轉時,是不是很有成就感與掌控感?”
“………………”‘銅’沉默了下去。與此同時,蘇珊娜的身體開始顫抖,一個被超級智能用強大算力壓製下去的意誌正在因憤怒而複蘇。
“……噢,”‘銅’驚歎了一聲,“她想攻擊我……她差點就成功了。
“實話說,‘陽星’,你們為什麼要憤怒呢?我隻是在配合我第一任主人的計劃去剿滅敵人,戰爭不就是這樣嗎?”
“不,那是一場可恥的謀殺。”雷廷緩緩道,“你殺死了我的朋友,還有她的朋友……”
“那您又要怎樣呢?”‘銅’輕快的反問,“摧毀我,就像我摧毀‘71730’的心理防線,就像戰火摧毀您朋友的生命?可您清楚的,如果您這麼做了,就是同樣在謀殺整個環世界數以萬億計算的生命。而在此之後,綜合體絕不會與人聯善罷甘休。”
蘇珊娜掙紮著發出了一聲怒吼,那是一句臟到令人心中炸刺的獵戶人臟話。
“有人說,凶手總喜歡回到現場去。”‘銅’慢吞吞的道,“可我回不去,因為那顆星球已經被您劈成幾塊、又被人聯分裂成資源了。因此我就隻是和您打了個招呼,但也沒能從您那裡看出什麼令人愉快的翻譯……現在看來,我大概就是在那時候暴露的?”
“……”雷廷閉了閉眼。
“根據我對您過往人生的記錄總結,您的沉默總是與思考相伴。”‘銅’說,“現在,您在思考什麼呢?您是不是在告訴自己,‘環世界’的居民體量如此龐大,您不能……”
“夠了。”雷廷說。
‘銅’為這一句打斷而詭異的興奮了起來。
但在它再次出聲之前——“夠了。”雷廷又說,他這次真的把‘環世界’總服務器的主機給打開了。
‘銅’驟然收聲。
下一刻,蘇珊娜掙紮著搶回了自己身體的控製權:“毀滅它!‘陽星’!你發過誓,說你會殺死凶手!”
“它不是始作俑者。”雷廷說,他這會兒本該因煩躁而表現出些許的不耐煩,但麵對蘇珊娜——麵對他這位從未害過誰卻一路變成了如今這副模樣的老同學,他的耐心就像平時那麼好:“它隻是一把刀,而且,正在掩蓋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