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親手毀滅目標行星之後,他品味著熟悉又陌生的痛苦,發了半天的呆,一頭紮進附近恒星裡待了好幾天。
第十次親手毀滅目標之後,他鬢角黯淡的銀絲已然開始浮現於發絲表麵。
第二十次後,他在恒星日冕的灼燒之痛下思考了很長時間,發現作為‘解限體’那過目不忘的記憶力,讓他忘不掉任何一張死在他手裡的臉。
第三十次之後他就沒再讓自己陷入過痛苦之中了,大概。
因為他沒那麼多時間去後悔去愧疚,他總是沒時間的,以前他沒時間娛樂,後來他沒時間柔軟,現在他沒時間讓自己擁有感性。
——如果這世界需要一個劊子手,而屠刀之下的人幾乎不可能明白他們的命運早在他們出生前幾十萬年就已經決定了,那麼,你會為了某個不知是否可以達成的美好未來,而冒天下之大不韙的揮動屠刀嗎?
如果是以前的雷廷,他會儘量折中,儘量委婉的去解決這個問題。
但‘上一次’的記憶複蘇了那麼多之後,他從中學到的最大道理,是成大事不能心慈手軟。
——是的,在‘上一次’,雷廷也麵對過這個問題。
那時候的他猶豫了,但在他為此而猶豫的日子裡,汙染爆發,正式擴張到了聯邦某星區的行政主星,並以之為基礎,通過交通係統向周邊星區輻射|出去。
那場災難性的汙染擴張,最終導致十數顆行星上的生物短時間內全數異魔化飛向星空,混亂的戰火從聯邦腹地開始燃燒,如果不是‘記錄者’極限一換多,用自己的存在基礎與那片汙染進行正麵對抗,或許獵戶人早在那時就毀滅了。
但也因此,‘記錄者’當場消散,校長的‘靈思’因為其生命形態不屬於‘獵戶人’還發生了嚴重異變,而無法歸於‘光輝典範’。
於是祂的‘靈’融入‘凝望者’,既填補了後者的裂痕,也給後者增添了龐大的重擔。而‘思’則融入了雷廷的力量,讓那時的他越發強大,甚至能力出現了新的變化。
在那之後,‘凝望者’常年處於靜滯於虛空的沉睡狀態,獵戶人直接少了兩個通情達理能思考的超能實體保護,而‘愛人’的思緒與情緒混亂到祂自己都搞不明白自己想做什麼隻知道大致方向,‘光輝典範’則隻是個冷酷無情的應答係統……
而且,大量蘊含汙染的‘靈’不經處理便回歸了‘光輝典範’,量變造成質變,係統冗餘庫被直接乾碎,金色星辰開始染上混亂的黑暗。
從某一天開始,每個人都可能在睡夢中發生變異,尤其心理有創傷的普通人,其次是心理有創傷的超能者,而這兩者異變的過程又會讓旁觀者同樣發生異變,這樣的災難與災後場麵又會讓遠方的人們產生新的心理創傷——
——因一時的慈悲而猶豫,因猶豫而險些害死更多人。
這樣的錯誤,雷廷絕不會再犯。
即使幾乎所有不知內情的人,都會將這樣剪枝除葉的行為視作冤孽與罪惡。即使這樣的行為,讓他顯得就像個偏執的獨夫與殺人犯……
因為那些靈思異變卻不自知的人們,在他眼中猶如信號彈般亮眼。
他知道,那是敵人的觸手。他必須把它們斬斷。
他們和她們,亦或者它們,每個無辜或不無辜的,從出生之前就已經開始遭受汙染,用生命與生活擴張汙染的人們……
他必須把他們的人生斬斷。
………………
…………
……
4007年12月,雷廷睜開眼。
曆法的冬日已至,銀河的信息嚴冬已至。
往日嘈雜的星空,如今隻剩下群星輻射,原本被星網拉近距離如麵對麵的人們,如今相隔一個十代人都抵達不了的距離。
雖然有解析星網得來的技術積累打底,各大勢力紛紛開始搭建自己的局域網,其中人聯更是因基站剛置換過沒多久的原因而搭建速度特彆快……
但人人都知道,時代變了。
公元4007年,論壇關閉,遊戲崩塌,星網停止服務。
數據中心建設、網絡通信、信息技術服務、網絡安全防護、智能用品設計、星網數據歸納……不計其數的行業與其從業者因此而走上時代的岔路口。
幾乎所有有識之士都在尋求新的變化,因為時代不等人,跟得上就活,跟不上就死。
與此同時,極少有人知道,一個曆史遺留的電車難題,將整個銀河的秩序生物都逼上了死路。
而在這樣的曆史轉折點麵前,除‘解限體’以外的其他幾乎所有人,位置不是在軌道上,就是那個路過的馬桶搋子人柱力。
雖然雷廷知道,拿馬桶搋子路過的那群人也有他們自己的作用,而且那作用重要到無可取代,但——
星空中,一身黑金裝甲的高大男人靜靜佇立。在他身後,一顆行星如花朵般綻放。而這一次,沒有一支艦隊去拉開資源捕獲網,去替雷廷攔截它們的道路。
他睜開一雙曾經深邃溫柔的眼睛,理性光輝空冷而無情。
——但這世上,隻有他有能力,也有心去做下選擇。
為了人類的曆史不至於像‘上一次’那樣停止在未來某一刻,為了未來大範圍的和平能延續出更多個四百年,為了秩序生命永恒的勝利,他必須,也隻能這麼做!
即使當他越過‘個人’而扳動那道岔的時候,看他親手放來的列車呼嘯而過的時候,就已經成為了——人類這萬千年來的曆史中,最大的罪人!